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的指尖还沾着碑缝里的谷粒,那点新稻的气味,在黏腻腥气的黑暗里竟显得格外刺人。
远处晒谷场的梆子声又“笃笃”响了两声,在一片诡谲中零零散散地飘着。
原是处暑禾乃登的时节,村民们夜里守场,总要用梆子敲出声响,一来防偷谷的毛贼,二来也惊走啃穗的田鼠。
可这寻常的守夜声,笃笃笃地散落在碑林里却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两人心口发紧。
“修庙那年,刚好是处暑前,”元初忽然攥住姚允墨的胳膊,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意,“我奶奶说过,那会儿村里雇了百十个工人,严家管饭,顿顿都有新蒸的谷米糕,可工钱却压得低,还不准工人跟外人说修缮的细节。”
姚允墨点头,目光扫过脚边那粒滚远的谷子,忽然蹲下身,指尖在碑缝里抠了抠。
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的石屑,竟是一团绞死的稻草。
“只怕是……那工人并非惧怕严家,而是心里有愧。”他声音压得低,“严家要封的人,藏在观音像里最稳妥。神像的修缮向来都是小心再小心,是由专门的工匠盯着的,也不会有人怀疑有异常。”
元初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来,后背的寒气正顺着脊梁骨向上爬:“可观音像那么大,要封个人进去,得拆了莲台再砌……工人要是心善,肯定会留活口。刚刚咱们看莲台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吗?”
两人没再多说,对视一眼便相携着往大殿跑。
夜风更凉了,吹得廊下挂着铃铛晃晃悠悠地直响,叮呤咣啷的,跟魔音一样听得人头昏脑涨。
哒哒哒——
脚步声忽然停了。
“你看。”姚允墨捡起谷穗,下意识递到元初面前,“这谷穗的芒被磨过,不扎手,像是有人特意搓下来的。”
元初刚要接,脚步却顿在正殿门口。殿里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半截,观音像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像是有什么光在照着。
残破的泥塑脸上,一道裂缝从眉心裂到嘴角,像是在笑。他慢慢凑近莲台,蹲下身,正要伸手轻轻碰碰那道裂缝,却被姚允墨猛地拉住了。
“这缝不是自然裂的。”姚允墨的声音发哑,“你看边缘,有凿子凿过的痕迹,还很新……工人肯定是趁严家不注意,偷偷凿了个通气口。”
元初也凑过来,往裂缝里看,里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若有似无的稻草。
两人贴得极近,元初的鼻尖抵在姚允墨的耳边,一片模糊中他看见姚允墨开开合合的嘴巴。
有人。
元初哆嗦一下,又朝姚允墨挪了一步,后背包裹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凉意。
哒、哒、哒——
那人小心走了几步,紧接着是一种极其诡异的转身,他抬起脚跟将脚尖抵在地面上哗一下带着身子转了一个方向。
鞋底碾过地面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姚允墨忽然“嘶”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元初忙扶住他,就见姚允墨的脸颊上,一道细血珠正往下淌。
他方才凑得太近,撞到了旁边的后土娘娘像,那尊塑像的手里攥着的稻穗,芒尖竟锋利得像刀,一下就割破了他的脸。
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姚允墨下意识想擦,却被元初一把按住手。
别擦!
元初的目光死死盯着不知明的角落,镜片下的双眼瞪得滚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整个人僵直在那里。
火烛“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莲台上。
“还有第四个人。”元初的手指攥得发白,“处暑前后,谷子刚收,肯定是有人知道她出了事,所以往里面塞稻草,有没有制造观音像中有人的假象仍未可知……”
为什么要在女人出逃后再来巡视大殿?是出于杀人凶手的变.态心理还是什么?
他是谁?
姚允墨的脸疼得发麻,血腥味还在鼻尖绕,可他顾不上这些,目光落在后土娘娘手里的稻穗上。
那陶制的稻穗做得极真,颗粒饱满,芒尖上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严家修缮的时候,肯定动过后土娘娘像。”他忽然开口。元初没说话,只是往观音像的莲台底下看。
那里有一块松动的青砖,砖缝里也卡着半粒谷子。他伸手把青砖抠出来,就见砖底下藏着一张差点烂成黑泥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文,他赶忙递给姚允墨。
姚允墨捏着黄纸,指尖都在抖。血腥味还在弥漫,观音像的裂缝里,“窸窣”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远处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却带着点异样的急促,像是守场人遇到了什么事。
“咱们得赶紧躲起来。”元初拽住姚允墨的胳膊,“严家的人说不定要来了。”
姚允墨点点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观音像,灼灼目光仿佛能穿透迷蒙的黑暗,那道裂缝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阴测测地盯着他。
夜风更凉了,吹得殿外的稻草垛哗啦啦响。
“那个符,”姚允墨忽然哽了一下,“是紫薇讳。”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紫薇讳用来驱邪镇煞再合适不过。但,既是在众神佛面前,又何必多此一举?
元初没说话,只是又颤颤巍巍地将符纸埋下去抵上青砖,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可怜啊。
他的目光扫过翻倒在地的烛台,视线内,明暗交界的线条忽然流动起来,然后慢慢融进无边的深渊里去。
风吹过破碎的观音,竟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绝望的呜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