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永安侯府内经过一整日的清扫,外头道上的雪迹都已理清。
青瓦屋檐上,冒出几条细细短短的晶莹,才刚刚歇下的仆从,不得不再次操起家伙事,清理这尚未成型的冰溜子。
“心疾?”
公子的书房内传来一声疑问。
“正是,是江大夫诊出来的,想来应当不会出错。”松青回禀道。
肖鹤渊一手支着头,一手咯哒咯哒的在桌面上敲着,目光落在桌案的书卷上,但从松青的角度不难看清对方蹙起的眉头。
公子这是在关心那位表小姐?
可今日饭堂闹得那一出又是为何?
松青心里拿不定主意,复又补充道:“江大夫也说了,若是好生将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肖鹤渊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抬眼看着松青,眼神之中俱是不悦。
松青自知失言,面上忐忑的移开视线。
肖鹤渊心烦的很,斥道:“出去。”
闻言,松青倒是如临大赦,立即躬身退下。
他家公子最近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还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实在是叫他摸不着头脑。
暖阁内,顾若芙才转醒没多久,便已经听着姨母在耳边期期艾艾的哭了好几遍了。
“怎会这样呢?你还这般年轻,怎的就生了这要命的病。”张氏攥着帕子轻按在眼下,眼睛四周的肌肤都已经泛着水肿之色。
顾若芙实在被哭的有些心焦,轻轻拍了拍张氏的肩头,抚慰道:“姨母安心,江大夫不也说了没什么大碍的嘛。”
“这可是心疾!怎的就没什么大碍了?”张氏急得又忍不住呜咽了两声,“你父母尸骨未寒,承蒙顾家二老信任,将你交于我照料,可这不过半载就将你照料出了心疾,这叫我可怎么跟你族亲交代!”
张氏心伤不已,顾若芙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记得这具身体,并没有感染心疾的经历啊!
哪怕是最后郁郁而终,也未曾有过这般经历。
若是原身本就有心疾,那照着记忆里的那般生活,恐怕也活不了那般长久。
看来,现下的情况恐怕有些不一样了。
顾若芙轻叹了口气,“姨母,这不怪你的,我自小本就羸弱,心疾可能之前一直就有,只不过可能现在年岁渐长才显现出来。”
闻言,张氏才止住哭声,眼眶红红的抬眼看着顾若芙,“当真?可我从未听阿姊提过。”
顾若芙见人稍稍安稳了些,连忙诚恳的点头道:“母亲自小就将我养的精细,也是各自药丸补品不断的,可能是近些日子家中变故,又陡然换了地方,才诱发的。”
顾若芙避重就轻的答着。
江大夫虽未说清楚这病的渊源多久,但也说了是心伤所致。
想来还是父母骤然离世,对这孩子的打击太大了。
这孩子断是经不得风波了,有些事也得提上日程了。
张氏心中不忍,一把将顾若芙拥住,轻抚着她的后背,“蓉蓉只管安心在此住下,姨母定不会再叫你受半分苦难。”
顾若芙自是不知张氏心中决断,只当是长辈怜爱,便理所应当的缩在张氏怀中,软糯应承道:“多谢姨母。”
盛京之中终于迎来了雪后初霁。
当阳光驱散拥塞在空中的云朵,透到地面上来时,青瓦屋檐上的厚重也在点点消融。
直到正午时分,太阳升到了最顶端,地上也略微积攒了些阳气,顾若芙才被允许踏出暖阁。
这几日,她被拘在房中,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而自上次一遭之后,暖阁里被添了不少碳火,现在暖的让顾若芙这样怕冷的人,都敢光着脚在屋内走了。
但也因着房间里太过温暖,叫她成日里总是一副昏昏沉沉的。
甚至于好几次恍惚之间,她都觉得自己置身处地的回到了原身记忆中,死前被拘禁着的那个屋子里。
平白无故的吓得她激起一身的冷汗。
太可怕了。
顾若芙在心中暗下决定,这辈子定要远离那人。
不过,好在那人对她倒也是退避三舍的态度,这样两不沾是最好不过的。
顾若芙裹着斗篷,在二楼廊下寻了一个既晒得了光,也避着风的地方,指挥着仆从搬了一个躺椅过来,美滋滋的拿帕子覆着面,躺在暖阳下晒太阳。
素月这些日子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顾若芙身边,此时亦是垂着头站在一旁伺候着。
院门处闪进两道身影,为首一人身披灰白色云纹鹤氅,身姿卓然,只一眼素月便认出来人正是公子。
他身后那位背着药箱的,看穿着应当是在宫中当值的太医,几人直奔夫人的主楼寻去。
太医?
素月也没听说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啊。
片刻后,二楼的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素月回首望去,只见夫人身边的芳姑姑正喜笑颜开的领着人上跟前来。
而后跟着的便是公子和那位太医。
芳姑姑看到廊上两人,面上一喜,在楼梯口顿住了步子,“公子,闻太医,姑娘就在前方了。”
说罢,等两人又朝前迈了一段距离,芳姑姑赶忙朝着素月招手示意。
素月心中困惑,以为芳姑姑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她,朝肖鹤渊二人行了一礼,便赶忙走了过去。
素月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芳姑姑朝她示意噤声。
素月虽有困惑,但却也只得暂时按下。
顾若芙并未完全睡着,只又是困顿浑噩住了。
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又开始在拼凑。
迷迷糊糊之间,顾若芙只觉得似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仿佛回到了那间小屋里,肖鹤渊给她请的太医正在替她诊治。
她想起来了,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原身一直都肖鹤渊以生病为由软禁在房中,甚至还时不时装模作样的请太医来给她配药。
但她知道,自己成日里之所以昏昏沉沉的,都是拜这些药所赐。
肖鹤渊看着原本还算乖巧的人,突然间挥舞着挣扎了起来。
“不要动我,我没有病。”
顾若芙的细腕不安分扭动挥舞着。
“哎?肖司业,这…”闻太医也不好直接按住顾若芙这不安分的手,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到肖鹤渊身上。
见状,肖鹤渊也止不住的皱眉,没多想就直接俯身按住了顾若芙的细腕,强硬的将人按在摇椅的扶手上,继而示意闻太医继续。
闻太医略有些震惊,但很快便按下心中的困惑,低头替顾若芙诊脉。
做他们这一行的,管好眼睛和嘴巴是必修的一门学问。
被按住的顾若芙也好似认命似的停止了挣扎,任凭太医给自己诊治。
而胳膊上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让顾若芙顿时清醒过来。
只是此刻还被手帕遮着面,虽看不清外头的情况,但也不难猜出是有人在替自己把脉。
那另外一只大手呢?
那样的力道和大小,断然不是素月。
顾若芙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揭开手帕的一瞬间,直直的对上了肖鹤渊那张满是不耐烦的脸。
死渣男?!
顾若芙顿时惊起,但没成想用力过猛,一头创在了肖鹤渊的下巴上。
“啊!”
“唔!”
连廊上顿时响起两声痛呼。
顾若芙又重新摔回了摇椅上,而肖鹤渊则满脸痛色的抬手捂住下巴,本就俯下的腰身似是更加佝偻,目有愠色的垂眸看向始作俑者。
肖鹤渊怒气冲冲的朝身下之人吼道:“顾蓉蓉!你做什么?!”
顾若芙闻言,顿时也是怒从心起,反驳道:“肖长恒!我还没问你呢!你倒也好意思先来质问我?”
话落,四下无声。
倒是廊上悬着的清铃,在微风的鼓动下发出一丝清脆的响动。
叮铃当啷的不绝于耳。
闻太医也被二人的争执吓了一跳,头低的更低了,却又不得不强忍着心中惊骇,只想专注的将思绪花在诊断上,也好早日脱身。
而刚刚还有要爆发争吵的两个人,此时却陡然安静下来,神情不可置信的看着彼此。
令闻太医有些出乎意料,接下来的诊断却格外的顺利。
闻太医确定了症状,连忙撤回了手,仅瞄了一眼二人,便又立即撤回了目光。
无他,有点暧昧。
“肖司业,令妹确有心疾,只是从脉上瞧来应当是由来已久,或是因为近日突然心绪大动,才被诱发。”
闻太医的话传入二人耳中。
闻言,肖鹤渊站直了身子,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比刚刚多了几分笃定。
肖鹤渊朝闻太医拱了拱手,“有劳闻太医了,还烦请您开个方子,交由府中之人即可。”
说罢,肖鹤渊又抬眼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二人,二人脸上都有些紧张之意。
“你们带闻太医去开方子,好生送一送。”
这话明显是又些逐客的感觉。
素月有些迟疑的望了一眼芳姑姑,对方也是略有迟疑,可随即又想起此番的目的,立即又喜笑颜开的应下,恭敬热络的上前将闻太医请了下去。
长长的廊檐下,顿时只剩下相顾无言的二人。
“之前的事你也知晓?”肖鹤渊率先开的口。
长恒是两年后他加行冠礼才取的字。
事已至此,顾若芙也没有矢口否认的必要了。
但二人此时的姿态可不适合谈判,顾若芙抬手颇为介意的推开肖鹤渊,从摇椅上直起身子。
顾若芙声音淡漠道:“表哥既已知晓,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闻言,肖鹤渊颇为不悦的皱起了眉,“你这什么什么意思?”
嫌我?
顾若芙也不想在遮遮掩掩,索性挑明了说:“表哥不知道吗?我们在一起不过就是互相折磨,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既然肖鹤渊提了之前,相必那些琐碎的片段他定也是心知肚明。
闻言,肖鹤渊不由的心中微顿,余光中映照着的皑皑一片白,瞬间与思绪中的丧白之事重合。
她这是在怨恨自己吗?
可她凭什么!?
明明最先开始的人不是她吗?凭什么最后只留他一人蹉跎,而后还可以这样言之凿凿的嫌怨于他。
肖鹤渊只觉得气极,心中钝痛不已。
沉沉的噎下一口气,语气不善的警告道:“那就但愿表妹能说到做到!勿要再使些腌臜手段,以免重蹈覆辙!”
说罢,也不管顾若芙脸色的神色,甩袖而去。
腌臜手段?
他什么意思!
顾若芙脸色一阵青紫,颓然的摔坐回摇椅上。
难不成上一世是原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才促成了二人这段孽缘?
顾若芙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可除了欲裂的痛楚,旁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若芙抬手揉了揉额角,忽又觉得一阵胸闷,心口处的钝痛感再度袭来。
遭了!
这该死的心疾又犯了。
顾若芙连忙起身想要喊人,可此时浑身抽不得半点力气,只扶着摇椅扶手才堪堪爬起。
但太疼了,顾若芙撑到了极限,迷蒙的视线里只见得最后一个背影。
“救……”
意识瞬间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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