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醒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那种窒息般的恐惧还没有消散,周身仿佛依旧被刺骨的河水包围,止不住的颤抖。
鼻息间全是药草的香气,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侧头往四处瞧。屋内光线昏暗,只能大概看清一个轮廓,不是记忆里熟识的地方。
顾清远正和大夫交谈,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道了谢,挑帘进来。见榻上的人挣扎着起身,眼看着就要摔了,忙上前扶了一把。
骤然起身,江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模糊之间看清来人似是救他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顾清远从没与小哥儿打过交道,也有些手足无措。见人往后缩了缩,身子还止不住颤抖,轻叹一声,尽量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帮着拢了拢被子,轻轻在人额上试了试,触手仍有些烫,忙朝着外头招呼了一声。
徐行远原本都要上板关门了,见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小哥儿急匆匆的往这边赶,便又将手里的门板放了回去,医者仁心,自然没有把病人往外赶的。诊了脉,才惊觉这个小哥儿病的还不轻。
再次切了脉后,徐行远缓缓道:“此乃落水后,寒气侵袭肌表,腠理闭塞,阳气不得宣发,郁而化热之症。”
“热度已然退了不少,待我再开上一副辛温解表的方子,既可驱散体表的寒气,又可滋养肺气,你带回去,煎上两剂,便可痊愈。”行医多年,徐行远自然知道哪些话,该当着病人的面说,哪些话不该说。因此,刚刚在外面同年轻人所说的话,一字也未提。
想着姑娘小哥儿都是爱美的,徐大夫又补了一句,“脸上的伤也无碍,回去好好上药,饮食上清淡些,一两日也就好了,定然不会留疤的。”
“有劳徐大夫了。”顾清远道了谢,帮江云把露在外面的胳膊盖好,转身跟着大夫出去取药。施针的费用,连同内服外用的药钱,一共付了二两六钱。
合年堂不大,只有一位坐堂大夫,因着就在镇子边上,江云又烧的迷迷糊糊,顾清远才选的这。医馆布局极为紧凑,只有后堂里放着一张竹榻,勉强可以容下一人,自然是不能留病人过夜。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来早就过了医馆关门的时间,既然人也经醒了,也不好再耽误人家大夫回家。
只是如何回去有些犯难,江云落了水,眼下还发着热,从镇上回村里,最少也得走一个多时辰。更何况他还住在山里,夜里山路本就难行,以江云目前的状态,定是走不了这么多路。
刚才救人是出于情急,由不得他想这么多,眼下人醒着,又是个小哥儿,由不得他多想想。如今天色已晚,回村的牛车早就没了,他向大夫打听了附近的车马行,得知也已经关门了,无奈同江云商量
看出江云的不安,顾清远刻意放缓了声音,“眼下天色晚了,没了回去的车,你还病着,我背你。”
环顾四周,江云才看出这里不便久留,他本不想给顾清远添麻烦,想着自己走,谁知刚一落地,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根本走不了。这才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道了谢。
夜风骤起,带起阵阵凉意,夜路本就难行,更何况顾清远住在山里,入了夜山路本就不好走,再加上身后背这个人,便更难行了。
山中凉意愈发浓厚,万籁俱寂,只有林中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宁静。夜风吹过,江云缩了缩身子,指尖触及顾清远宽阔的脊背,立时触电般的收了回来。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也太过于震撼,他到现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白日里,他绝望寻死,本就存着必死的信念,却没想到被顾清远所救,他与顾清远往日并无交集,只听村里人说过些与顾家相关的闲话。
面前的男人生的高大,又是猎户,整日在山里讨生活,自然是有些身手的,否则早就被山里的野兽撕了。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想走,他哥嫂定然不是对手。且顾清远本就与村里人没有交集,也无需流言蜚语,之所以救他,大概也是看他可怜吧······
江云自嘲的笑了笑,钱丽枝的人品,他自是知晓,若是没拿到足够的银子,就是拼死,也不会让顾清远把他带走。
月光昏暗,加上树影所阻,他只能模糊看清男人的侧脸,凌厉中透着几分冷漠疏离。合该是个冷清冷性的人,偏偏是个心热的,为了救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只是娶他这样一个失了名节的小哥儿,到底不值!
顾清远不知道江云的心思,夜里的山路不好走,他身上还背着人,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比平时更加谨慎,连呼吸声都刻意收敛。
若是换在平时,他断然是不会赶夜路的,老猎户交给他的第一课就是敬畏,敬畏这山里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才是最渺小的。
“前面就到了。”顾清远眼力极佳,即使隔的远远的,也能瞧见灰黄的院墙,稍悬的心这才松下些。他没同姑娘小哥儿接触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放轻了声音交代了一句。
江云下意识的点头,下巴触及宽阔的背,觉得不好意,连忙又补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江云的声音不大,有些干哑发抖,不知是天寒,还是害怕。顾清远不怎么会安慰人,双唇嗫嚅了几下,还是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把人又往上拖了拖。
从镇上到村里就得一个多时辰,又走了一不到一个时辰的山路,他背着江云,也不敢走太快,到家时已过了亥时。
为了防野兽,房屋特意建在了高处,夜风更大些。顾清远将江云放下,院门还未完全打开,一道灰白色的身影,便快速的冲了过来,许是闻见了外人的气息,灰白犬并没有亲近顾清远,而是对着江云狂吠不止,眼中满是警惕与敌意。
灰白犬不同于村里那些看家的家犬,体型要大上不少,几乎与一头狼不相上下。月光映照下,它那对锋利的獠牙,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宛如两把出鞘的利剑,随时准备撕碎猎物。
低沉而有力的咆哮声,在寂静的夜里更显瘆人,江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本能的往顾清远身后躲,双手还下意识的抓着男人的胳膊。
“去!”顾清远呵斥了一声,抬脚在灰白犬身上踹了一觉,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双紧紧抓着他的手,“别怕,没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穿透了寒冷的夜幕,照进了江云的心里。让人一瞬间安定起来。
平日里,顾清远养狗很是舍得,因着是打猎用的猎犬,几乎日日都喂肉,也鲜少打骂。今日灰白犬挨了教训,夹着尾巴呜呜低叫着跑开,远远的瞧着这边,带着可怜样。
“先进屋,今天太晚了,我给你煮碗面,明天我再带你在附近转转。”顾清远从没同人这般亲近过,见江云抓着他的手还没有松开,轻咳了两声。
夜风寒凉,直到进了屋,江云才觉得脸上的热度降了些。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个木箱子,就再没有其他的家具,看的出屋子的主人生活很清简。
床上只有一床被褥,触手还带着潮气,想来是山里露水重,没有及时晾晒的关系。
看这屋里屋外,想来顾清远的日子也不容易,又平白遇见了这档子事儿,也不知赔给他那黑心哥嫂多少银子,说不准连家底儿都掏空了。
镇上的医馆向来不便宜,他落水病了这一场,想来也没少花银子。这么想着,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顾清远进屋时,见江云神色不好,还以为他身体不适,眉头不觉紧了紧。大夫所言,江云本就体弱,今日落水又伤了肺腑,若是调养不当,再受了风寒,怕是会落下病根,日后一旦天气不好,难免咳嗦不止。
“先吃饭吧,我去烧水。”灶房里还煮着药,怕江云不自在,顾清远也没多耽搁,放下面之后就出了屋。
几乎是一日都没有进食,闻见食物的香气,江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面汤浓郁,碗中还卧着一颗金黄的煎蛋,蛋白边缘微微焦黄,透着煎炸物独有的香气。
乡下人日子不宽裕,虽说这几年并无灾祸,庄稼收成也算是可以,村里人的吃食儿却还是以杂面馒头、饼子为主。
便是他在江家,也只有年节才会做上一顿饺子,或是馒头,多半也是进了他哥和小侄子的口中。他一个小哥儿,自是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顾清远是个好人,一个人过活儿,日子也不容容易,想来是把家中不多的面粉全都用了。白日里下河救人,又背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一番折腾下来,定然也没顾上吃饭,他也不能只顾自己。
当顾清远再次进屋时,见桌上的碗中还有大半的面条,上面的煎蛋也没动,还以为江云是食欲不佳,沾不了油星。他一个人生活久了,自认为做饭的手艺还算不错,也没往别处想。拿起碗,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你······我·····你也没吃饭吧,面我没有乱动,我用碗挑出来吃的,你·····你别嫌弃,剩下的给你吃。”
闻言,顾清远有一瞬间的错愣,随后唇边荡起一抹笑,笑意很浅,转瞬即散,却恰巧落入江云眸中。
“我吃过了,你吃吧,不够还有。若是吃不下了,就只把鸡蛋吃了。”
江云见男人言语不似作假,才端起碗,咬了一口鸡蛋。似是味道很好,一对小小的梨涡隐隐露出,瞧着乖乖软软。
顾清远轻轻叹了一声,倒是有些犯难。他虽然给了江家十八两银子,也写了婚书,可那时江云昏过去了,心意不明。
他不是强求的性子,如今两人虽有夫妻名分,可若江云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该怎么说,顾清远才开口:“你哥嫂虽将你嫁与我,可我的情况想来你多少也知道些,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哥嫂绝非可托付之人,若你还有旁的亲戚我也可以送你过去。”
没料到顾清远说这些,江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慌忙摇头,一着急咳嗦止不住,好一会儿,才稳住声音,“我愿意的,愿意的。”
“只是我与秦家有过婚约,今日拜堂的时候·······”江云声音发哑,说道后面声音低了好多,“秦家临时悔婚,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嫁你。”
“你要时不愿意也没事,我不会拖累你的,我······”
“秦家贪慕虚荣,背弃婚约,不是你的错。”顾清远没等江云说完,出言打断了他,在江云一脸的震惊中,语气又郑重了几分,“山里的日子清苦,你愿意嫁我,我必不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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