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是第二天快中午，有人给他送了饭菜在桌上。
苏岷走过去摸了摸碗底，还是烫的，应该刚送来不久。
他出门，依然只有那两个侍卫。
“喂，温许岚呢？”
还是昨天回答的侍卫转过身来，“温大人进宫了。”
皇帝暴毙，且不论新帝是谁，总不会要一个太医天天候在宫里吧？
难不成事情进展太快，温许岚算有遗策？
他心里还是不希望温许岚出事的，早点回来跟他说清楚，自己也能早点远走高飞。
但等了一天，申时都过了，也不见温许岚回来。
苏岷坐在床头又等了一晚，依然不见人影。
这是要干什么？晾他几天给下马威？
“温许岚真的住这儿吗？”苏岷没有别的人说话，就问院子门口那两个侍卫。
“这是大人的宅邸，当然住在这里。”
也不算是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还会反驳他的话。
可那两人依然还是在自己作势要出门的时候，将长枪的尖头对准自己。
苏岷呆不下去了。
这两天他哪儿也不能去，翻墙偷溜出去把周围几个院子都走了一遍，院落景致都不错，但不像一个太医就能住得了的，不过他爹是大将军，应该是家里有根基让他这样奢侈。
温许岚第二天也没回来，苏岷怀疑他死在宫里了。
但府里没什么动静，叫苏岷心里憋着一口气卡着。
第三日一大早，仆从来给他收了早饭的餐盘，屋内又只剩他自己了。
苏岷照例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算是消食，而后趁着那两个侍卫放下戒备，自己一个跃身跳上旁边的砖墙，他今日要去东南角看看。
然而前两天走的不过是些没人住的小院子，东南侧像是书房，有人在打扫。
苏岷小心翼翼地顺着墙根走，而后忽然听到前面转角有人说话。
他慌忙后退，却在来的路口听见几人脚步声，听着像是穿着甲衣，脚步沉重还有玄铁相碰的声音。
不好，真是温许岚出了事儿，锦衣卫来抄家了？
前后夹击，苏岷没有多想，抬手够着墙头，飞身上去。
只是他一时惊慌，上屋顶时踩落了一块瓦片，那一队披甲的侍卫发现了他，又将他扭送回了原本的小院。
还好，起码不是来抄家的。
而且如此一来，温许岚今日该会来见他了吧？
擒他回来的那些人，有个似乎是领头的，斥责了院门口的两个守卫。
“你们怎么办事的！”
之后苏岷再出门查看，这下连房门口都安排了侍卫。
行。
又是申时，来送饭的不是后厨小仆，而是白日那个领头。
“温许岚呢？”
“大人今夜会回来的，公子莫要再为难属下了。”
这还不如皇宫，起码德福说话好听些。
苏岷吃了饭，早早躺下歇息，毕竟他什么事儿也没有，现在连院子里都不给他去了。
迷迷瞪瞪快要睡着时，他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有动静，微微翻身，嘴唇蹭到冰凉的面颊，苏岷吃了一惊，抬手去抚来人的脸。
他想问点什么，却发觉温许岚紧抿着唇，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自己脸上。
“侍卫说，你白日翻墙要逃？”
温许岚嗓子很哑，听不出平日的好听来，显得冰冷无情。
苏岷正想兴师问罪呢，却不料温许岚先来诘问他。
“你把我关在这儿，我只是……唔！”
温许岚的唇舌依旧滚烫，但他身上那股凉意却经久不散，苏岷伸手想褪去对方冰冷的外衣，触碰那熟悉的体温，但不知为何手上却没什么劲儿，只能任由温许岚的指尖在他身上游移。
“温……”苏岷快要连话也说不清了，他妄图扯乱对方衣裳，却怎么都无济于事，温许岚始终那么端正地跪在他身前，向来多情缱绻的眸子此刻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不要这样。
苏岷在心底重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全身力气只本能地去迎合。
温许岚为什么要这样？
苏岷意识越来越沉，像是要堕入无尽的黑暗迷惘之中。
他试着抓住面前比周围更黑的黑影，而后温和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听话。”
随后他听到说话的人似在叹息，语气带上些哭腔：“我好喜欢你，你也应该喜欢我对不对，你说过爱我的，为什么要逃啊？”
“你不是想跟我一起死吗？”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好烫，是在爱我吧？”
“我不会放你走的。”
“你哪儿也别想去……”
……
苏岷不知陷在这充满蛊惑的梦中多久，醒来便觉心脏绞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他心脏蚕食掉什么。
他捂着心口起身，温许岚依旧不在这儿了。
“你怎么样了？”一道女声将苏岷拉回到现实，他循声望去，却见明太医站在远处，翘首望着他。
“明……咳咳咳！”苏岷说不出话来。
明馨见状，赶忙从桌上到了杯茶，端到了苏岷面前，拍着他的背将水送进他嘴里。
“慢点慢点，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许岚呢？”苏岷没有回答明馨的话。
昨夜温许岚回来什么也不解释，将他一番折腾后又不见人影，自己这是真被当成……咳咳！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岷只觉得脑子连着心脏一起痛，想不下去。
“他、他在宫中还有些事……”明馨不过见过面前这人两次，第三次见到人如此虚弱迷惘，内心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于是又改口道：“是他现在不敢见你。”
“为何？”苏岷抬眸望向明馨，他眼睛覆满血丝，神情凄切。
明馨与温许岚同僚三年，关系甚好，她不愿温许岚误入歧途。
“你，是不喜欢小岚吗？”
她换上了更亲切些的称呼，他们两家本是世交，自己也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
温许岚自小便有些古怪，出身武将家，却总喜欢到明家药铺玩耍，十五六岁便能问诊开药，十七八岁不知天高地厚……学了巫医之术。
明馨还记得她刚到太医院当值不久，回家看见温许岚逗弄一只奇异的虫子。
她没帮温许岚遮掩，将此事告知了温伯父，温家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将温许岚研习巫术的手札烧得精光，温许岚被绑在绞刑架上受戒三日。
事后她去跟温许岚道歉，顺便想跟他言明此道危害，却见对方冲她懒散一笑：“阿馨姐，我只是觉得有意思才学的，我知道那是邪术。”
明馨松了一口气，然而又听对方道：“不过烧了我也还是能记清楚的。”
那日对方一个狡黠的笑，成了明馨心中多年挥之不去的阴影，生怕这个天赋极高的弟弟，不知何时真的要去走歪路。
今日一早，她见温许岚神情恍惚地找到她，求她到自己府上看看苏岷，明馨心里那道阴影，终于重新遮盖了她整个心绪。
她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自己从来没见温许岚虽偶有出格，但从没对什么人或事如此痴狂。
苏岷原本有很清楚的答案，他喜欢，但是不能如此随意，他更想离开皇宫，离开繁华的京城，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似乎他在后世就是如此。
所以他即便喜欢温许岚，但对方若是放不下现有的一切，他不会强求温许岚跟自己离开，当然，他也不会为了温许岚留在这里。
可是现在……
他喜欢，不，好像不止，可他心中那股绞痛却让他并非这样想。
他们是意外纠缠在一起的，少之甚少的相处和了解都是在床上，他们不应该是这样开始。或者这样开始后，不应该再急切地往下走。
“我不爱他。”苏岷回答，又重复了一句：“我还不爱他。”
他现在只算是心动，只能是喜欢。
他不爱温许岚，现在还不爱。
明馨很是惊讶这样的回答。
蛊虫入体，不可能说出与下蛊之人意见相左的答案。
“你是真心吗？”
“对。”
苏岷说完，觉得心脏中的绞痛之意愈发明显，全身经脉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爆发，几乎是瞬间，苏岷撑不住那股撕裂心脉的绞痛，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两人皆是错愕，明馨似乎想出去叫人，被苏岷拉住，而后指着地上那摊血，问道：“那是什么？”
明馨顺着看过去，吐出来的那摊血中，有块正在翕动着的深黑之物。
“温许岚给我下的？”苏岷心冷下去，他不愿这样想，但没办法欺骗自己。
没听到明馨的回答，苏岷扯了被子蒙住自己，轻声道：“麻烦明太医了，回去吧，叫他也别进来。”
明馨还想为温许岚解释什么，但她好像什么也没办法替温许岚说。
于是她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温许岚在另一处院子中等着明馨。
“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你也是医者，用得着问我？”明馨沉着脸，望着对方：“喜欢人不是这样喜欢的。”
温许岚闻言垂下眸子，半晌才道：“我害怕，我想留住他。”
“那你就给人用邪术！”明馨到底骂了出来，当年她因告状，看到被打得半死的温许岚，心中愧意弥漫至今，她其实早就想骂了。
医术高又怎样，连晦涩难懂的古老邪术学起来都有天分的天才又怎样，太平盛世要他这种心术不正的天才有什么用？
“那，那是……”温许岚知道这不对，就像他用“抢”这个词用来说他把苏岷从宫里救出来一样，都不对，但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内心。
他就是这样的卑劣。
老天给了他极高的天赋，却没给他健全正向的心理。
“那个蛊虫，在他真的喜欢我的时候，就会死的，不会伤害他……”温许岚无力地撑着桌子，似乎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而非搬弄道理，那些他明白却不认同的、世俗规训着他的道理。
“真的？”
“嗯。”
明馨盯着他，半天才将刚从苏岷那里包起来的蛊虫摊开放在温许岚面前。
她本想带走烧掉，不告诉温许岚的，但是刚还在地上翕动的蛊虫，现在完全不动弹了。
“这是？”温许岚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刚连血吐出来的，”明馨冷冷道：“在他说自己不爱你的时候。”
温许岚心脏剧烈跳了两下，冰冷如陷泥浆的双腿忽然灌进热血，起身就要走，却被明馨拦下：“他说现在不想见你。”
“那，那我现在怎么办？”温许岚不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原本有自己的想法，这世间许多事也无所谓他用何种方式，但苏岷不同，他不敢再贸然行动了。
明馨拧了下眉头，看着面前无措的弟弟，心软了下来：“等，等他想见你，然后认错、道歉，听他想干什么，若是不合你的意，也请你控制住自己，不然我还会让伯父将你绑在刑架上。”
平日披着温和外衣的怪人，如今一脸颓丧地瘫坐在石桌前。
明馨不知道这就是他外衣下的真实面貌，还是只暂时面对不能解决的难题时的挫败。
宫变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三皇子得知皇帝因意外走水，被烧死在太和殿，自己母亲刚被软禁，将会随皇帝暴毙再出不来，意味着被彻底打入冷宫，于是他铤而走险逃出皇陵再次去刺杀公主，被抓当场饮毒自戕。
温许岚在宫中处理公主的毒和三皇子，以及太和殿内两具尸体，一个是先皇，一个是代替苏岷的死囚。
他被困在宫中脱不开身，终于解决了一切，却得知苏岷想离开自己，他接受不了。
这几日的吃食都是温许岚亲自端过来的，苏岷不想见他，每次都缩在被子中，面朝墙壁躺着，抑或是躲在屏风后，温许岚一靠近，他便扭过头不去看。
直到苏岷自我感觉身体恢复了些，这日午膳时，温许岚端饭进来时，看见苏岷坐在桌前等着。
他有些惊喜，以为这一天还会再晚好多天。
“今日有酥酪，你是不是喜欢甜的？”温许岚问道。
苏岷没有回答他，身体从桌前侧过来，温许岚一下看懂，走到他身前，而后蹲跪下去，仰头望着苏岷，面上带着饱含期待的笑。
然而苏岷并不是要跟他聊什么，只将袖中簪子掏出，不由分说地刺进温许岚的胸腔。
他面上喷上温许岚滚烫的血，面如沉水道：“你明明可以那么轻易地让我喜欢你，却非要用这么多手段让我讨厌你。”
温许岚知道那支簪子没有刺进他心脏，但也只偏了一点。
苏岷眼中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滚落到温许岚的脸上，而后无情地推开了他。
“我不喜欢吃甜的，是你喜欢。”
温许岚脱力倒地，望着对方决绝地离开，由着嘴中血沫溢出，只能嗫嚅着对方的名字。
“苏岷……苏岷……”
下一章是温太医乡村追爱记，俺也是写上种田文了[摸头][摸头][摸头]
这个番外试着给人物加了一点“曲线”，不知道有没有增加一点冲突感，我自己是感觉比正文更有情绪冲突和写作手感的，但也还是因为篇幅问题，没有展开太多，希望下一本能多挖一点矛盾出来[奶茶][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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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if：蓬莱仙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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