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与仙家大族达成合作,官府内通常有高阶阵法和风水护着,一般鬼怪难以侵入。
像魏明这种小鬼,要不是有沈恪护着,此时连太阳光都见不了。
已是午时。
魏明看着头上晃眼的太阳,有些虚弱:“大人,这官府里头阳气真是够足的……这咒法不会中途失效吧?”
沈恪走在前方,道:“敛息凝神,便无人可见。除非你主动现形,或是撞翻什么东西。”
“那肯定不能……”
正巧了,魏明话音未落,为了避让一个突然从拐角转出来的杂役,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哐当一声轻响,又挨到了廊下放着的一个空花盆。
花盆挺大,他这点力道却让其轻轻摇晃了一下,所幸没有倾倒。但那杂役显然听到了异响,立刻停下脚步,疑惑地四下张望。
魏明瞬间僵在原地。
杂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四周:“唉,真是没睡醒,都幻听了……”他摇摇头,嘟囔着继续往前走,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
魏明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连声道:“好险好险……”
沈恪:“小心行事。”
“是!”魏明更加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几乎踮着脚走路,那模样活像个偷溜进粮仓的老鼠。
两人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越是僻静。
这一个敛芳城的官府居然能有这么大。
魏明东张西望,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大人,这档案库到底在哪儿啊?这官府跟迷宫似的。咱们会不会走错了路?”
“左尊右卑,文库常掌青龙之位,又要兼顾防火、防潮、安全、便于控制。”
“侧翼的次要院落。”沈恪语气平淡。
“哦……”魏明听得头脑发昏。
沈恪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左边。”
又过了一道月洞门,前方赫然出现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比周边建筑都要陈旧些,门扇厚重,铜环上泛着经年使用的光泽。
魏明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大人!是那儿吗?看着就像放书的地方!”
只见楼前一个小吏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没料到这个时辰会有客来访。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到小楼侧后方。这里的窗户明显比前面更高,纸窗上布满灰尘,几乎看不清内部情形。
魏明仰头看了看,忧心道:“大人,这窗子够高的,还关得死紧。”
沈恪抬手,指尖在那布满灰尘的窗棂上轻轻一划。
窗闩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进去。”沈恪言简意赅。
“大人好手段!”魏明习惯性夸赞,率先伸手推窗。
奇了怪,明明他没怎么用力,那许久未动的窗户却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拖长的、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魏明又心想完蛋。
前面扫地的小曲声戛然而止。那小吏警惕的声音立刻传来:“谁?谁在后面?”
脚步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越来越近。
沈恪时刻留意着他这边的动向,对着窗外逼近的脚步声方向,极轻地吹出一口气。
一股难以察觉的阴风随即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处,发出沙沙的声响。
“哦,是风啊……”小吏的脚步声停下,语气疑惑。
就在小吏不放心,想要过来仔细瞧一眼时。
沈恪手指极快地在窗台上一叩。更远处,似乎有一扇没关好的门被风吹得砰一声撞在墙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一招声东击西。
“哎哟!库房的门?!”小吏惊呼一声,脚步声立刻转向,急匆匆地跑向正门方向。
魏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老天爷……吓死我了……”
沈恪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若再如此毛躁,便自行回监察司领罚。”说完,他已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窗内。
被中途送回去,自己年底的功德是不要了吗?
“属下知错!绝对没有下次了!”魏明连忙保证,手忙脚乱地爬进窗户。落地时还是不小心带倒了一把靠在墙边的旧扫帚,发出啪一声轻响。
他赶紧扶好,心想这地的风水也太冲鬼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倒霉过!一边心虚地看了一眼沈恪的方向,好在对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
库房内光线昏暗,尘埃弥漫,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朦胧的光线中。
两人分头在书架间快速查找。库房内只听得见卷宗翻动的沙沙声和魏明偶尔压抑不住的、被灰尘呛到的轻微咳嗽。
过一会儿,魏明的声音带着困惑响起:“大人……奇怪啊,这边刑案检尸类目下,最近几个月的册子好像特别少?”
沈恪从另一排书架后转出,手中拿着寥寥几册文书,面色凝重:“户籍死亡录这边亦是缺失严重。”
“啊?怎么会?难道是……”
“有人先我们一步取走关键卷宗。”沈恪道。
那些空置的书架隔板上面的灰尘痕迹很新,显然是刚刚被搬空不久。
“是谁?……”魏明忽然被书架底部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咦?大人,那是什么?”说着就弯腰要去捡。
“别动。”沈恪出声制止。
魏明的手僵在半空。
沈恪俯下身,拈起了那东西——一枚小巧莹润的玉石,质地冰凉。
“这是……不小心掉的?”魏明疑惑道。
沈恪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着那玉石,缓缓站直身,朝向库房最深、最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杂物,蛛网缠绕。
库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从高窗缝隙透入的光柱中舞动。
魏明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紧张地看向那个角落,又看看沈恪:“大人……这是?”
沈恪面对着那片仿佛空无一人的阴影,道:“跟了一路,为何还不现身?”
魏明瞬间汗毛倒竖,猛地转向那片阴影,如临大敌。
也难怪此人犯下滔天罪行后,还能在人界逍遥自在。此等高阶的匿影术法,若不是刚才溢出一丝气息,沈恪也难以察觉。
话音落下的瞬间,库房最深处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阵低哑悦耳的轻笑从黑暗中荡出。
来人缓缓步出。
“啊啊!……见鬼了!”魏明最杵这种黑暗中慢慢冒出来的玩意儿,还没看清,先被吓一大跳。
后知后觉这声音耳熟,抬头惊愕:“是你?!你跟踪我们?!”
昨日告知他们来查卷宗,这人难不成把圈套下在这儿了?!
“不怕被绞了舌头,可以试试把舌头拉得再长点,而且……分明是我先来的。”
见魏明被吓得炸毛,斐厌目光又黏回沈恪脸上,语气拖长,带着点儿刻意装出的委屈。
“鬼差大人,你这手下,笨手笨脚,脑子不太灵光,还不讲道理,昨日我好心提供线索,今日替你们扫清障碍,怎么还落不着好呢?”
沈恪只是摊开手掌,露出那枚莹润的玉石:“此物,是你的?”
斐厌挑眉,故作惊讶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正愁找不到呢,原来掉这儿了。多谢大人拾获~”
他说着,便极其自然地向沈恪的手伸去,指尖几乎要碰到沈恪冰凉的皮肤。
沈恪却倏然合拢手掌,避开了他的动作:“卷宗,也是你取走的?”
斐厌的手顿在半空,也不尴尬,就势用那竹编的卷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鬼差大人明鉴。我路过这官府,想起寻常鬼差难以进入,怕耽搁了大人您的要紧事,就先行一步,‘请’了出来。”他说得冠冕堂皇,眼神里却全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样”的倨傲与挑衅。
魏明缩在沈恪身后,气得跳脚:“强词夺理!你分明是别有用心!”
可不是嘛?非得等他们转了半天,摸到资料库,又让他们翻了好一会文库后,现在跑来说,东西我拿走了,是想送给你们。
谁信啊!
沈恪抬手,止住了魏明的话头。
他问:“卷宗现在何处?”
斐厌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矫揉造作,惹得魏明又一阵恶寒。
“自然是放在一个安全又方便的地方,恭候鬼差大人大驾了。你若信得过我,不妨移步一观?总好过在这满是灰尘的地方,空对着几个空书架发愁,不是么?”
沈恪沉默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与试探。
最终,沈恪淡淡开口:“带路。”
斐厌脸上笑容瞬间扩大。
他引着二人又从窗户离开官府,七拐八绕,来到离官府不远的一处精致却隐蔽的私宅。一摞厚厚的卷宗就那么看似随意,实则整齐地堆放在一张光可鉴人的紫檀木大桌上,旁边甚至还贴心地备好了茶水点心。
一点冰雪意落在那茶水旁——是一株白茶花,正值仲秋,却甜香清冽,十分鲜活。
“喏,近三个月所有记录在册的死亡卷宗,都在这里了。”斐厌懒洋洋地往窗边的软榻上一靠,指了指那堆卷宗,仿佛只是展示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鬼差大人,请验货?看看我这‘忙’,帮得可还到位?”
沈恪没理会他,径直上前,快速翻查起来。魏明也赶紧凑过去,一边警惕斐厌,一边帮忙整理。
意外,记录清晰显示,近两日就有一名女子在家得了急病去世。
“陈小满……”
年十六,未曾字人,暴卒。
查体无显见伤痕,面色苍白,体肤无异状,救治不及而殁。
敛芳城盛行土葬,因急病去世,此时多半已经入土为安。
若是一人得了急病倒还算正常。
沈恪抚过字里行间,将每个名字挑出。
近三月来,得了急病去世的女子有近百人,病状各不相同,年龄也各不相同,大都是青年女子。
沈恪这阅读方式有些奇特,偏偏又快得惊人。
一旁魏明看得一头雾水。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思。”
斐厌看着沈恪摸着卷轴的手指,轻笑。
沈恪查阅完所有卷宗,听见他这一声笑,不由抬头看过来。
“当然是……想看看鬼差大人着急找不到东西时,会不会说点不一样的话?”斐厌说完,自己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似乎觉得这个想法有趣极了。
魏明再也忍不住,怒道:“你!你简直……”
“魏明。”沈恪再次制止他,将卷宗整理好,对斐厌道,“这些,我带走了。”
“请便。”斐厌做个极其随意的手势,仿佛那只是些不值钱的废纸,“能为鬼差大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鬼差大人是要去查验尸体?需要我带路吗?”
狐尾乍现,摇的殷勤。
沈恪直言:“不必。”转身便走。魏明连忙抱起卷宗,狠狠瞪了斐厌一眼,快步跟上。
斐厌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出了私宅,走到街上,午后的阳光略微刺眼。魏明抱着沉重的卷宗,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抱怨:“大人!你看他那副样子!疯疯癫癫,阴阳怪气,肯定没安好心!这些卷宗说不定都有问题!”
沈恪:“卷宗是真。他知道我们需要这个。”
“那他图什么?就为了看咱们笑话?戏弄我们?”魏明完全无法理解那种恶趣味。
况且昨日才说桥归桥,路归路,结果今天就追人尾巴,难保不会有诈。
沈恪沉默片刻,才道:“或许。”他并不在意斐厌的动机,只在意结果。“先去查新丧女子的情况。”
两人路过一个热闹的茶摊,恰好听到几个百姓在闲聊。
一人起了话头,另一人皱眉。
“李老四?……他咋了?”
“倒了血霉!”
“上个月,不知道这周围的山头来了个什么东西,竟然把蛇窝都给灭了。”
“那李老四被从天而降的死长条活埋,吓得他尿着裤子,一路哭爹喊娘的滚回家,到现在还闭门不出……”
能把人活埋,那天上得下蛇雨,况且一个常年捕蛇的人都能被吓成这样……
沈恪驻足倾听。
“哈哈!”一人幸灾乐祸,紧接着其他人也相视一笑。
“谁让他把福强行留在家里……这是惹了报应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干这么凶恶的事?”
“谁知道呢?别人都没遇上这事,就他碰见了,那肯定还是他没积福积善。”
“……要说积善,那还得是那王大户家。”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拍着桌子,啧啧称赞,“冬天施粥,夏天赠药,这些年就没停过!”
“陈家老太爷还修桥呢,那开销可比施粥布药高多了!”
“这么说来,王老爷比陈老太爷有钱,竟然如此吝啬……”
一群大老爷们缩在板凳上,围着一小盘豆子,就着这些长短话,聊得津津有味。
鬼差不能随意找凡人问话。
眼见着这群人偏了话头,剩下的也不必再听。
议论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直到完全消失,也没见他们再提起那死蛇。
魏明抱着卷宗,嘀咕道:“这帮人背地里议人长短,也不怕损功德……”
沈恪不置可否。
到无人处,再次唤来鬼差:“带路,去陈小满埋尸处。”
鬼差声音缥缈:“回大人,陈小满……还未下葬,尸身暂厝于城西措舍。”
“为何还未下葬?”沈恪问。
鬼差一板一眼回复:“那陈小满有位情郎,名叫吴水生,连日来在衙门口击鼓鸣冤,说陈小满是被人害死的,并非急病身亡。闹得凶了,官府为平息事态,便暂将尸身移至措舍,说是……待查。”
沈恪:“吴水生现在何处?”
“仍在牢里关着。前几日扰乱公堂,挨了板子。”
魏明看向沈恪:“大人,那我们……”
按常理,鬼差办案,生魂死魄皆可审,但此事蹊跷,人死不能复生,活人的命或许更紧要。
沈恪犹豫了一下,却道:“先去措舍。”他转向魏明,“把你身上那个布包解下。”
魏明一愣,立马解下。
沈恪转交鬼差:“嗯……带着这个,去牢里守着吴水生,寸步不离。”
鬼差似乎也愣了一下,躬身:“……是。”它模糊的身影卷起那布袋,悄无声息地沉入地下。
“诶诶?”魏明看着钱袋子和鬼差一起消失,又看向已转身向措舍方向走去的沈恪,连忙跟上。
通向连载的车已经出发,不知大家会不会觉得速度太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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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府衙宅邸逗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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