阿斯兰说第二天一早就要看见她,吓得谷禾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的,帐子里的几个姑娘都还睡着,她自己就悄悄揣着衣服爬起来了。她把帘子拉起来一道缝,外面晶莹的大雪铺了一地,雪已经停下来了,外面巡防的战士走过去,靴子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谷禾把自己从厚厚的皮毛里钻出来,她在南虞的时候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当然,她也买不起这样子的衣服。她很快地钻出帐子,清晨的冷空气还带有一点炭火的味道。阿斯兰的金帐离她们住的帐子不远,谷禾缩着脖子把自己躲在毛领子里,顶着守卫金帐的两个展示古怪的眼神站在他们身边。
她不太会说塔族话,也不敢和塔族人说话,她默默地站着。这是阿斯兰的金帐,谷禾想,他前几天都没杀了自己,今天估计也不会吧,那今天她还可以喝一点阿丽亚煮的奶茶,吃一点点肉干。如果自己今天没让阿斯兰生气,那估计自己还可以活过明天吧,那明天也可以这样吃一点东西。
她又想起自己听到的关于阿斯兰的传言,无论是南虞人还是漠北的草原人,他们都说阿斯兰貌昳丽而性乖张,所以南虞人说他是疯王。谷禾又害怕起来。
谷禾觉得脚越来越冷,塔族的皮毛靴是暖和,可也不能让她这种一点武艺也没有的人一直在雪地里站着。她轻轻挪动自己的脚,不敢发出声音,怕惊扰了帐子里的那位大人物,也不敢动。
她看着东面的天幕变成深蓝色,然后变成淡蓝色,塔族的战士熄灭火焰,一个平静的晚上结束了。谷禾看看已经亮起来的天,她的脚已经完全冻僵了,一直到膝盖都没知觉。她闭上眼睛祈祷,她希望阿斯兰能够早一点拉开帐子,她好借一点点炭火的余温。
她实在有点熬不住了,眼皮好沉,眼睛好干,手脚都好冷,她低着头闭着眼。两个带着面具的塔族战士拉开帐帘的声音惊醒了她,阿斯兰还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齐整站在那。谷禾一睁眼睛就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吓出一身冷。也不知怎的,她想迈一步,好让开路,却腿脚一软跪在他跟前。
“大汗饶命!大汗饶命!“
谷禾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的靴子在自己眼前消失。他走了吗?谷禾不知道,她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雪就挨着她的脸,她应该抬起头来吗?
“谷禾!“阿丽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可找到你了!快抬起头来吧!“
“阿丽亚。“谷禾小声叫侍女长的名字,看起来阿丽亚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了。
“是谁让你来的?“阿丽亚问她。
“是,是大汗。“谷禾结结巴巴地说,”他说要在一早上看到我。我不敢晚,我怕……“话并不用说完,阿丽亚就能猜到她怕什么。害怕自己成为阿斯兰刀下的亡魂。
“好吧,主人已经走了,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还要去喂牲口呢,很忙的。“
谷禾木木地点点头,她喜欢干活,即便很累,累得她什么都想不了才好,一沾枕头就睡着,不用为第二天忧心。
她们要去喂牛,牛不能在盖着冰雪的地里找到草,所以需要牧区的人来代劳。塔娜拿着笤帚站在牛圈门口,一把把笤帚塞进她怀里,手指着牛棚。谷禾听不懂这个尚且年幼的塔族姑娘在说什么,但看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估计是让自己去清理牛粪。
谷禾没干过这样子的活,还好,她心想,现在是冬天,牛很多也不冷。打扫完牛粪还要搬来草料喂它们吃,要把水槽里的冰块砸烂,挑来水给它们喝。虽然塔娜刚才对她颐指气使,但这个矮小的姑娘干的活一点不比她少。
她还在南虞的宫里的时候,贵人房间里的丫鬟们看不上她们这些坐粗活的,说她们的手就像老树皮一样粗糙。谷禾看了塔娜的手,那也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姑娘的手,她又想起现在应该和母亲在一起的妹妹,她们年纪相仿,希望她们能够过上她来漠北之前裴大人许诺的好日子。
阿丽亚看着一言不发干活的谷禾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格外明显。阿斯兰自从八岁回到阿古如部就从来没有女人去服侍他,阿丽亚不知道她的这位主人对这个中原女孩到底是什么想法。
正午时分,阿斯兰派人来传他的口信,要阿丽亚带人过去,他没说是谁。
她们到地方的时候,那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阿斯兰那身淡蓝色的袍子有着细腻的光泽,上边金色的纹饰闪着夺目的光芒,他伸手把各自放飞,打开看完那张纸条后把它塞进了怀里。“在安达回来之前,不许有人无故踏出阿古如部的草原,让他们管好自己的舌头。“他交代身边的壮硕的战士。
“安达到了五洲城,你去看看有什么缺的,一并拟个单子给我。“他对阿丽亚说,又转回来看谷禾。”你跟着她一起去。你不是一句塔语都不会说,开春之前,我要你说的像塔族人一样流利。“
他挥了挥手,和谷禾一起来的南虞使团里的那些箱子在她们眼前被一一撬开,十有**是空的。谷禾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这样,那些箱子都是直接从宫里抬出来的,在出雍城之前,礼部还专门打开查验过。人群中爆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看看吧,你们的,母,国。”阿斯兰一字一顿地说。
“初雪来临之前,南虞的老皇帝说,他,要和我做个买卖。”阿斯兰对着人群高声说,“用十车随使团来的布帛盐茶,换你们性命。尤其是,裴晋川裴大人的这条命。”阿斯兰目光炯炯面带笑意,他的手指向人群中一位穿着邋遢的老人。
谷禾不可置信地随着他的手看过去,仔细辨认,这确实是当年给了她一条活路让她进了宫当粗使宫女的裴大人。南虞可没有裴大人被俘的消息,最起码在谷禾出国境之前,丝毫没有这样的风声。
谁能想到这位胡子杂乱,头发如蓬蒿一般衣衫凌乱的老者会是拥有百年底蕴坐镇雍、永两州的裴家的掌门人。
“哈哈哈哈哈!”阿斯兰放声大笑,那笑声里的狂妄引来雄鹰在天上盘旋,“不是我这个外邦野人要杀你啊,裴大人。”
“呸!你满口胡言,仅凭你一面之词,怎能污蔑我大虞皇帝陛下和群臣百姓?是你捏造事实,无非就是想要我们人心涣散,果然是北边的野人,不知礼教,厚颜无耻!”裴晋川并没有说话,可是旁边的人坐不住了。
阿斯兰被人辱骂并不生气,仍然细声细语,“是吗?不如就此解开你们的枷锁,让你们在我这阿古如的草原上看一看,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被我藏起来了。”
过了一会他又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瞧我快忘了!这还有你们送来的公主呢。”他甩了甩手上的马鞭,一阵“呼呼”的破空声,“那就让公主殿下为我在诸位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吧。”阿斯兰退后几步,做出谦逊的姿态。
裴晋川一直闭着眼睛,听到这里才睁开一条缝,“那真是公主吗?”他问边上的人。阿斯兰留着他们所有人一口气,他给看守他们的塔族人下令,如果他们想绝食,那就要把奶灌下他们的肠子里去,白天黑夜都有人看着。
裴晋川得了雪盲症,他什么都看不清,阿斯兰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蓝色的影子。他从不把阿斯兰放在眼里,一个疯子,漠北诸部只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心中并不拜服,一点火星就足以燎原。他不知道雍城的人到底让没让公主来,他一直主战,裴家世代忠良,若是公主因为他战败而和亲漠北,他即便是死也不能谢罪。
“那是……”这些人议论起来,谷禾在他们的目光中发抖,她好像成了罪人,可是她什么错都没犯。
“那不是,那不是公主!”“那不是公主裴大人,公主没有来!”
“公主金尊玉贵,哪里来能下嫁这样子的蛮族!这贼人还说这是公主,意欲何为?”
阿斯兰走近听他们说话,“啊?”他故作疑问,“这不是公主啊?”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牢牢地盯住裴晋川,“那她是谁啊,裴大人?”
“南虞百姓还不知道裴大人被我这个‘竖子’擒了吧?那皇帝老儿又不想给我东西,又舍不得自己的公主,我虽然没读过什么礼义廉耻,我总知道礼尚往来!“阿斯兰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
“我。阿斯兰·阿古如,向苍天起誓,向草原起誓!“白雪好像被金色的火焰点燃,那是阿斯兰身上金饰的颜色,是他眼睛的颜色。
“我要用南虞公主的人头祭旗!”
裴晋川听到他话音落下后那沉重的沉默,阿斯兰的愤怒不是假的,他心里百转千回,但还是面无表情静立着。既有卧薪尝胆,那他裴晋川也可以搏一搏。
“谷禾。”阿斯兰轻声叫她,语气堪称温柔。“随我回金帐吧。”
他吩咐族人看管好这些人,临走吹了一声怪哨,谷禾才发现远处的雪堆里藏了一群狼,“巴雅尔会款待你们的。“他笑了笑。
谷禾屡屡回头看裴晋川,阿斯兰都看在眼里。就是这样才好,让他们见见彼此吧,裴晋川那老头子受的住,别人可未必。他们不知道谷禾是谁,可是他们长了眼睛和耳朵,看得出来谷禾穿的比他们好,过的比他们好,这就够了。
至于谷禾,阿斯兰想,断了她对南虞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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