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未干的墨，在石阶上洇出湿漉的痕迹。元初踩着青灰色的石阶往上走。
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气，吹得他额前碎发轻颤，身后城市的喧嚣早已被抛在云海之下，连手机信号都成了时断时续的虚线。
这山不高，却陡得很。石阶是老石头凿的，边缘磨得圆润，刚融了雪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越往上走雾越浓，远处的林木只剩朦胧的剪影，像水墨画里没干透的皴法。
鸟鸣声倒是清亮，一声接着一声，在雾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却衬得山间更静了。
再往上走，雾气渐渐淡了些，隐约能看见前方的飞檐翘角。朱红观门漆皮斑驳，门楣上“长清观”三个字是隶书，被山风磨得温润，笔画间还留着雨水冲刷的浅痕。
风轻轻拂过檐角铜铃，清越如碎玉相击，叮咚一声，便把山间的寂静敲开一道细缝。
元初刚跨过石门槛，一只布偶猫从庭灯上跳起来，蓝眼睛瞪得溜圆，尾巴在身后竖成一根蓬松的毛团。
殿里没点灯，天光从雕花木窗透过，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混着点猫粮的甜气。
“进来吧，门没锁。”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
元初顺着声音往里走，穿过摆着香炉的前殿，见后院的廊下坐着个年轻坤道。
灰布道袍松松垮垮系着，袖口沾着点猫粮碎屑，怀里抱着那只布偶猫，正低头盯着膝头的电脑。
屏幕亮得很，映得他眼下的淡青色更明显了些，手指把键盘敲得噼啪响，嘴里还念叨着“我气场呢！”
元初向前走了几步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
“师兄好，我是元初，找姚允墨的师兄。”元初站在廊下轻声道。
年轻道士头也没抬，结算画面过后利落退出：“我就是。”她应了声，怀里的布偶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尾巴尖扫过她的手腕，“坐吧，凳上有灰，自己拍两下。”
元初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过场画面之后他才看清那满山风雪：“这游戏……”
“哦，你说这个啊。”年轻道士抬手挠了挠猫下巴，布偶猫舒服得眯起眼，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这号以前是小墨的，他每天都来这里陪npc坐着看雪”她说着笑起来，眼角弯出点细纹，“但后来配置跟不上就送我了。”
似有轻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元初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游戏里的折竹声还是现实里的声响。
他愣了一下，差点没接上话：“师兄，我这次来，是想问些事。关于……时间线交叠的。”
年轻道士正弯腰去捡猫扒拉掉的符纸，闻言动作顿了顿，直起身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把猫重新抱回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猫耳尖的绒毛：“小墨跟你提过？”
“嗯。”元初点头，“我们之前遇到些怪事，医院的老医生说，以前也有人受过类似的伤。”
年轻道士抱着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窗外是连绵的山，云雾正从山谷里漫上来，像流动的纱，把远处的峰峦遮得若隐若现。
“这山里的雾，每天都不一样。”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雾，“有时候浓得连对面的树都看不清，有时候又薄得像一层纱，风一吹就散了。时间也是这样。”
布偶猫在她怀里蹭了蹭，蓝眼睛望着窗外的雾，像是也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一直都有波动。”年轻道士指尖敲了敲窗棂，木头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师父在的时候就说过，天地间的气脉从来不是死的，就像水会流，云会动，时间线偶尔晃一晃，也正常。”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元初身上，“以前是几十年一次小波动，最多就是有人记错了日子，或者在山里迷了路，过几天自己就出来了。”
“那近几年……”
“近几年是有点邪乎。”年轻道士叹了口气，低头给猫顺毛，“波动越来越勤，有时候还会搅在一起。就像你把两碗不同的汤倒在一个锅里，难免会溅出来些东西。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她抬眼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又深了些：“观里的老钟没响过，师父说过，要是真出了大事，那口钟会自己鸣的。到现在它还安安静静挂在梁上呢。”
微弱的阳光从窗棂移到她身上，把灰布道袍染成了暖融融的金色。远处的鸟鸣顺着风飘进来，和屋里的猫呼噜声、远处的风声搅在一起，温柔得像一首没谱的曲子。
年轻道士补充道：“就像地里的草，偶尔多冒几棵，拔了就是，碍不着庄稼生长。”
屏幕里的道长还站在池边，雪花落在他的青衫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元初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迤了一地的长发上，风吹起的时候如水波一般轻漾。
元初咬咬牙继续道：“我找到一幅斩蛇图，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蛇形太岁？或者，那种能吞噬时间线的怪物？”
正准备喝水的人一愣，抬头看向元初，眼神中流露出疑惑，斟酌着道：“典籍里有关于太岁的记载，但吞噬时间线的是年兽，并不是太岁。”
“年兽？”除夕放烟花爆竹驱赶年兽作乱的传说几乎人人都要背烂了，乍一听元初还是满头问号，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拉着凳子凑近了些，“往年有进入交叠空间之后消失或者失忆的现象出现吗？”
“倒是没有，那个时候进去的机会都很少。像你和小墨这么频繁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个。”
“比起做仪式这些，他还是比较擅长吹拉弹唱，这一遭吃了不少苦吧？”
她看着元初，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打量和嗔怪。元初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低着头干笑两声没敢吱声儿。
“行了，你告诉他，这游戏他可以收拾收拾卖号了，让他自个儿来挂。”
道长摆摆手，复又坐下，猛敲了几下键盘操纵着白衣道长哼哧哼哧地爬到山上去继续打坐，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待到霜雪落满肩身，元初恍惚间似乎看到姚允墨盘膝而坐认真修习的模样。
熹微的阳光混着碎雪洇湿了他的鬓发，小小的小道长后知后觉地倾身摸摸压弯的新竹枝，掌心蜿蜒一线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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