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船夫说的不同,江底并没有什么淤泥,全是河沙垒砌出来的沙床,随着水流呈现出波纹的形状。
白荵的脚刚碰到水底就陷进了沙子里。
前生的白荵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晋升到了天字阶,现在重来一回,虽然灵力与前生相比还差了几分,各种除妖的经验却是留在脑子里的。
这个悄无声息潜伏在水中的妖怪完美地隐藏了自己身上的妖气。
妖气伴妖而生,除了借用灵隐之界圣玉这样的宝物来封印,只能由妖怪自身强大的修为压制。能完全压制住自身妖气的妖怪几乎没有,至少白荵生平所见,也就只有修得妖丹的陆不休。
像陆不休那样的大妖过往几百年间也没出过第二个,而能封印妖气的宝物也不常见,这水中妖倒有几分稀奇,不知什么来历。
以陆善此时微薄的妖力,身上没有避水符的话,在这样的江水中只能熬半刻时间。
白荵手上没什么武器。
虽然在重生之后她提了一把刀去找幼年陆不休,但那把刀并不是她平常用的除妖武器,只是从武器库里趁手捡的,在杀死狼妖之后已经被她丢掉。
和其他捉妖师不同,除了符咒之外,白荵基本不会随身携带刀剑这种东西,连法器也少。
她比较喜欢随手捡点什么当武器。
捡不起来的也许也可以。
她目视前方被避水符隔断的江水,一张符咒从手中飞出,环着她周身一圈后冲向脚下。
脚下只有无限多的河沙。
沙粒摩擦声在水底显得十分沉闷。
伴着这十分沉闷的声音,无数细沙慢慢腾起,腾至及肩的高度后停了下来,须臾以几乎目不可追的速度向四周的江水中散去。
沙粒入水有轻微的咻咻声音。
白荵凝神,片刻之后抬了眼眸,往右前方的江水中急速掠去。
很快又听到了一声。
“姐姐,救我”。
白荵提了些速度。
掠出数十米后,江底的河床上开始出现浅浅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与深浅来看,应该是个和陆善差不多大的孩童留下的。
一般的小孩子当然不可能在江底奔跑,更不可能带着陆善这么一个小孩一起跑。
被符咒操纵散开的河沙还在不断往远处飞去。
沙粒敲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与入水的声音差别并不大,但这点差别落在白荵的耳朵里已经足够她判断出一直在水中行动的妖怪的位置。
就这么追下去迟早会追上,但白荵的时间并不多。
妖怪杀人是因为人的精气可以促进它们的修行,杀妖则是为了吸取妖的妖力。
白荵停在原地,脸上带了点笑容:“抓一个没什么妖力的妖怪,对你的修为没用哦。”
说话之间她仍然留心着四周的声音,水妖并没有再动弹。
很快,在她前行的方向上传来疑问声:“妖怪?”
是陆善的声音。
与先前喊她姐姐叫她救命的调子并不相同。
白荵抬起眼睫,脸上笑容敛去,说道:“我封印了他身上的妖气,一般人或者妖都只会以为他是个人类。”
水妖沉默了,很快又愤怒道:“我不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他。”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水妖忽然笑了一下,像个狡猾的小孩:“他要是妖怪的话,你一个捉妖师为什么要跟他坐一条船?为什么要救他?”
争取的这点时间已经够了。
隔着深流的江水,白荵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不再说话。
“你果然是在骗我。你——”
水妖的愤怒浅薄得如同潮湿屋檐下新长的青苔,让人一眼看透。
白荵听着被蓦然掐断的声音。
前方的静水中卷起了不大的漩涡,几张灵符环绕在其中。
明明只是一张软纸,却有抽刀断水的力道似的。
“可能会有点疼。”她忽然说道。
声音不大,并没有顺着江水传至水妖的耳朵里。
然而水妖早已脸色惊恐,身体不知何时被一圈符咒包围,灵符上浮动细微金光,令它动弹不得。很快它又强自镇定下来,冲着不远处的人喊道:“你敢杀我这个小孩也会死!除非我愿意,没有人能把我从附身的东西上赶出去!”
白荵不语。
水妖对自己的能力似乎格外自信,已经消去了刚开始的恐惧,笑着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能附身在别的东西上。”
“原来是个蠢妖怪。”白荵低声。
随着落下的话音,盘桓在水妖身边的符咒一下子贴上陆善的身体。
水妖剧烈挣扎起来,但无论它怎么做,这符咒都跟长在身上一样,根本撕不掉,只能任由一股力道将它慢慢拖出小孩的身体。
但它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
挣扎之中水妖跪倒在地,耳廓嘴角都溢出了一丝鲜血。
它抬起头来,望着从江水中向它走近的女子。
面容鲜妍,神情平静,看它是看作恶之妖的冷漠眼神。
水妖咳了咳,喉头涌上了血腥味。
“姐姐,好疼啊。你不要用这些符咒好不好?”
陆善的眼睛中似乎有眼泪冒出来,可怜兮兮的神情像被抛弃的幼崽。
白荵道:“疼的话就自己出来。”
语调同她的脸色一样冷漠。
可怜的神情立刻消失了,水妖道:“现在我相信他是个妖怪了,你竟然一点也不管他的死活。”
白荵俯视着抽搐不止的水妖,眉眼间不见一丝松动。
“这个符咒叫敕妖咒,是我画来玩的。当它把妖怪从附身的地方拉出来的时候,会顺便消灭它。现在的话,你自己主动逃跑也许还来得及。”
水妖咬牙切齿地瞪人。
恶狠狠的神情出现在陆善的脸上,让白荵不由感到几分违和。
水妖似乎在考虑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身体的异状已经由不得它浪费太多时间,它抗拒不了符咒上的灵力。
片刻之后,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陆善的身体里钻出,消失在水中。
陆善歪倒在地,七窍内的流血随即停止。
白荵急忙上前将一张避水符贴上小孩的身体,半分也没有犹豫地抱着他浮上江面。
小陆善很快清醒过来,在她怀中动了动。
“怎么样?难受么?”
陆善顿了顿,摇头。
白荵也没多问,望见停在不远处的渡船,快速凫水过去,将陆善放到了渡船上。
船夫见两人从江里冒出来,小孩脸色苍白,大人脸色沉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掉江里去了?”
又环视了一下江面,有些害怕:“这江里不会真有妖怪吧?”
白荵伸手擦了擦陆善脸上的水珠。
小孩虽然脸色白了些,但并没有什么害怕或惊慌的神色。
在水妖脱离陆善身体的一刻,它的妖气随之冒了出来,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气。在失去附身之物后,妖气无法隐匿,要找到它的踪迹实在太简单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白荵沉默地望向江面。
此处离两岸很远,江水和缓,渡船在水波中微微起伏。
在把陆善送上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水妖的妖气不见了。
就像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附身到陆善身上一样,妖气从某刻开始就这么消失了,短暂存续的片刻好像是错觉。
“姐姐。”
正当白荵思索水妖究竟是如何自如地收放妖气时,陆善忽然开口。
白荵回头。
小孩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和平时比起来有一点不合外表的冷清神情。
“这个妖怪能附身死物。”
话一入耳白荵就蹙了眉。有附身之能的妖怪本就是少数,即使能附身也只能附身活物,可从来没有附身死物的情况。
毕竟附身之后两者同呼同吸,而死物是没有呼吸的。
“你是如何知晓的?”她问道。
“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直很难受,听到它说话。”
白荵垂眸。
船夫一听妖怪两字当即就软了腿,手中船橹“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哆哆嗦嗦道:“妖怪……妖怪!快、快跑!”
白荵拍了两下船舷安抚:“别担心,妖怪到不了船这个位置。”
“为何?”船夫脸色发懵。
跟一般人解释妖怪的事多少有点困难,很多人对妖怪除了本能的恐惧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此处江心,渡船常走么?”白荵问。
“不、不常走。除了像你们这样要横跨半条江去往江陵的,基本上不会走这里。”
“那这条江上,渡船出事的情形多么?”
船夫被带走了思绪:“除了那次船停了之外,没听说过其他意外。”
在这条江上撑船的多是老手,连每一处江面有多深都摸得清清楚楚,对本地气候变化也熟知于心,什么样的天气不能出船,每个船夫心里都有数,就因为这份谨慎,才让这一段江面上的渡船一直平安无事。
正因此,几月前的意外停船事情,船夫们只当异事听着,少有当真的。
“这江里确实有妖怪,但这个妖怪的活动范围只有江心百米的距离。”白荵望着江面。
船夫有些懂了:“所以,只有路过江心的船才可能出事?”
虽然还没摸清这个水妖的来历,但根据水下一番追逐的路线,白荵是这么判断的。
比较让她在意的是,既然这水妖一开始把陆善当做凡人小孩,为何不直接吸取精气、而是选择附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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