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参加升仙大会的门派弟子,通常都会被安排去最大的碧水峰居住,宋听澜签好了名字,算正式报道了,秦书本来打算将宋听澜也安排过去,但是他一想到方才大师兄的举动,还有大师兄再度把他赶回来的那个眼神……让他有些犹豫了。
宋听澜见秦书捧着名册,沉默了良久,便唤了一声:“那个……”
秦书听见声音一抬头,真诚地眨了眨眼睛,眸光闪亮,“怎么了?”
越是这样,宋听澜越是能断定,秦书是察觉到不对了。
他是个不擅长演戏的,秦书亦是。
宋听澜缓缓道:“仙长的名字是?”
“嗯?我没说吗?”秦书骤然反应过来,“……”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牵线塔桥的无名红娘。
“好吧,”秦书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秦书,原是碧水峰的弟子,后来意外进入了主峰,大师兄就把我留在这里当个管事的——什么事都管,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好,”宋听澜微微一点头,“那我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呢?”
“接下来?你就待在摇光殿,不需要再去哪里。”秦书憋着一口气道。
他这个决定还没问过大师兄,掌门不在,大师兄才是拥有摇光殿决定权的人。
但秦书依然觉得——他这个决定不会有错。
有些紧张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师兄仍在摇光殿的时候,做摇光殿的主。
“这样不好吧?”宋听澜担忧道,“其实门派的弟子是不是和我不一样?单把我安排在主峰,我有些担心。”
“无妨,”秦书道,“大师兄肯定是支持这件事的,在剑宗,既然是大师兄支持的事,就没有人会反对。”
没有人会反对。
是因为那些人没有能力反对。
宋听澜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应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留在这里了,接下的一段时间,还请秦师兄多多照顾。”宋听澜对着秦书微微一颔首。
得到答案之后,秦书莫名松了口气。
奇怪,若是宋听澜没有答应的话,他大可以完全不和大师兄提起这件事,这事儿自然而然也就翻篇了。
还是说,他在为大师兄叹气呢?
大师兄常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一个人,让他脱去了绝世剑修的皮囊。
只是大师兄的情感……似乎来得有些快了?
这世上的情爱便是如此吗?
秦书不明白,但他打算推波助澜一下。
秦书捏紧了手上的名册,道:“你愿意留下来就好,对了,还有一事,其实你不必叫我秦师兄,我这修为都比不上初入门的弟子,还是叫我‘秦书’好了。”
“这是否不妥?”宋听澜问道。
秦书不在意地晃了晃名册,道:“没什么不妥的,我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称呼——宗门里面,也没有旁人会在意这个。再说了,你对大师兄……不也是如此吗?要是对我太恭敬,反倒让我觉得怪怪的。”
宋听澜想也没想就说:“千渡雪不一样。”他说完,忽地顿住,后知后觉地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千师兄不一样。”
“可别这么说,”秦书招来精怪侍从,倒了杯热茶,递给宋听澜,“快把什么‘千师兄’的给咽下去,以后……”同样的称呼,秦书却是说不出口的,只好换了种说法,“以后,师兄让你如何称呼他,你便如何称呼吧,千万不要惹师兄生气了。”
宋听澜接过茶水,掀开盖子拨了两下,没喝,“千师兄还会生气么?千师兄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把我赶出摇光殿吗?还是直接将我赶出剑宗,夺走参加升仙大会的资格?”
一连听了两声“千师兄”,秦书的心脏如拨弦般,狠狠震了两下,“哎呦祖宗,你这是故意的吧?故意想要惹师兄生气,可别连累我了,我在摇光殿做事,摇光殿由大师兄做主,他的心情于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秦书叹了口气,又道:“你怎么像是前世与大师兄有仇,今生特来折磨他。”
宋听澜手上一顿,捏着杯盖的指尖一松,盖子滑了出去,“叮呤咣啷”地溅起一圈水花,溅到手背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
茶不是很烫,那一圈肌肤也没红,秦书仍急忙将茶杯从他手里撤走,问道:“你身上是不是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若是有,一定要告诉我,我去请丹王再来一趟摇光殿也不费事的。”
“真的没有,只是……恍神了。”宋听澜低声道。
“我说了什么让你恍神了?有仇?还是折磨?”秦书一边说着,一边又端了茶盏过来,递到宋听澜嘴边,“快别想那些莫须有的事了,我都是随口一说的。这杯茶已经让它们吹凉了,你喝完就不许再叫‘千师兄’了哦。”
宋听澜垂眸,瞧着杯中泛着一点儿波澜的茶水,没动。
秦书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倔,倔起来还和千渡雪一样一样的,都只是沉默,也不拒绝。
偏这种最让人厌烦了。
奈何秦书修为低,打不过这种人,嘴上也说不过。
只能快些解决事情了。
秦书一咬牙,掰着宋听澜的下巴硬生生往他嘴里送了一口茶,动作熟练快速的,仿佛提前练习过。
“唔!咳!咳咳咳!”
宋听澜“哗啦”把茶杯往外一推,侧头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都咳得有些泛红发烫了。
秦书被泼了一袖子的茶水,反倒笑了,随手拂了两下袖子,“好了,你我说好的,不许再叫错称呼了。”
宋听澜的胸膛慢慢平和下来,要瞪不瞪地看了秦书一眼,缓缓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书生。”
“书生”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忽地“嗯?”了一声,热切等待下文。
只听宋听澜继续道:“没想到也是个不讲理的。”
“我哪里不讲理了?”秦书两边眉毛对称着撇下来,有些委屈。
秦书离家早,是被碧水峰的大长老从人间的硝烟废墟中捡回来的,入剑宗修炼的时候也早,虽然一直未练出什么结果,但他从几岁开始修炼,容颜便长久地徘徊在那个年岁,直到一身灵力散尽,才能如凡人一般入土成灰。
宋听澜心想:他这些年的修炼,大抵只是让他的气韵在表面上沉了下来——只是表面上。
瞧着稍稍这么一撇眉毛,一委屈,便溢出了稚气。
“方才那些——”宋听澜指了指他被打湿的衣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都很不讲理。”
“未曾不讲理,”秦书坚持道,“是你先答应了大师兄,我只不过是让你遵守自己说过的话。”
宋听澜:“我那是,先答应下来。”
“……”秦书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秦书:“这不行!修炼之人言出必行,怎能胡乱答应呢!”
宋听澜淡淡地说:“这世上言出必行的人其实不多,没必要再多我一个。”
秦书:“……”
到底谁才是不讲理的那一个?
秦书忽然觉着,宋听澜这人就像一面镜子,别人待他如何,他便待别人如何。
这样也好,总不会因为错付了情意而伤心。
双眉深深皱起,又舒展开。
宋听澜瞧着秦书一副纠结的样子,心想:他的拒绝竟然这般叫人为难吗?
他如何称呼千渡雪,是想让千渡雪不悦。
怎么还有人这么在意千渡雪的心情?
宋听澜挤了挤嘴角,咕囔道:“罢了,我就叫他‘千渡雪’吧。”
直呼姓名,也不显得亲呢,叫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从前有个人叫了太多次“千渡雪”,宋听澜如今想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儿厌恶。
“你想明白了就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秦书的眉心舒展成一块熨烫好的皮,他欣慰地笑了笑,想在宋听澜肩膀上拍两下,手都抬起来了,将要落下时想起了自己是摇光殿的人,今日的工作是代表剑宗接待前来参加升仙大会的别派弟子,还是要稳重些。
虽然,外头还有个极其不稳重的,但正因如此,他才要更加用心。
虽然,已经放松了许久了。
秦书想起大师兄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行为,猜想着:是不是所有接近宋听澜的人,都会放松下来,然后一不小心露出原本的面目……
不对。
这样想也不对。
师兄原也不是个轻浮逾矩的人。
话又说回来,即便师兄就是那样的人,秦书也不会知晓。
秦书糊里糊涂想了一通,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他与宋听澜两边沉默着,各有心思,最后还是宋听澜说身上乏了想要休息,秦书便点头退了出去。
他心中料定千渡雪会答应将宋听澜留在摇光殿,可这事儿还是得跟师兄知会一声。
秦书去的时候,千渡雪在擦剑,听澜剑。
准确来说,他是在对着听澜剑发呆。
“师兄?”
秦书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
千渡雪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听澜剑也跟着一铮鸣,“唰”地退回剑鞘中。
他万分期待着有人能推开这扇门,以至于在秦书开口的那一瞬,耳朵认错了人,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肩膀慢慢垂落,不彻底的放松。
天兀山的寒风穿过推开的门缝,夹杂着万年不化的霜雪,在千渡雪面上打了个圈,刹那,眉眼间筑起了冰冷的高墙。
秦书眨了眨眼,恍惚间觉得那个在宋听澜面前失措慌张的大师兄根本没有存在过,是他的记忆错乱了。
师兄还是那个立于雪山险峰之上、与旁人都隔着一层冰的师兄。
可是不会错。
他向来过目不忘、强记博闻,不可能有错。
千渡雪眼皮也不抬,淡淡道:“什么事?”
秦书匆匆行了个许久未行的礼,微微颔首,三言两语交代了宋听澜留在摇光殿的事情,还有一些关于升仙大会。
然而,千渡雪像是听累了,只听进去了前面的几句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道:“他身体弱,让他留在摇光殿也好。”
秦书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等待下文。
却再没听见千渡雪开口了,“……”
他方才分明还问了师兄是否有空参加明日的迎宾宴。
按照宗门的规矩,掌门必定要出席迎宾宴,掌门闭关,便由大师兄代替。
可千渡雪看上去是个冷峻肃穆的,却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参不参加,几时出席,都看他自己的意愿,绝不受规矩束缚。
真是个闹心的大师兄。
“你还有事?”千渡雪轻声说,“若无事,就回去宋听澜那里守着吧,万一他身上落下了什么病根,宗门不好向聆泉阁交代。”
“……”
秦书遗憾地歪了歪脑袋。
他的职务何时从摇光殿的管事变成宋听澜的看守了?
秦书再次叹了口气,随口应付了一句,便真的朝宋听澜的住处走去。
罢了。
他不再等师兄的回答,将千渡雪排除在外,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迎宾宴的流程。不考虑师兄,就非常顺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