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不赖床,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完早饭也才七点半,凌家兄妹和母亲在准备待会儿去墓园祭拜需要用到的东西,老人家桩桩件件都自己上手,嘴里呢喃着什么,像是诉说,也像祷告。
徐薇宁新媳妇第一年,先随着凌家人去了墓园,回来后便又带着阿婆和徐闻钦去找了徐幻宇,两兄妹早早的就在武汉上学发展,公司忙起来的时候未必能每年都回去过年,便在这边的怀念堂给父亲安置了一个牌位,徐薇宁以前总会来找爸爸说说话,讲一讲她的成绩,她的思念,徐幻宇也带着肖泽恩来见过他老人家。
初七后就是第二轮的一周补课,补到元宵节再放假一天。可是好几天了程煜都没有来,打电话也不接,高洋问苏末迪什么情况,苏末迪一开始说他也联系不上,后来干脆连苏末迪也直接不来学校了。
徐闻钦直觉事情不对,下晚自习后抽空和凌佑一起去找过他们,但都没碰到人,只听邻居说是程家初五那天大吵了一架,救护车都来了,程煜妈妈满手的血,衣服都染红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难道是程煜妈妈出什么事儿了?
凌佑掏出手机又给苏末迪打了个电话,已经关机了。
徐闻钦心里有些焦虑,像是什么东西在流逝却怎么都抓不住的惶恐漫上来,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直到元宵节过了,新一学期开学,苏末迪和程煜都没来上课,凌佑去问班主任,得到的答复是程煜已经办退学了。
“那苏末迪呢?”徐闻钦在一旁追问。
老师说,“也请假了,说过两天就来,家里有点事儿。”
徐闻钦麻木的点点头。
出了办公室,高洋忙拉着他问结果,“什么情况?”
徐闻钦沮丧的摇摇头,“程煜退学了。”
“什么!”高洋急道,“为什么!”
徐闻钦嗓子发干,头也疼,“不知道,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他手机也停机了,都联系不上他,怎么会这样.……..”高洋像是想到什么,“苏末迪也联系不上.....”
徐闻钦说,“老师说苏末迪过两天就来了。”
凌佑眉头紧锁,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晚上徐闻钦和凌佑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盘腿坐姿一人一方,可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徐闻钦咬笔头,抬头看一眼凌佑,凌佑扬眉,“有话要说?”
“嗯....”徐闻钦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和苏末迪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
凌佑愣了两秒才点头,“有可能吧。”
徐闻钦很沮丧,如果真的是这样,说明已经闹的不可开交,“我下午就看你一直欲言又止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俩的事儿的?”
凌佑低头,“刚才。”
徐闻钦,“......”
客厅一时无言,安静的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徐闻钦没想到这货的反射弧有这么长,那两人一看就不对劲,特别是在三亚的时候,他居然现在才从自己嘴里知道。
良久,凌佑才开口说,“他俩从小关系就好,苏末迪也一直把他当弟弟似的,我没往那方面想过。”
徐闻钦一脸的不信,“你真没看出来他俩之间有点什么?”
凌佑摇头。
“怎么可能,”徐闻钦问他,“你不是都喜欢我了吗?既然知道男生之间也可以有爱,你为什么没有看出他俩之间的问题。”
凌佑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和我能不能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两码事,我和他俩从小玩到大,他俩关系一直这样,”他笑起来,“我只是喜欢上你了而已,并不具备辨别同.性.恋的慧眼。”
徐闻钦被他调侃了也不生气,神情反倒落寞下来,“看这个反应,估计他们俩家里人都不太能接受得了,这又是退学又是..哎!”
“你说我俩的事儿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办?”徐闻钦念及自身,仿佛已经自我代入了这样分离的场景,表情有些委屈。
凌佑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心,“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尽量去把伤害降到最低,”凌佑说,“也不会离开你。”
徐闻钦握住他的手,往他身边靠,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引来的,是这样真挚的承诺,这段时间的糟心事儿太多,这会儿一时片刻的宁静,好像也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珍贵了起来。
他凑过去,在凌佑嘴角轻轻的碰了碰,凌佑便笑起来,搂着他亲回去。
徐闻钦是在三天后接到程煜电话的,晚上十点多了,凌佑去洗澡,徐闻钦切了水果在客厅看电视。
手机号是个陌生号,程煜说,“我在机场,找别人借的手机。”
徐闻钦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方便见我一面吗?”
“嗯,我妈今天没来...”
徐闻钦冲回房间拿羽绒服,敲了敲浴室的门,“凌佑快点,我们去机场,程煜要走了。”
凌佑刚洗完,听到他敲门随手扯了个浴巾裹上,回房间换衣服。
晚上路况顺畅,一路开过去也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在候机大厅见到程煜的时候,徐闻钦一时都有点不敢认。
他戴着口罩,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眼底青黑,一双红红的眼睛肿着,看到徐闻钦和凌佑的时候,水汽弥漫,眼泪便已经是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滑进了口罩里。
徐闻钦奔过去,却又不敢抱他,怕又刺激到他身边的家人。
程煜却主动拥抱住他,死死的搂住,哭了起来。
“到这会儿了还不让你朋友们省心吗?”今天带他来机场的是他爸爸,情绪看上去还算稳定,递过来一包纸巾,“我再去给你买点东西。”
程煜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宠着惯着,如今十几岁就要自己出国去,虽然心里有气,可总归也是放心不下,两三个大箱子堆在这里,怎么可能还差东西,他爸爸也是想给点空间给孩子们告别。
程煜放开徐闻钦,拿手蹭掉眼泪,徐闻钦接过纸巾,说谢谢叔叔。
等到程爸爸走远,徐闻钦问他,“你要去哪儿?”
“新加坡,”程煜嗓音沙哑,鼻音很重,像是想让他们放心,又补充了一句,“我姑姑在那边。”
“是因为和苏末迪的事儿吗?”
程煜点头,“我妈知道了,过年的时候她帮我收东西....看到了我的日记和一些....照片,她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的哭叫,说我要是不断就死给我看,我只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给她肯定的答案,我试着说服了她一句,她就冲出去拿刀了...”
徐闻愕然,“什么!”
“她拿着刀就往自己身上砍,我吓疯了,”程煜死死的抓住徐闻钦的手,说起这个却没流泪,仿佛已经麻木,“那一刻我还在想她是爱我的,我可以跟她好好谈谈,可是她完全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那个人还是苏末迪,她看着长大的,像自家孩子一样,我们却....她完全无法接受。”
徐闻钦明白,程煜妈妈是真正的以死相逼,可是...
“她反应怎么这么大,你知道原因吗?”
“她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程煜没细说,只哭道,“我爸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曾经自杀过,她接受不了这个。”
程煜记得小的时候问过妈妈胳膊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妈妈说是摔的,那天从爸爸嘴里得知往事的真相,他才把那道狰狞的疤和过往的苦痛划上等号,如今,他却亲手在上面又加了一刀。
初四两家人还在一起聚餐吃饭,苏末迪被程煜拉着,两人躲在门后接吻,临走时对他说,“明天见....”
这一刀砍下去的,不仅是程煜和妈妈的母子情,苏末迪自此再也没能见到程煜,离别来的猝不及防,两人之间被生生撕裂,他们再也没有明天了。
“她不接受自己的孩子是那样的人,可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很想争取一下的,可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再伤心...她现在还在医院住着,精神状况不稳定...”程煜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说不想见我,她要我走,走的越远越好……..”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不是真的要抛弃你,”徐闻钦搂紧他,安慰道,“她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只好远离痛苦源,这只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你别往心里去。”
凌佑一直在边上站着,听完程煜的话,心也揪的发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苏末迪知道你要走吗?”
程煜摇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我手机被我妈砸了,他的一直关机..”
徐闻钦小声的说,“你要跟他说话吗,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可惜这最后一声告别,都淹没在了忙音中: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末迪是在开学半个月以后才来的学校,头发剪短了,看着更瘦了一些,背着个黑色的包。
正好课间,他走进来,乱糟糟的教室像是按了暂停键,大家伙儿都目送着他回座位,有几个玩的好的哥们过来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他只说家里有事儿。
一坐下,高洋就拽着他胳膊,“你还好吧?”
苏末迪冲他笑笑,“没事儿。”
凌佑走过来,“程煜走了,你知道吗?”
苏末迪点点头,闷声回了句,“嗯,听说了。”
他俩便都没再说什么了,各回各位,有些事情旁人真的没有办法去介入说道,不论好坏,无非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或许身不由己,但确实是这个阶段最好的退让抉择。
凌佑想起程煜最后哭着说,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妈真的死在我面前吧!
寒冬的雪终究还是被春日的暖风吹化了,那些冰冷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盛放的玉兰和海棠花。
春季的篮球赛依旧火热,雷鸣在忙青训的事情,球队的事儿都交给苏末迪负责,一年级的学生们热情高涨,声称绝对不会辜负大家期望,争取拿个四连冠。
训练间隙,高洋刷手机,“你看程煜发的动态没,他们那学校的人也不像外国人啊!”
“新加坡本来就华人居多,”徐闻钦歪头看他手机,“你俩每天都聊天?”
“你们不聊?”
“聊啊,但是不像你似的天天都聊。”
苏末迪过来拿水,高洋眼光扫到他,立刻把手机锁屏丢椅子上,突然忙碌。
苏末迪踢他一脚,“干嘛呢你?”
“没呀..没干嘛..”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闻钦看他那样儿眼睛疼,“跟程煜聊天呢!”
“哦,他怎么样?”苏末迪问。
“看他发的照片好像是学校在办什么节目,一群人在台上表演呢,”高洋听他问,忙凑过来把手机拿给他看,“我看他过的还挺好的。”
苏末迪眼底倒映出那个在后排站着的男生,头发长了,穿着合身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像是在排舞台剧,他嘴角微扬,“嗯,过得好就行。”
喝完水,苏末迪回到球场,徐闻钦拐高洋胳膊,“程煜又不是什么不能聊的话题,在他面前该说什么说什么,不用刻意避着。”
“我这不是怕他难过嘛,”高洋撇撇嘴,“哎从小到大十几年,说分开就分开了,以后指不定都不让见面了。”
“那事儿以后他手机被家里没收,连Q、Q号都给他注销了,想看都没处看,只能咱们这里给他透透风,”徐闻钦想起来也觉得难受,“真不用避着。”
高洋叹了口气,两人便坐在椅子上看场上的比赛,没一会儿,他又凑过来问,“你知道若冰的生日吗?”
徐闻钦笑,“4月12,怎么,要送她礼物?”
“我是想着我问的话她肯定都不说的,就只能找你打听打听嘛,”高洋摊在椅子上,“不过我觉得我送了她也不会要,我纯粹自作多情。”
徐闻钦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洋看着自家兄弟,想到饶若冰跟他说过的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设身处地的想,自己求而不得,饶若冰何尝不是,可惜两人却也未能生出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感,饶若冰总在和他保持距离,不拖着不吊着,这个他也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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