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不灭天上所有人都道百战昆仑巅的殷师兄记性不好,常年不认人,甚至就连殷无暝的直系师弟师妹也这么想。
但他们又把这默认为强者的高傲和气性。
不被殷无暝记住,那就不是合格的剑修。
可,殷无暝本人并不这么想。
他不是记性不好,相反的,自从开始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他就点满了[过目不忘]这个牛掰好使的技能条。
至于不认人这件事嘛……
其实只是他懒得在没意义的反复循环中记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这一点殷无暝很清除,晏笙也明白。
所以他毫不意外殷无暝不记得自己这件事,并不难过、也不怎么失望。
晏笙回忆着红衣、山道、知微花,不自觉在话里融进了甜腻的笑意:“我永远都忘不了师兄,他真的是个好人!”
夷康听着:“但你就没有想过,也许只需要稍稍提醒他一句,他就能把你想起来呢?”
晏笙被刀牵着走,一片虚无的混沌中,好像向哪里走都一样,根本没有方向、目的。
但夷康很笃定,所以晏笙信他,愿意讲那些过往。
直到夷康问出这个问题,他才从回忆中脱离,不解反问:“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我?”
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妖,身无长物、弱小可欺,实在不是什么很光彩的回忆。
“我希望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晏笙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道凌冽剑光自镜前闪过,一声无奈的轻笑藏在剑鸣声中。
“就有这么喜欢我吗?”
刚用剑阵捆住弄云旧身的殷无暝摇着头,忽略在他耳边不断啸叫的黑蛇,一剑狠狠扎进自己的心口。
深红的血登时顺着剑身流出,黑蛇拼了命大喊:“你要死啊,你怎么敢在这个群狼环伺的地方闹自杀!”
就算死不了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吧!
黑蛇急得就快跳出来咬殷无暝的耳朵,可他认了殷无暝为主,身为器灵的他不可以伤害自己的主人!
“殷无暝——!你听到没有!想死也找个舒服的地儿啊!”
殷无暝顶着满头冷汗跪倒在地,喘着气笑说:“不是,我自封过经脉,现在给它通一下罢了。”
只是这心脏搭桥手术硬核了点而已。
一旁的镜子里还响着晏笙天真至极的嗓音:“前辈,以后您也不要在师兄面前说漏嘴哦?”
否则…
晏笙微笑着对夷康眨了眨眼,漂亮至极的脸明明摆着乖巧懂事的神态,却举起一只手生猛地在自己的脖颈处横着比划了一道。
你敢说,我就死!
夷康真是服了他了,“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不说!”
殊不知另一边的殷无暝:“……”
笨蛋,我全听到了啊。
他一时失笑,在失血过多的眩晕中一边凝聚灵力冲击瓶颈一边撑着头对黑蛇说:“他哪是石头啊,简直是个小可爱嘛…”
黑蛇听不见晏笙的声音,但又习惯了殷无暝整天神叨叨的样子:“你先给我站起来打架行不?你师尊都要破阵了!”
殷无暝懒懒掀起眼眸瞥向弄云旧身:“打不了。”
黑蛇:“打不了那就跑啊!”
“跑也跑不掉。”
这玩意儿虽然比不上孙悟空一跟头十万八千里,但要在半路把他拦住也是手拿把掐的。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两狐一鱼。
他不能只顾自己逃命。
在感觉到头顶发丝开始一根一根站起时,殷无暝才深吸一口气撑着剑慢慢起身看向已经破阵而出的弄云旧身。
横立出云挡在身前,他苦笑一声,对着即将冲到自己面前的东西无奈道:“唉,其实我真的很讨厌……”
下一瞬,与出云剑鸣同时响起一声:“轰隆隆——”
殷无暝陡然放松下来,自信一笑,对也被同样划进天雷范围的弄云旧身说:“大乘突破的八二年天雷,价值一千万灵石,这边给公子开了?”
-
镜中仙界。
夷康身子一歪:“嗯?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你看见了吗?”
晏笙仔细瞧了一瞧,轻轻点头:“好像是。”
“走,去看看!”夷康当即拍板,拉着晏笙冲那处跑去。
只见视线镜头,是一座立在广袤海域上的露天宫殿。
远远看着缥缈似雾,离得越近便越大、越高,直到最后他们哪怕就站在殿门外,挺直腰背昂头去看都再难看见宫殿之顶。
好大。
晏笙不禁咂舌。
夷康倒是未有感慨,它或许在魔界早就看多了这样的建筑,如今只觉见怪不怪,拉着晏笙就要向门里钻。
迈入殿门前,晏笙匆匆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字:“因果?”
他不免想起藏在苦涯之下的那座神殿,其名逍遥,正是殷无暝所修的道。
而如今的因果,是他自己修的道。
巧合吗?
等等,这些是什么?
他瞪着眼前骤然出现的怪东西们,悄悄撤回了正要向里迈的脚步并试图伸手拉回已经冲入其中的夷康。
可拉得住一把,不代表两把都拉得住。
另一把刀在殿中转了个大圈,疑惑道:“奇了怪了,既是神殿总该留下些试炼秘宝才对,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晏笙古怪地看着那些东西好像在刻意避讳什么一般,竟通通默契地躲开了夷康的刀刃,登时放下心来。
看起来不是什么难缠的坏东西。
他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啊?是吗,我怎么没看见?”夷康茫然四顾,这殿里明明就除了柱子再无他物。
晏笙似是明白夷康的疑惑,抬手轻轻落在眼前的空中,弯起指节轻轻向后一勾。
就像拨动琴弦。
当那虚无的琴弦荡回原处后,一抹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流光自晏笙指尖溢出,顺着那“琴弦”拨弹的方向刹时荡向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白玉雕作的神殿里,竟凭空出现无数红线!它们密密麻麻相互交织,将这神圣的宫殿硬生生勾勒出几分妖魅诡谲之感!
夷康看傻了,忍不住说:“这是蜘、蜘蛛精的巢穴?”
如果殷无暝在这儿,大概还会补充一句——这明明是盘丝洞!
可惜,殷无暝不在,晏笙对夷康的话只会微笑点头“嗯”。
夷康新奇地在那些藕断丝连的红线中穿梭来去:“怪道你进来之后就不再挪动一步了,敢情是早早看见这些不敢去碰。但为什么我刚才没看见这些?”
晏笙摇摇头,摸着自己的脸道:“不清楚,但前辈没有听见吗?”
夷康:“听见什么?”
晏笙又勾起一旁的另一缕红线,“有人的声音,您听,它在说话。”
为了让夷康能听个仔细,他甚至把触手可及的红线们都拨了一拨。
其中有:孩童笑时的天真、少年嚎啕大哭的悲恸、青年时郁郁不得志的绝望、以及老年临终前沉沉的叹息……
每一缕红线都是不同的声音,或许也正属于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但哪怕拨动再多红线,夷康都不听见这些声音。
晏笙似懂非懂地松开指尖的线,“自我悟道起,我便知因果有两道,其一为各个与各个的因果,譬如师兄救我,而我报恩于他,这是我与他的因果。”
“其二为世事因果,上天注定万物的轨迹,譬如我生来若是妖,那便不可能如仙族般修得金丹元婴,唯有妖丹金身而已,这是我的命中注定,也是我自己的因果。”
“但我一直不修世事因果,因为我总相信,人定胜天、没有注定。”
夷康转着刀身看向晏笙,只见晏笙不再呆立在原地,相反的,他竟然主动迈出步子。
一步、两步……
直到站定在某一缕红线前,他才深吸一口气,举起尚在微微颤抖的手臂,屈指勾住落在眼前的那一缕红线。
拉住,向后,轻轻一挑。
夷康瞪大了可能并不存在的双眼(毕竟他只是一对魔刃),听晏笙一字一句重复着从红线上听来的故事:
“我是晏笙,是一块石头,生来躺在地脉里,没有知觉、没有故事,只是一块石头。”
“可我有名字,不是父母取的,是我自己选的,又个人找来一本诗集,一页一页翻给我看。我只选其中好看的字,选定了,便亮一亮身子给他看,他便懂了。”
“他是什么人?我想想…他好像从来没和我提过,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把我从不见天日的地脉里带了出来,却不拿我锻刀炼剑,只把我六在身边,甚至还愿意用灵气来养我。”
“他说,他需要一个人听他说说话,他觉得我是一个石头仙,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变成人形陪他玩。”
“可后来有人说,我的真身其实是一块叫太初的玉。仙界到处都有太初玉,我不可能有灵智,只是一块死物而已。”
“我想他们在放屁,我怎么可能不是活物,我明明有名字、有思想!”
“但他好像信了。”
“可他还是不丢弃我,反倒想替我开智化形,为此整日去寻灵石玉髓只为供养我。”
“唉,其实他大错特错了,我并没有吃石头的爱好,我反而更喜欢吃他桌上的烤鸡。”
“幸好后来他还是发现了,因为我只吸走味道,不吃肉。因此,他总调侃我是黄鼠狼,最爱偷鸡吃。”
“但我不喜欢当黄鼠狼。因为我跟着他看见了真的黄鼠狼,发现黄鼠狼没有偶遇见过的一只白狐狸漂亮,所以我宁愿被说是爱吃鸡的狐狸也不要黄鼠狼这个名字。”
“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在我的要求下,还为我刻了一具狐狸身体。”
“我是一块粉色的玉,所以我就是粉色的狐狸,我很喜欢我自己。”
“此后每一天,我就挂在他的腰上,听着他晏笙、小狐狸的叫我,我偶尔亮一亮应他,偶尔懒得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他被很多坏人围攻,走投无路时把我送回了地脉。我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所有的修为全部送给了我,甚至还为我点上了一双永远不会褪色磨损的眼睛。”
“他说:小狐狸,在这里躲好,我会来接你的。”
“他还说:其实我有个秘密,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我觉得他在骗我,可我信他,他不会骗我的。”
“所以我就等啊等啊……”
“等啊等啊……”
“有多少年呢?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我开始忘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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