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从床上醒来,环顾四周,确定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拉开窗帘,这个房间充满光亮,我也震惊于眼前之景。
房间上方有许多粗麻绳,横七竖八,错综复杂,绳子上密密麻麻地挂满照片。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它们,虽然它们并不是在我的生活中捕获的,但看到它们,我也能想起相关的记忆,令我有种心被填满的感觉。
这就是照片存在的意义吧,让回忆的人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忽然,我看见了我——
夜晚,走廊里挤满了人,大家都挥舞着荧光棒,我位于照片中心,看向栏杆外浅笑。
我想起,这是我高三喊楼时的场景,但我并不记得有谁给我拍了照。
这么多张照片,只有我没有直视镜头。
我将照片翻面,它的背面写了几句话——
你不知道,你就是以这样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鲜活,永远年少。
此时,门响,我看过去,门被打开,韩眠映入我的眼帘,他靠着门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道:“偷看别人的秘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看了眼窗外的枝桠和明媚的阳光,我看向韩眠,说:“韩眠。”
“嗯。”他轻轻地回应我。
“给我拍张照吧,”我说,“这次,我会看向你的。”
我坐在办公室,回想起了,临走前,韩眠在我耳边说的那一句话。
“谢谢你,帮我实现梦想。”
此时,觉晓进来喊我,“阿落,外面有人找你。”
“谁?”我起身。
觉晓回答:“说是你妹妹。”
方晨妙。
我走出去,方晨妙靠着墙,一见到我,就笑吟吟地,我无言,越过她,走向天台,她笑着跟上。
我们来到天台,这时太阳不晒,风也不大,我看着她,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别用那种敌意很大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受伤。”
演。
我不语,就看着她。
“哎呀,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理解,”她说,“但是这次我是来找你聊正事的。”
她站在我面前,不过十九岁,却有一种玩弄人心的精明感,面容还算稚嫩,可眼里的笑意透出一股机灵。
她问我:“你跟韩眠很熟?”
我警惕地看着她,她笑着说:“你不用那么敏感,我不像妈妈,我才不管你跟谁在一起,就是觉得好奇,你不像是会和这种人混在一块的人。”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认识他?”
方晨妙说:“自然,你都不知道吧,我和你是一个高中的,而韩眠的事迹可是被全校人口口相传呢。”
方晨妙在我身旁走来走去,说着韩眠的往事。
“他刚上高一,就公然殴打校领导,辱骂班主任。到了高二,他竟从三楼一跃而下,摔了个骨折。后面我毕业了,也就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事。很可惜吧,是个难得的帅哥,但却是一个精神病。”
我无法反驳她,因为她说的这些,是典型的躁郁症发作行为,我也不能未经病人同意,就向他人透露病人情况。
“那也不关你的事吧。”我说。
她耸肩,“是啊,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我不解,她继续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已经不正常了,你那么好强,那么高傲,对工作那么上心,那么专注,居然犯了你们医生最愚蠢的错——”
我和她对视着,她瞳孔放大,格外兴奋,“和自己的病人暧昧不清。”
她的话仿佛在我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耳光,我顿时头脑发昏。
她将我有意无意想要掩盖过去的事实,在我面前,毫不留情地撕开,让我如赤身**,暴露于众,深感羞愧和难堪。
我握紧双手,情绪处于临界点,但我的理智与冷静并未让我爆发。
我自然知道这些事情,我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后果,但不需要她来警告我。
我冷冷地说:“你走。”
她似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就转身要走,走了几步路,又跟我说了一番话。
“我觉得你蛮傻的,你明明渴望着爱,却又一直拒绝别人的爱,拉不下面子去讨好人。
“你知道,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你转的。你应该发现了吧,无论你跟人相处得有多好,仍然不觉得那人是足以步入你内心的人,因为你太过孤傲,太过冷漠。
“我想和你处好关系的,但我们越拉你过来,你就越是远离。没有什么人喜欢怎么也捂不热的人,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你现在的处境,跟你的性格也有关系。”
她下去了,只剩我一个人被风吹着,连太阳都即将陨落。
我从未想过,会有一个比我小的人给我上了一课。方晨妙虽然年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哪怕我不愿接受自己性格有缺陷。
确实,我本性高傲,自命不凡,也淡漠一切,目无下尘,我从未自卑,因为我学习优异,家境富裕,无需为前途担忧,为生计发愁,或许正因没有多余的烦恼,所以我爸妈才会觉得当时的我几近无病呻吟。
我是有好友,可如她所说,我从未跟他们说过我的病,我的痛。我并不是想和他们隔开,而是我无法忍受自己说出那些不完美和脆弱。
我总是跟自己说:“没必要,别说了。”
沈落,在世人眼中,是无坚不摧的,是无懈可击的,所以我努力活成那个样子,即使不是,也逼着自己去做。
难过吗?
当然,只是习惯了,就没事了。
我现在陷入一片混沌,杂念纷飞,思绪不宁。
此时,电话响起,我瞟了一眼,是韩眠。
自他的电话存进我的手机后,他的来电我都是秒接,但现在我想逃避。
我眼睁睁地看着手机息屏,当我以为一切会就此停息时,韩眠又打来了。
我接通:“喂?”
韩眠那边沉默两秒,“怎么不接电话?”
我撒谎:“有病人来咨询,静音了。”
“哦,”他说,“我去找你。”
我下意识拒绝,他问我原因,我说:“一会儿跟同事去逛街。”
“稀奇事。”韩眠笑了笑。
沉默片刻,我才开口:“最近你找我是不是太频繁了?”
“有吗?没注意,我恨不得天天去找你。”
韩眠很随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像小孩子,更像当初的我,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天空有了要下雨的预兆,我看向远山,“以后还是少来找我,我怕别人会起疑。”
“哦,”韩眠听起来不是很情愿,自己还小声嘀咕,“明明你接受我,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还有事,先挂了。”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无法回应,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我将手机关机,想要去个地方缓解情绪。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我回办公室拿包,刚走出门,就看见袁婷老师。她是一位双鬓染霜、笑容和蔼的女士,也是我的实习指导老师,我笑着跟她打招呼。
袁婷老师笑着点头,“小落下班了?”
我点了点头。
她说:“我也要下班了,一起吧。”
进入电梯,老师问我:“你的心理学是刚修完吗?”
“是的,这个月刚获得学位证书。”
我是心理学和医学双修,虽然这几年学得有些吃力,但也因那样的忙碌,我才能从失去两个重要的人的悲痛中暂时脱离出来。
“你的毕业论文我去看了,写得很好。”
“谢谢老师。”
电梯到了一楼,我们一同走向门口。
老师说:“你还记得你在论文里引用我的那句话吗?”
我稍稍回想了两秒,便答了出来:“温柔以待,坚守底线。”
老师微笑地点头,说:“我对你在此话后写的那一段话印象深刻,你写道:心理医生于病人而言,是一盏孤灯,只是一时的光亮,并不是永远的太阳,心理医生需认清一个现实,每个病人都只是在如春雨般的职业生涯中洒下的几滴雨水,春天从来都不会为了任何事物停留。”
我们停在门口,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老师将手放到我的背上,说:“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好好思考一下。其一,你热爱这份职业吗?其二,你只能干这份职业吗?其三,你想放弃吗?”
老师给我递了把伞,并推我出去,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老师,她淡淡地笑着,向我投来的目光,充满长辈的慈爱。
作为资深的心理医生以及著名的心理学家,她没有任何架子,随时乐意给予我们帮助,也因如此,我认为她把我看清了。
“老师,在您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利落,勤奋,冷静。”
我看着她,听着雨声,三秒之后,我向她微微俯首,然后走了。
人生或长或短,遇到的人或多或少,心理医生为我的生活增添了色彩,让我不知为谁而活的日子有了些许意义。
我很喜欢当病人走向光明时,不再是刻意露出的笑容,那样会让我有极强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这样会使我觉得我被人需要着。
——这是我的一场自我救赎。
我之所以走这条路,是因为孟境。
我的人生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繁花似锦或者荆棘丛生的,实则是漫无目的,不知归途的。
考上我爸梦寐以求的大学后,我的迷茫,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因对孟境的执念,我踏上了心理医生这条路,而它为我筑造了一个盲目飞翔后的栖息地,哪怕它不是我的心之所向,我也不能否认它对我的重要。
我现在位于分岔口,一左一右,红绿灯在我面前闪烁,这仿佛是命运给我的一个选择题,选对则柳暗花明,选错则万劫不复。
老师给我的三个问题,我的答案是——
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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