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训练场上太阳依然晒人，二年生的方阵像白豆腐块，一年生的方队像黑豆腐块，偌大的训练场让黑白豆腐块填满了，可主席台上空无一人。
原定九点半开始检阅仪式，已经快十点了，负责检阅的军官和哨兵学校领导都没来。
方队集结之前，楚温特地留意林曜的动向，见她今天按时到场，还老实地穿好了检阅制服，算是放心了。
到了十点，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消息，说上午的方阵检阅取消，全校哨兵原地待命。
什么啊！这么大的太阳！训练场上爆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抱怨，没出一会儿就被吹着口哨的教官压制下去。
说要原地待命，又没说为什么，不少人直接在训练场上原地坐下，脱了外套挡太阳。
潘圆玉和南弋都坐下了，刚好她们这块有树荫，没被晒那么厉害，潘圆玉见林曜还杵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伸手拉她一下。
林曜说：“我去趟厕所。”说完小跑走了。
潘圆玉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收回来给自己扇了扇风，南弋去周围打探完消息回来发现林曜又不见了。
潘圆玉拿手遮着头顶的太阳：“她去厕所了，你打听到什么没？”
南弋摇摇头，在潘圆玉旁边盘腿坐下：“很突然的消息，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收到所有哨兵原地待命的消息时，楚温心里瞬间涌起这样的直觉。
季云泽站在一边说风凉话：“还能有什么大事，顶多那些黑塔又复活了呗。”
终极黑塔消亡十年了，她也来到这所哨兵学校十年了。十年前她不顾所有人的或劝告或告诫，执意离开兵团，留在这座远离帝都的小城里。
要说为什么？因为愧疚？有一点吧。
十一年前她接受任务来到索卡城，一队五人进入此地的中心黑塔，任务失败，队内三人死亡，其中包括两名A级哨兵和一名A级向导。
到底十一年前，是她从那座黑塔里活着出来。被留下的人总是愧疚的。好在还有楚温和她一起。
很多时候她几乎庆幸着有人和她共享同样的感受，这种同为幸存者的愧疚如果只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她想她早在十一年前就自杀了。
整个帝国的土地上，关于黑塔复活的传言越来越多，她时常想，就算黑塔复活又怎么样？黑塔吞噬哨兵的精神力复生，然后又被哨兵杀死，顶多算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是这样吗？真正的债应该找谁讨要？
没有人敢说话。
楚温沉默太久，季云泽察觉到不对劲，她和楚温同住一个宿舍套间，昨天晚上楚温很晚才回来，今天早上一起来脸色又格外难看。
季云泽不由得产生了怀疑：“你昨晚上借我的车做什么去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抓着楚温的衣领子，楚温勉强把她拉开，说：“学生看着呢。”
季云泽冷笑一声，抓着楚温胳膊把她拉到远离学生的地方：“好了，现在周围没人了，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N999号黑塔丛林复活了。”楚温说。
季云泽脸上所有表情一秒冻结，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你说……什么？是你干的？！”
楚温板着的脸终于破功：“当然不是，我昨天晚上开车去了趟N999号黑塔丛林，那片丛林重新析出黑晶了。”
“然后呢？”季云泽追问。
“我取了一截丛林黑晶交给葛校，她说这件事她来处理。”
“你！”季云泽一时间哑口无言，“哎呀！你告诉她做什么啊！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楚温只是看着她。
季云泽被她看恼火了：“怎么？你看不起我？”
楚温满是无奈：“现在不是十一年前，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季云泽想说什么，却又语塞，最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葛校是什么人，那你说她拿到这个消息会怎么做？”
“哨所那边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楚温看向空荡荡的主席台，“让所有哨兵原地待命，大概是害怕哨兵们受到干扰后控制不住，一个失控的哨兵可比一个失控的普通人难对付多了。”
“那她下一步？”季云泽和楚温目光对视，在彼此眼中确认了相同的答案。
“封锁学校，”楚温说，“能力强的学生会被抽调出来待命。”
如果她在葛秋荣的位置上，她会这么做。可现在她不是这个学校的长官，她只是这些新生哨兵的教官。她望向林曜的方向，原本三人站在树荫底下，现在只剩下坐在地上的两人。
跟季云泽打了声招呼，她走到潘圆玉和南弋面前：“林曜哪去了？”
“去厕所了。”潘圆玉拿手遮着太阳说。
“去多久了。”
潘圆玉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半小时前去的。”
楚温眉头一皱。
季云泽烟瘾犯了，身上没带烟，想起车里还有半包，于是准备先回办公室拿车钥匙，然后再去停车场。回到办公室一看，她和楚温的两个储物柜门都开着，她心说楚温也有这么大意的时候。
季云泽储物柜里面放着她平时吃的零嘴、冬天用的坐垫，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零碎。
她翻了翻，没找到钥匙，她用通讯器给楚温打过去：“我车钥匙你放哪了？”
“你办公室柜子里。”
“我柜子里没有，你是不是忘记锁柜子了？我一进来就看见你的柜子门也开着。”
季云泽说着打开了隔壁的储物柜，楚温的柜子更是空空如也，只放了两三件替换衣物和一些重要资料。此外，衣服上单放有一张印有哨兵学校标志的信纸，格外显眼。
“你怎么把林曜的检讨书也放在柜子里？”
季云泽觉得奇怪，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拿起那张写着检讨书三个字的信纸。
“亲爱的楚教官，”她一字一顿念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内容，“我有事要去一趟昨晚那地方，不用担心，丁炫和我一起。帮我和季教官说一声，借她的车一用。”
“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成功。另：拿了您的工作证出校，回来我会再补一份检讨^-^”
落款，林曜。
楚温在训练场上听到季云泽念完第一句话已经拔足狂奔向行政楼，正好在行政楼下和拿着检讨书一脸迷茫的季云泽碰上了。
“这写的什么意思啊？”
季云泽把检讨书递给她，楚温接过一看，眼前一黑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现在只想回到十年前，在她决定留在这哨兵学校当教官的那一刻之前把自己掐死。
她简明扼要地把昨晚的前情和林曜的豪言壮语和季云泽说了一遍。季云泽听完，头有点痛。
“怎么办呢？”季云泽看了眼时间，“要是这孩子开车技术好点，现在都该到了。这情况要上报吗？还拦不拦？”
“不上报，拦。”楚温果断决定。
林曜的开车技术确实不错，但是现在还没到。
她开着季云泽的紫色小车，用楚温的工作证顺畅无比地出了校。她不知道，在她出校的半小时后，校方下达了封锁学校的指令。
丁炫在后座整理装备，包括两人的战斗服和武器、补充能量的营养剂、应急的药物和向导素制剂。大部分东西是学校发的，需要的都凑上了，但数量不多。
她在宿舍就数了好几遍，上车之后又清点了两遍。
这是一场冒险，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手心的汗被她偷偷蹭在裤子上。
林曜看起来淡定得多，丁炫不知道她开车技术这么好，单手扶方向盘的样子就像驾驶多年的老司机。
一路流畅地变道超车，开到一半，紫车平稳地停在路边，旁边是索卡城的向导所。
“等我两分钟，我去找个人。”
林曜开门下车，刚走到向导所大门前的石台阶，她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吵闹声。
走到大门口，大厅里穿着白袍的小孩跑来跑去，追逐打闹着，突然一颗土豆骨碌碌滚到林曜脚边。
抱着碗坐在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此时呆住了，似乎也没想到土豆会从他的碗里掉出来。
她捡起这颗蒸熟的圆土豆，走过去，放回他的碗里，她留意到这孩子的脸，虽然眼睛哭肿了，但她认出他是上次和温莲手拉手走出教堂的那人。
“你知道温莲在哪里吗？”她问这个小男孩。
“他、他被教导员带走了。”小男孩一边哭一边说。
“去了哪里？”
“教导员说他不听话，要把他送回家。”
该死，来晚一步。林曜继续问：“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早、早上，教导员从教堂回来发了很大的火，说、说温莲干了坏事，就把他拉走了。”小男孩抽噎着说。
林曜看了眼时间，离早上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好，谢谢你，别哭了，我去找他。”
黑发少女丢下这句话离开了，柏阳跟到门口，看见她钻进路边的紫色车子里，车子开走了。
人的一生中总是会出现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比如现在。原来的计划是三人小组，她和丁炫，外加温莲作为向导，对付一个复苏到一半的中心黑塔勉勉强强。
现在温莲被带走了。她不确定能不能赶到中心黑塔把他救下，也不清楚他这时的状态能不能负荷向导的工作。
车还在往N999号黑塔丛林的方向开，车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了。处于备战状态的向导五感极其发达，丁炫很快察觉到了林曜离开向导所后的异常。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要上车，那个人呢？”她问林曜。
“西亚早上已经把他带去黑塔了，”林曜在心里迅速计划，“我们的向导素制剂有多少？”
丁炫回答：“够两个C级向导用两次。”
“好，全放在你身上，”林曜说，“缺了位向导，我们的胜率小了点，实话实话，这次需要赌一把，你还有最后的反悔机会。”
丁炫从来没有犹豫过：“索卡城是我的故乡，我要为我自己的错误负责。”
林曜摇头：“不，这事不全是你一个人的错，又说来话长……”
说到一半，车载广播呲啦响了一声。
哨兵学校里，季云泽想起她车里的广播系统连接了学校的通讯器，楚温当机立断给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打了过去。
车载广播里刺耳的电流声响了一声之后，又连续响了好几声，车内两人的目光同时注视着广播出声口。
随后，楚温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们两个，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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