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舌弹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像骨头被生生拗断的脆声。周先生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青黑色的阴风猛地从箱底窜出来,贴着红泥地面蜿蜒游走。
那些正往地下钻的蟋蟀突然僵住,背甲咔咔裂开细纹,涌出米白色的浆液,很快就在风里凝成细小的虫干,簌簌落在地上,踩上去像碾碎了一地指甲。
祠堂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长明灯的灯芯明明灭灭地晃了晃,最后彻底化作一缕青烟。
姚允墨缩在供桌下,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而青砖地上的血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冰面下那些缩小的人脸在缓缓蠕动,像是被困在玻璃后的活物。
“嗬——”
一声非人的喘息从祠堂西北角传来,那里本是堆放祭品的角落,此刻盖在地上的石板竟被那股阴风掀起,露出下面黑黢黢的井口。
井壁爬满湿滑的绿苔,被阴风吹得翻卷起来,露出底下暗红的泥层,像是某种生物外翻的黏膜。
有东西在井里动。
先是一截枯槁的胫骨从井口探出来,带着湿漉漉的红泥,关节处没有皮肤相连,白骨上沾着几缕腐肉,像挂着破布条。
接着是骨盆,脊椎,最后是那颗歪向一边的头颅——整个骷髅架子就这么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从井里爬出来,肋骨间还卡着几块碎布,是那种老粗布的纹理,和村里老人常穿的寿衣一模一样。
最骇人的是它的肩膀处,左右各有一个不平整的断口,边缘布满细密的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掉了双臂。
“是你……”元初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某种终于印证猜测的寒意,“小暑‘食新’时失踪的村长……难怪所有的复制品都是你。”
小暑要祭拜谷神,全村人会把新收的稻谷供奉在祠堂,村长要亲手点燃艾草,据说能保一年无灾。
1934年那天,祠堂的艾草烧了一半就灭了,村长也没了踪影,后来在山涧的废井里找到一只带血的袖子,大家便以为他失足坠亡。
骷髅似乎听懂了“村长”两个字,歪着的头颅猛地转正,眼窝深处燃起两团幽绿的鬼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它没有手臂,却能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冲向元初,枯骨撞在木架上,羊尸晃得更厉害了,肚子上的“甲戌”白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沾着的血珠甩在元初脸上。
元初侧身避开,法扇重新握在手里,扇骨上的暗纹在阴风中隐隐发亮。
“周先生,”他盯着那个正在蜕下更多羽毛的身影,“你杀了他,剥了他的皮,用红泥和蟋蟀养着他的骨头,替代他成为了村长,对不对?”
周先生似乎很乐意为这个晚辈答疑解惑,他礼貌地笑笑,道:“他让我留在这里的,我难道做得不对吗?”抬手,那些从他身上脱落的黑灰色羽毛突然活了过来,像一群蝙蝠扑向元初。
羽毛落在地上,竟化作细小的蟋蟀,带着倒刺的腿往元初的皮肤里钻。
骷髅村长再次撞来,这次它用的是头颅,天灵盖上还留着被钝器敲打的凹痕。元初挥扇去挡,金红色的火焰烧在骷髅上,发出油脂燃烧的焦味,却没能阻止它。
反倒是火焰溅到旁边的供桌上,点燃了那些祭祖用的新米,米粒炸开,里面竟全是细小的虫卵,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甜腻的腥气。
姚允墨在供桌下看得浑身发冷。元初被骷髅和周先生夹在中间,法扇的红光越来越弱,眼角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滴在地上,立刻引来几只漏网的蟋蟀争抢。
不能再等了。
他记得刚才风卷进来的那件红布衫就挂在窗边的钉子上,小暑有“晒红衫”的说法,说是能祛暑气,在这里,那上面的血腥味说不定能掩盖住他身上的味道。
姚允墨悄悄挪动身体,指尖摸到粗糙的布料,猛地拽过来套在身上。红布衫上还带着羊血的腥气和某种潮湿的霉味,像是穿在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上。
他屏住呼吸,趁着元初和骷髅缠斗的空档,贴着墙角往门口挪动。地上融化的村民汁液沾湿了鞋底,发出黏腻的声响,在这混乱中却意外地不显眼。
祠堂里的阴风还在刮,吹得红布衫紧贴着后背,像有只冰冷的手按住他,催他快点跑。
就快到门口了,手电筒冷白的光亮就在眼前。姚允墨甚至已经想好跑出祠堂后要往哪条路逃。
“嗤——”
一声轻响,像是布被烧穿的声音。
姚允墨的动作猛地僵住。他低头,看见胸口处的红布衫破了个洞,洞口边缘燃着金红色的火苗,正慢慢往下蔓延。
剧痛随后袭来,像有根烧红的铁条从后背穿过胸膛,带着灼热的力量钉在他体内。
他缓缓转头,看见元初站在祠堂中央,法扇指着他的方向,扇尖还残留着火星。
元初的脸在火光中一半明一半暗,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
“我就觉得不对劲,”元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风声,“自惊蛰之后小道长怕虫,但你不怕。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姚允墨胸口燃烧的红布衫上,“真正的姚允墨,如果见到我有危险,不论如何都会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
骷髅村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姚允墨,眼窝的鬼火闪烁不定。
周先生也停下了动作,那些羽毛在他脚边堆成一圈,像某种诡异的仪式。
不知是火光还是什么,他身上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鲜红色,快速新生的血肉又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开始疯狂增生,表面的皮肤却始终细腻嫩滑,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元初冷眼看着他逐渐变成一坨肉球,那细微的求救声早已飘散在噼啪炸响中去了。
“姚允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他终于明白元初为什么要射穿他——不是阻止他逃跑,而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你死了。
他看见元初在明灭火光中清晰又刻意的口型。
“你是小陈,”元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失望,“那个说要回家,却偷偷留下来的小陈。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红布衫上的火苗烧到了领口,烫得小陈皮肤发疼,他看着元初,又看向倒在地上明明灭灭的马灯。
他想起准备离开时,村长给过他一碗新茶,说是小暑喝了能安神,或许是前几夜同伴描述的未来太美好了,他鬼迷心窍接过了。
原来他早就掉进了陷阱,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
阴风卷着火星掠过,小陈感觉体内的力气正随着血液流失。他最后看到的,是元初被骷髅村长再次扑倒,法扇脱手飞出,撞在祠堂的横梁上,震落了最后一点艾草枯茎。
那些枯茎落在周先生的羽毛堆里,竟像是撒下了一把火种,慢慢燃起幽蓝的火苗。
而他身上的红布衫,终于彻底烧了起来,将他整个人裹在火焰里,像一件正在被献祭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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