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看向千渡雪的视线顿住，伸出去的那只手在空中颤抖，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儿剑气划过时的寒冷。
他也在心想：大师兄是来杀我的吗？
这架势，这气场，都用上听澜剑了。
虽说大师兄是个剑修，但在打架的时候，大师兄似乎并不爱用剑。
秦书还专门问过流云峰的长老，像大师兄这样不爱用剑的剑修，是否会耽误修炼。
长老的回答是：不知。
长老的原话是：“照理来说，是会对修炼速度造成影响，可你看你师兄，哪里有一点儿被影响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我这一辈子都修炼不到他那样的水平，自然也无法知晓其中一二。大乘期的修者，半步成仙，只待机缘。”
秦书当时听得糊里糊涂，眼下也有点儿糊涂。
大师兄怎么就要杀他了呢！
他这些年在摇光殿勤勤恳恳，虽然犯错不少，但也不打紧，没有会专挑摇光殿的错处不放。
换句话说，他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摇光殿与他日夜为伴的精怪侍从们皆是见证！
秦书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扭头，视线扫向宋听澜。
却见宋听澜神色如常，甚至有些过于平淡地继续夹菜、吃饭。
该不会是因为宋听澜……
因为他离宋听澜太近了？师兄就生气了？
这其中应该有一个连接的缘由，可是秦书不知道，也看不明白。
但他就是觉得，师兄生气了——因为宋听澜生气了。
秦书肩膀一瑟缩，收回手，悻悻然坐了回去，远离宋听澜。
果然，下一秒就瞥见千渡雪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秦书：“……”
“师兄朝安。”
“师兄再见。”
秦书对着渐渐走近的千渡雪迅速行了个礼，然后踩着纷乱的小碎步离开嘉月院。
宋听澜原本想当即搁下碗筷，跟着秦书一起离开，某人昨夜不来，这一大早的，秦书一出现，某人也出现，怎么，是担心他会欺负秦书吗？
他还记得某人以前是个惯会偷懒赖床的，还喜欢拖着他一起赖床，将他困在被褥和怀抱之间，死死锁住。
现在，也有一点儿灵气如丝如缕，似有似无地勾住了宋听澜的手腕，带着微凉，仿佛一个人伸出了没什么作用的试图挽留的手，却没将挽留的话说出口。
宋听澜假装这个人不存在，继续动筷，直到坦然咽下了最后一口白粥，才瞥了千渡雪一眼。
对视片刻，千渡雪挪开了视线。
他的眼底有些红，是昨夜没休息好吗？
这不重要。
宋听澜的心思沉下来，收回视线，一撒手放下了碗筷，和颜悦色道：“秦师兄大约是去帮我解决那些莫须有的谣言，我也去瞧一眼，兴许能帮上忙。”
说着就要站起身。
那一缕缠在宋听澜手腕上的灵气终于长出了力气，将人往回扯了一下，膝盖才有了打直的趋势，又是一弯，被迫坐下来。
宋听澜本就心情不佳，这样一扯，直接恼了，但没有大咧咧地发作，只是瞪着千渡雪，没好气地问：“千渡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真的，不再叫“千师兄”了。
千渡雪眼中像是住了一个在偷偷擦火石的人，一点儿火星闪烁，顷刻间的微光又被藏起来，没有足够的温度融化他面上那一层结冰的面具，乍一看，还是一副冷冰冰又严肃的模样，很适合被众人捧起来，站在高处，当一个谁也触摸不到、谁也打不败的大师兄。
“第一剑修，修的是欺负人的功法吗？”宋听澜忍不住嘲了一句，又一次念了他的名字，“千渡雪，放开。”
千渡雪先听见了其中三个字，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再有两个字入耳，指尖也是微微一勾，收回了释放出去的灵气，“你说错了，秦书不是去帮你解决谣言。”
宋听澜恍若未闻，站起身，侧身经过千渡雪，径直向外走去。
这一条路不长，该是没有停留一路向前去的，但宋听澜还是停了下来，站在院中偏过身，语气不善道：“你说我也就罢了，可别污蔑了秦师兄。”
“你这是在为秦书感到委屈吗？”千渡雪道，“我又何时说过你了。”
宋听澜答不上来，抿着唇角不说话。
千渡雪盯着他露出来的侧脸，眼睛一眨不眨，“我不是在说秦书，我是在纠正你，秦书不是去帮你解决谣言的，而是帮我们。”
那谣言里面可不是只有一个人。
其实也不必解决，因为谣言不假。
宋听澜愣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其中的区别，抿成一线的唇角向下一撇，“多说废话，千渡雪，你真是白长了一张嘴。”
终于，他的言语与平淡疏远彻底无关了，千渡雪淡淡地笑着，柔和的目光看着宋听澜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出庭院，似乎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但一想到宋听澜是去寻秦书的，千渡雪才翘起来的唇角又压了下去。
他很想紧跟在宋听澜身后，关于他们两个人的谣言，就应该是两个人去解决，不是吗？
可是，宋听澜现在显然是厌恶他了。
还是不要跟得太紧。
只有宋听澜主动来靠近他的时候，才能靠近。
“听澜……”
千渡雪下意识念出了一个名字，手中的听澜剑闻之震颤，他举起手中的剑，剑光在他眸中闪过，“唰”地没入剑鞘中。
此时此刻，也只有贴身的听澜剑会回应他了。
秦书就候在嘉月院外，又一次听见了听澜剑的动静，惊得缩起肩膀，闭着眼睛浑身一抖。
一睁眼，宋听澜站在了他眼前。
秦书吓得又是一阵颤抖。
宋听澜问道：“秦师兄是觉得冷了？”
秦书连连摆手，不想再听他说关心的话，“多谢宋兄关怀了。”
然后一伸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大氅披在身上，“我这可不是觉得冷了，而是预防。我方才打听过了，谣言是从流云峰传出来的，我们便先去一趟流云峰吧，路上风大，要多加小心，至于你……”
秦书犹豫着，是自己现在再递上一件大氅，还是等师兄出来，将大氅递到师兄手上，再转交给宋听澜。
话音未落，身后的侍从已然拎着衣裳飘飞到宋听澜，却被宋听澜拒绝了，“不用，我不怕冷。”
秦书心说这下再给师兄让机会，就太过明显了。
“不可不防，你虽是修炼者，天赋不错，但说到底也只是筑基修为，体魄较常人好些，不一定受得了天兀山上的寒风。”
秦书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强调你修为低的意思。”
“我知道秦师兄的意思，也知晓师兄的修为，不会多想。”宋听澜道。
秦书：“……”
要不还是多想一下吧。
秦书掩着嘴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后一把拎起侍从手中的大氅，抖开，不由分说地想给宋听澜披上。
宋听澜仍然拒绝了他的好意，甚至往后退了一大步，叫秦书拎着大氅白白兜了一圈，被抖开的大氅又垂落下去，失望而归。
秦书眉目一压，眼见着将要挤出水润晶亮的委屈，宋听澜连忙补充了一句：“抱歉秦师兄，我是觉得——锻炼体魄也是修炼中极为重要的一环，适当的冷也能让我保持清醒。”
“这样啊，”秦书将多余的大氅丢给身旁的侍从，抬手摸了摸鼻子，“怪不得我的修为不见长进，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有过像你一样的想法。”
“……”
这不过是个随口一说的借口。
宋听澜总不能说，早在千年之前，他就习惯了天兀山上的冷风吹。
千渡雪这是上哪儿寻来的，这么，天真的妙人。
宋听澜沉默着，不再多言。
秦书扒着院门，探身往里瞧了一眼，只一眼，不敢多看——他怕对上千渡雪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的千渡雪更加难靠近了。
平素里，千渡雪尝尝冷着一张脸，可除了冷脸之外，也不会让人在他身上察觉到其实情绪或情感，只要将那张冷脸看习惯了，偶尔也能大着胆子和他说上两句打趣的话。
今日……秦书只说了两句连字音都辨不清的话。
不过，想必大师兄也不会在意听不听得清。
秦书很快收回视线，直起身，有些意外地没瞧见千渡雪将要走出来的身影。
师兄……不想和宋听澜待在一起吗？
饶是发展迅速的友情，也需要两人多多待在一块儿才能维持下去。
“秦师兄，我们走吧。”宋听澜在一旁催促道。
“再等一会儿。”秦书晃了晃衣袖说。
宋听澜知道他在等什么，不带任何期盼地心说：“他不会来的。”
一张口，却是一句“好吧”，继续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见千渡雪还是没出来，秦书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地吐了口气，终于召来了两只仙鹤，对着宋听澜一拂手，“走吧。”
“嗯。”宋听澜点头应着。
仙鹤拍打着翅膀，缓缓升空，拂在面上的冷风瞬间拥有了攻击力，扎着神经，让人清醒了不少。
宋听澜清醒地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他是来报仇的。
但在仙鹤渐渐飞离摇光殿的时候，身后的神仙殿宇闪烁出一片金光，宋听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一眼嘉月院内，是否还有人独自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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