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出去之后亦星程戴好口罩挤上了地铁，等坐在座位上时还觉得手脚发软。
他叹息般吐了口气，揉了揉越发难受的胃，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裴肖臣的反应实在超乎了他的预料，亦星程原以为对方应该像经纪人说的那样把自己忘了，毕竟当初他俩开始的荒唐，结束的也荒唐。
硬要说的话，那三个月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床伴而不是恋人。
至少亦星程觉得对方是只把自己当床伴的。
亦星程两眼放空，又想到了四年前。
那时候二十一岁的裴肖臣刚刚出道，却是以男主身份进组的，背后很多人都说他是被某个金主包养的小情人，加上裴肖臣那时候就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这让他在剧组里多少有点儿受排挤。
因为亦星程脾气好，导演偷偷把他叫一边让他多照顾一下这位大少爷，亦星程也照做了。
两人演完第一场对手戏的晚上，裴肖臣就把他挡在了房间门口，冲他一扬下巴。
“哎，教我演戏。”
很没礼貌，也很裴肖臣。
亦星程脾气好也没好到这个地步，客客气气把他忽悠走，结果第二天对方拿着剧本和夜宵又找了过来，眼睛看着他。
不得不说……裴肖臣长了一张实在太对亦星程胃口的脸，他眉骨锋利，鼻梁高挺，眼瞳像无机质的深灰色晶体，眼角下有一颗浅褐色的痣，这么静静看人的时候瞳孔死盯过来，简直像狼锁定猎物一样。
亦星程甚至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暗色的绸缎衬衫，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的手臂上有交错的两道刀痕。
傲慢，冷酷，但也野性、帅气，充满攻击力。
终于，亦星程让开了房门。
亦星程在那部到现在也没播出的古装言情剧里饰演男三号，是男主的师父，跟裴肖臣的对手戏很多。
结果亦星程不仅要指导他怎么演好一个争权夺位的心机叵测的皇子，还要陪他练跟女主的言情部分，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上戏，下戏，太晚了裴肖臣就直接住在了他的屋里。
直到裴肖臣的第一场吻戏前夕，这人抵住他，声音喑哑地俯下身来，刘海遮不住那双溢满**的眼睛，手指摩挲着亦星程的腰。
“亦老师，你教教我。”
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那三个月里两人的接触几乎都是在床上，亦星程性格保守，以前从来没像别人一样搞过剧组夫妻那一套，但这么日夜相对，还让他这个本来出戏就慢的人去跟裴肖臣两个人私底下演言情剧本，连亦星程那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裴肖臣心动，还是因为剧本里的三殿下心动。
直到杀青那一晚，亦星程喝多了酒，情浓的时候终于还是叫出了那声“殿下”，裴肖臣当场就跟他翻了脸。
亦星程知道自己理亏，他想道歉，也并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但裴肖臣把他拉黑之后就消失了，亦星程想找他也找不到人，再后来听说对方又进了新的大导的剧组，亦星程跑山里躲了快俩月才调理好心态，这段感情也就这么断了。
只是让亦星程完全没想到，这都过去快四年了，对方竟然到现在还记得。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确实也是裴肖臣的性格。
也好。
亦星程只能苦笑着安慰自己，他要真的跟裴肖臣进了同一个剧组还演情侣关系，万一对方今天撒气没撒够，还要继续撒，亦星程想想他现在的样子真有点儿犯怵。
再加上裴少爷有钱有势，亦星程很怕得罪了他。
亦星程打开手机，准备先跟经纪人汇报一声这个角色没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其他工作。
不一定非要是有名有姓的角色，群演也行，或者在剧组打打零工也可以，他能吃苦。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要跟经纪人发消息，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亦星程赶忙接起来：“刘哥，我……”
“星程！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亦星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经纪人的声音带着兴奋：“导演给我打电话了，裴少主动联系的他！弟弟的角色定下来你了！！明天上午就来公司签合同！”
亦星程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啊’什么？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星程！咱们不说别的，裴大少爷的剧投资肯定不用担心，这又是他第一部**剧，虽然到现在也没透露剧组班底，但哪怕只跟他以前那些剧同水平的配置，这剧就差不了！就算他要把剧本改得天翻地覆，那能演这个剧你也不用操心你家人的医疗费了，这难道不好吗？”
亦星程又想起今天试镜时的场景。
裴肖臣那个态度，怎么看也不像心胸宽广已经完全释怀的样子。
跟他进一个剧组，还是双男主剧本……真的没问题吗？
可是不管有没有问题，这确实是亦星程唯一的选择了。
第二天上午亦星程去了公司。
他是童星出道，出道的时候就签了八方影视，一下签了三十年。
也是幸亏他不红，加上那时候有人帮忙，才让他得以顺利退圈。
亦星程到经纪人办公室的时候合同已经发了过来，但剧本和剧组的其他信息都没有通知八方影视，除了知道另一个主演是裴肖臣外，合同上全几乎都是模糊条款，只有最后的“最终解释权归制片方”是整个合同里最铿锵有力的一句。
“说是超高保密项目，不能泄露。”经纪人低声跟亦星程八卦，“我偷偷打听了，应该是剧本还在大改，下周你进组围读会的时候剧本应该就出了。”
亦星程一条条看完合同的条款，大部分都是老生常谈，不能轧戏不能随便离组需要配合剧宣什么什么的。
虽然其他地方都很模糊，但有些地方写得倒很清楚。
一共三十二集，拍摄周期三个月，每集片酬八千。
亦星程快速地在心里算了一下。
他是50%的经纪约，扣掉公司分成，再扣掉个税和其他支出，一共到手七八万。
现在他的积蓄还能撑上三个月，真算得上及时雨了。
亦星程很快点了头，等到签字的时候他恍惚了一瞬。
退圈的时候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再继续演戏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又回来了。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进组当天，亦星程早早起床收拾好了行李，自己一个人背上包出发了。
他现在的条件也请不起助理，当然对亦星程来说也不是很需要。拍摄地点是S市周边郊区的一个影视基地，距离亦星程现在住的地方也就五个小时的路程。
剧组给报销车费，但亦星程有经验，他之前参演过的剧有一些会卡报销流程，有些剧都拍完几个月了路费才打到账户上，他干脆地铁到了离影视基地最近的地方随后才打了车。
接着就是熟悉的流程了，中午到了之后先报道领物料，然后去酒店办入住。
一直到下午跟导演见面的时候亦星程才知道导演是谁。
陆岱铭。
亦星程相当意外，这个导演名声不太好，有很多黑料不说，他本人能力也很一般，最出圈的作品是十多年前的一部都市喜剧片，最近这几年一部能叫得出名字的电视剧也没有。
《哥哥》原著虽然不怎么出名，亦星程来之前却看完了，这是一部非常适合改编成电视剧的作品，而且整部剧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故事亮点几乎都在哥哥周亭檐身上。
这个角色前期儒雅温和，对弟弟产生不一样的情愫之后顾忌自己豪门养子的身份隐忍克制；中间创建自己的商业帝国时又敏锐霸气，手段高明；后期知道弟弟对自己的感情也是先引导教育，直到最后才正视自己的内心。
很有人格魅力，而且因为原著不怎么火，书粉不多，所以如果剧情大改遭到的骂声也会小很多。
看得出来这就是精心挑选过的就是为了捧裴肖臣才组建起来的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却要选陆岱铭。
这导演不仅在圈内名声不好，连很多粉丝都知道他，因为他叫陆岱铭，谐音路待明，加上他这人黑料多，所以又被叫陆黑，黑导。
怎么看都觉得不合理。
陆岱铭一脸喜气洋洋，亦星程这才知道，这导演也是裴肖臣亲手指定的。
围读会定在下午三点，等三点到了会议室，亦星程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剧组里没有一张熟面孔。
亦星程虽然退圈三年了，这三年里也尽量避免看到娱乐圈的消息，但再怎么着他也混了那么些年，圈内比较有名的剧务他起码认个脸熟。
但这个组里，从灯光到化妆师到场务他就没见到一个见过的。
演员更是如此，一张张面孔都格外陌生……当然，除了裴肖臣。
但会议室的时钟已经指到三点了，裴肖臣也还没来。
陆岱铭打了个电话回来：“裴少有点儿事，要晚一会儿。大家先坐，先看看剧本。”
会议桌上放着桌签，主位自然是裴肖臣的，亦星程的座位在右边第二位，旁边的右一位是导演。
这让亦星程落座的时候浅浅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肖臣的剧组看起来这么草台班子，但从他进组到现在，一切都很正常。
报道去拿物料的时候很正常，住的酒店是几乎每个艺人都会住的剧组酒店，他是标间没有任何异样，现在围读会，亦星程的桌签上写的也是简简单单“亦星程”三个字。
一切都是普通演员进普通剧组的流程，这熟悉的氛围也让亦星程放下心来。
他旁边是这个剧的女一号，是哥哥周亭檐为了让弟弟放弃这段不伦之恋找来的假女朋友，演员叫刘念盈，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进会议室之后就一直看着亦星程，等坐下之后小声开口：“亦老师，我看过你好多剧！我超级喜欢你！”
不管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的，亦星程都很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刚寒暄两句，突然陆岱铭站了起来。
“哎对！”他指了指主位的椅子，“场务，你去给裴少换把椅子来，他坐不惯这种会议椅。”
“啊？”
“啊什么？你叫几个人去仓库，我记得有一把真皮的老板椅，去搬过来。”
两个场务真的去了，不一会儿进来把主位的椅子换了。
刚毕业的大学生显然头一次见识到这种事情，刘念盈忍不住小声问：“这个裴少是裴肖臣吧？他不是男主吗，怎么导演好像很怕他一样？”
亦星程也小声回答她：“这部剧是裴肖……裴少投资的，他是总投资人。”
“哦……”刘念盈一知半解的点了下头。
显然，刚出校门的小演员还不知道，一个剧组的演员同时是投资人代表了什么，可以说这个剧组就是裴肖臣的一言堂。
亦星程翻开剧本。
在书里，弟弟周亭序是整本书第一个出场的角色。书里十七岁的周亭序在学校跟人打架，老师叫家长，哥哥周亭檐来学校领回弟弟。
但果然如经纪人说的那样，在亦星程拿到的剧本里，第一幕变成了周亭檐开车回家，一段没有什么意义的展现主角有多帅气的镜头。
再往后还是周亭檐，一直到第十场，周亭序才第一次亮相。
亦星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的戏份不仅被删了，还被魔改了——虽然本来就已经是预料中的事情，但被魔改到亦星程这个看过原著的人都要认不出这个角色的程度，还是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周亭序的人设是热烈爱意得不到回应，所以憔悴可怜的娇贵小公子，现在简直像个给男主硬凑糖的背景板。
陆岱铭倒是很满意，一边夸编剧改编的好，一边装模作样地还转过头来问亦星程。
“亦老师，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还能改。”
……烂透了。
改完之后简直就是注水写真大片，本来属于其他角色的人物弧光几乎全被加到了哥哥周亭檐身上，反而让他的人设完美的过于虚假。
但迎着陆岱铭的目光，亦星程也只能笑了下。
“很……”
哐当。
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裴肖臣穿了件暗红色绸缎衬衫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什么聚会里出来，向后梳起的发丝上沾了几点亮片。
“哎哟，裴少！”陆岱铭赶忙迎上去，与此同时，会议室里其他人陆续站了起来，亦星程也跟着站起身。
裴肖臣走到主位上，看也不看桌签，显然确定这位置就是他的，直接坐了下来，两条腿交叠，很自在地搁在了桌子上。
随后他目中无人地扬了扬下巴。
“坐吧。”
所有人这才陆续坐下，陆岱铭赶忙将手里的剧本递过去。
“裴少，这是新改的剧本，您看看？”
裴肖臣顺手拿过来。
会议室里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一目十行，手指很快的翻了几页，随后看向陆岱铭：“谁写的？”
陆岱铭“呃”了一声，看向编剧。
编剧立马站了起来。
“裴少……”
“写得真好。”
所有人面面相觑，编剧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亦星程了解他，深知裴肖臣这个语气，下一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
裴肖臣把剧本往桌子上一丢：“这本《周亭檐升职记》拿去投稿吧。现在应该把真正的剧本给我了。”
静。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陆岱铭尴尬地打圆场：“这……新剧本我看了，我觉得这个主角的人物还是很……”
裴肖臣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演的是**剧，你让我演这种东西我回来怎么炒CP？嗯？我是来卖腐的，不是来给你玩商战过家家的。”
“……”这确实是裴肖臣会说出来的话。
哪怕早就把狗腿融入血液的陆岱铭这一下也哑火了。
“裴少，那我们现在就重写，要不明天的开机仪式推迟几天？”
裴肖臣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转移到了亦星程的脸上，笑了。
“用不着。”
亦星程看到他的笑容心里一突。
下一秒，就听见裴肖臣开口。
“明天开机照常，先拍第一场。”
陆岱铭翻开剧本问：“啊？哪一场？”
裴肖臣的眼睛直直盯过来：“就拍……吻戏那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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