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天色依旧晦暗。王恩开着车,载着柳溪和那三个半大的表弟表妹,再次驶向城外的殡仪馆。车厢里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重的步伐仿佛也拖着沉重的身躯。
一进入殡仪馆范围,那不断响起、循环播放的哀乐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像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拨动着悲伤的神经。王恩的眼泪瞬间就又涌了出来,止不住地流。
刚进入灵堂,大舅手里拿着两套麻布孝衣走了过来,默默地递给了王恩和柳溪。这一刻,再无人提出异议。两人相视一眼,默默地相互帮衬着,将宽大的孝衣仔细穿好。粗糙的麻布贴在身上,仿佛也承载了那份沉甸甸的哀思。
庄严又令人心碎的仪式开始了。孝子贤孙们依次上前跪拜。当工作人员缓缓打开玻璃棺,准备将姥爷的遗体移入旁边那具厚重的木质棺材时,悲伤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几个年纪小的表弟表妹还在懵懂地小声嘀咕“啥时候可以哭啊?”,但王恩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巨大的悲痛如同洪水冲垮堤坝,她猛地扑上前,高声悲呼,声音撕心裂肺:
“姥爷!我的姥爷啊!您一路走好啊!!您看看恩恩啊!!”
这一声哭喊,像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灵堂内所有压抑的情绪,整个灵堂里顿时哭声一片,悲声震天。
道士高声念诵:“移新居,住新房,老先生一路好走——”
柳溪的眼泪也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强忍着,伸出手,轻轻地、一遍遍抚摸着王恩因痛哭而剧烈颤抖不已的后背,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灵车缓缓启动,在前面引路。王恩开着车,载着柳溪,跟随长长的送葬车队,朝着墓地的方向驶去。她的视线一次次被泪水模糊,只能死死握着方向盘。
墓地里,墓坑早已准备就绪,像一个沉默而最终的归宿。棺木被缓缓放入其中。
王恩一直跪在冰凉的泥土地上,哭喊着,声音已经沙哑变形:“姥爷……您一路走好啊……姥爷……您一路走好啊……”任凭谁过来拉她,她都固执地甩开,坚决不起来。
她就是要跪着,送姥爷最后一程。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给姥爷磕头,感恩姥爷几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的深恩。
她一遍遍地磕着头,额头沾上了泥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天气阴沉沉的,如同所有人的心情。全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哭得如此忘我,如此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哭出去。
她舍不得姥爷就这样长埋于冰冷的地下,舍不得他就此离去。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最亲最爱、会慈祥地唤她“恩恩”的姥爷了。这个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柳溪一直跪在她旁边守着她,陪着她,看着她悲痛欲绝、近乎崩溃的样子,自己的心也痛得无以复加,只能不停地帮她擦眼泪,轻抚她的后背。
所有的仪式终于全部结束。王恩几乎虚脱,最后是被三姨和柳溪合力从地上拉起来的。她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眼睛肿得像桃子,浑身沾满了泥土和泪痕。
按照习俗,所有亲朋好友前往酒店吃饭。王恩无声地坐在桌子前,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姥爷一同下葬。三姨和几个亲戚轮番过来,低声劝说着,她才勉强拿起筷子,机械地吃了两口东西,味同嚼蜡。
这时,大舅和小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色郑重。大舅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首先,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小溪,大老远从山东赶过来,陪着恩恩,送老爷子最后一程。辛苦了!”
此话一出,柳溪赶忙端起面前的饮料杯,迅速站起来,有些局促地说:“大舅您别这么说,我没做什么,真的不用特意感谢。”
“要感谢的。”大舅语气坚持,然后继续说道,“其次,也感谢恩恩,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姥爷,最后还……还受了委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王恩像是行尸走肉般缓缓站起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的饮料一口倒进了嘴里,仿佛喝的是苦酒。
接下来的时间,或许是出于歉意,或许是出于真正的感谢,亲戚朋友们开始轮番向柳溪敬酒。柳溪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和场面上的礼节,一杯接一杯地喝,等到宴席终于结束时,她已经喝得五迷三道,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而王恩的心情,却依旧沉重得像灌了铅。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好想姥爷啊,真的好想好想…… 那种失去至亲的钝痛,弥漫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挥之不去。
一行人从酒店回到姥姥的住所。进门之前,大家似乎都默契地调整了表情,尽力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重压抑,生怕再惹得本就伤心的姥姥更加难过。
王恩跟在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一进门目光就投向客厅那个靠窗的、姥爷最常坐的沙发位置——
然而,那里此刻却空荡荡的。沙发上方的墙壁,挂上了姥爷慈祥的遗照,照片前摆着香炉,里面插着三炷清香,烟雾袅袅。
这个画面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瞬间扎进王恩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她猛地别开视线,胸口堵得发慌,几乎无法在那个充满了姥爷痕迹却又宣告着他已离去的客厅里多停留一秒。
她立刻找了个借口,声音有些发颤:“那个……柳溪喝多了,有点不舒服,我……我先扶她去卧室躺会儿。”说完,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带着确实脚步虚浮的柳溪,快速躲进了旁边的卧室,关上了门。
隔绝了客厅的视线,王恩靠在门板上,才敢让强忍了一路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门外,传来家人们刻意提高音量的、试图营造轻松氛围的高谈阔论声,那些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又不真实。
她强忍着哽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她知道,现在不是放纵悲伤的时候。姥爷已经没有了,姥姥才是现在最重要的。她必须确保姥姥情绪稳定,身体健康,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就在这时,姥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老人特有的温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找:“恩恩呢?她咋没过来坐?”
王恩立刻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打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点轻快:“姥姥,我在呢!我在床上陪柳溪呢,她喝多了点,我看着她。”
姥姥浑浊的目光寻声望去,看到王恩,脸上露出安慰的神情:“哦,在呢就好。你和溪溪……都是好孩子。”姥姥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相互照顾,知道吗?”
这话里的深意,让王恩鼻尖又是一酸,她重重地点头:“嗯!姥姥,我们会的,您放心。”
姥姥似乎还想看看柳溪,眼神往卧室里瞟:“溪溪没事吧?”
“没事,姥姥,就是喝了点酒,躺会儿就好了。这会在床上睡着呢。”王恩赶紧解释。
“嗯,没事就好。那你快去陪着她,别在这跟我们说话了,去看着点她,啊。”姥姥连忙摆手,催促王恩回去照顾人,语气里满是关切。
“哎,好。”王恩应了一声,缩回房间,轻轻关上门。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靠在门后,清晰地听到,原本还有些许谈话声的客厅,瞬间陷入了一种完全的、近乎凝滞的沉默。
她可以想象到,所有家人——包括她那一直强势的母亲——此刻可能都默不作声,或许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回味着姥姥刚才那几句看似平常却意义非凡的话。
姥姥用她最朴素的方式,在这个刚刚经历完丧事的家里,无声却坚定地表达了对王恩和柳溪关系的认可和支持。而这份沉默,或许也是其他家人一种无奈的、默认的回应。
卧室里,柳溪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发出轻微的呓语。王恩走到床边,看着她因醉酒而泛红的脸庞,心里那巨大的悲伤和失去姥爷的痛楚依旧存在,但一股温暖的、被理解的细流,也悄然流淌进来,支撑着她几乎要破碎的心。
她握住柳溪的手,低声呢喃,既像对柳溪说,又像对自己说:“我们会好好的……姥姥让我们好好的……”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个家,在失去了一位重要成员后,正在以一种沉默而微妙的方式,尝试着重新找到它的平衡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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