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窗外沉淀,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只余下室内几种细微的声响交织。老头子房间里的嘀咕声,别亦难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谢岑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缓慢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表情,背脊挺直地坐在沙发边缘,仿佛不是在摆弄一个现代通讯工具,而是在进行某种严肃的仪式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盯着屏幕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困惑与执拗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状态
浏览器搜索框里,他刚刚用手写输入,歪歪扭扭地,一笔一画地写下了“灵怨能量残留特征”几个字,由于不熟悉连笔和识别逻辑,那个“量”字被他写得支离破碎,系统识别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旦”字,导致搜索结果风马牛不相及
谢岑识盯着那行错误的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他不信邪地又写了一遍,这次更慢,更用力,仿佛要把屏幕戳穿,结果,“怨”字的一笔没到位,被识别成了“宛”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烦躁,手指悬在屏幕上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这恼人的“法器”捏碎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的别亦难,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放下书,起身,没有立刻走向谢岑识,而是先去厨房重新续了一杯热水,然后才自然地走到谢岑识身边的沙发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屏幕,又不会显得过于侵扰
“遇到问题了?”别亦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岑识没吭声,只是将手机屏幕往他那边稍稍偏了偏,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别亦难看了一眼那识别错误的搜索词,以及谢岑识那带着薄茧,显然更适合握剑而非触屏的指尖,心中了然,他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谢岑识手中拿过手机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谢岑识手指微僵,却没有反抗
别亦难点开设置,找到输入法选项,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手写输入对笔画精度要求高,效率也低,想要更快地获取信息,学习拼音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谢岑识沉默着,算是默认,他知道别亦难说的是事实,只是这“学习”二字,对于他而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他活过的岁月远比寻常人漫长,如今却要像个蒙童一般,从头学起
别亦难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退出浏览器,点开一个纯白色的,图标是个大写“A”的软件——那是他早就下载好的,最基础的学习拼音的APP
“这是声母,b, p, m, f……”别亦难指着屏幕上显示的卡片,声音清晰而缓慢,如同山涧溪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甚至耐心地示范着口型“看我的嘴唇,b,双唇紧闭,然后突然放开……”
谢岑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蹦跳的,色彩鲜艳的“b”又看了看别亦难认真示范的侧脸,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谢岑识,曾仗剑天涯(虽然记忆模糊)曾历经生死,此刻却要坐在这里,学习如何正确地发出“b”的音
别亦难仿佛没看到他内心的挣扎,继续往下教“这是韵母,a, o, e, i, u, ü……跟我读,a——”
谢岑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让他像稚子学语般跟着念,实在有些……挑战他的底线
别亦难也不强求,只是道“心里默念也可以,熟悉它们的形状和对应的发音”他滑动屏幕,进入简单的拼读练习“b - a → ba,八”
屏幕上出现一个“八”字,旁边配着喇叭图标,点击就能听到标准读音
谢岑识盯着那个“八”字,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在屏幕上烧出两个洞,
他尝试着在虚拟键盘上找到对应的字母,手指笨拙地按下“b”和“a”,屏幕上果然出现了“ba”和候选汉字“八”
他迟疑地点击了“八”
“正确!”APP发出欢快的提示音,还蹦出几朵虚拟小花
谢岑识:“……”真是疯了
别亦难唇角似乎又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很好,继续”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别亦难一对一、从零开始的拼音教学课堂,谢岑识学得极其艰难,他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古老的意象与直觉层面,对于这种将声音分解成抽象符号再组合的逻辑,接受起来非常缓慢,常常是别亦难教了后面,他忘了前面
“zh, ch, sh 是翘舌音,舌头要卷起来”别亦难耐心地重复,甚至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口腔剖面图给他看
谢岑识看着那动态的、展示着舌头如何卷起的图像,眉头蹙得更紧了
当学到“j, q, x”和“ü”相拼要去掉两点时,谢岑识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开口“为何去掉?多此一举”
别亦难推了推眼镜,回答得一本正经“规则如此。约定俗成”
谢岑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把那两个点画回去的冲动,继续跟那些扭曲的字母搏斗
老头子中途出来倒水,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被别亦难一个平静的眼神扫过去,立刻噤声,捂着嘴,肩膀耸动着溜回了房间,隐约还能听到他压抑的、吭哧吭哧的笑声
溥烬也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是这次,他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原来如此”的表情
谢岑识全神贯注(或者说,全神贯注地生气和较劲)于他的拼音大业,并未察觉这些小小的插曲。他尝试着用刚刚学会的、磕磕绊绊的拼音,再次搜索“灵怨”
手指在键盘上戳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出“ling yuan”,屏幕上跳出“领原”、“灵猿”,“零元”等一堆候选词,他皱着眉,艰难地从中找到了正确的“灵怨”,点击搜索
这一次,终于出现了相关的信息,虽然大多是真假难辨的论坛帖子和都市传说
他微微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一种微小的,攻克难关的成就感,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烦躁
别亦难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没有打扰,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刚才那个耐心无比的启蒙老师仿佛只是他的一个临时身份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这一次,除了之前的几种声音,又多了一种——谢岑识偶尔尝试拼读时,极低极轻的,带着不确定的唇齿摩擦声,以及手机虚拟键盘被小心点击的,细微的“嗒嗒”声
冷着脸的百年“古人”笨拙地学习着现代孩童的基础技能,而看似清冷疏离的师兄,则扮演着无比耐心的引导者,这画面充满了极致的反差,却又在这诡异的平静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
时间在指尖与屏幕的细微摩擦中悄然流逝,谢岑识似乎跟拼音较上了劲,那股执拗劲儿上来,比他当年练习最难背的方子还要专注几分。只是这“敌人”无形无质,是二十六个排列组合的字母,让他空有一身力气无处使,只能耐着性子,一个键一个键地戳
别亦难偶尔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掠过谢岑识紧绷的侧脸和那与虚拟键盘“搏斗”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并不出声打扰,只是在他明显卡在某个拼读上,周身寒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溢时,才会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提点一句
“ ‘能量’ 的 ‘量’,是 li-ang,后鼻音”
“‘特征’ 的 ‘征’,zheng,翘舌音”
他的提示总是精准而简洁,如同手术刀,绝不拖泥带水,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谢岑识通常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表示听到的“嗯”,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渐渐地,谢岑识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他不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死记硬背,而是开始尝试记忆整个音节的组合,虽然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发指,出错率也高,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无头苍蝇
他尝试着在搜索框里输入更复杂的词条“民国时期异常事件”这次,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才把拼音敲完,期间打错了三次“时期”,两次“事件”,但最终,正确的汉字还是跳了出来
屏幕上刷出了大量的结果,有历史档案的只言片语,有地摊文学的夸张演绎,也有一些民间爱好者整理的似是而非的记载,信息庞杂,真伪难辨
谢岑识皱着眉,手指缓慢地滑动屏幕,逐条浏览。他的阅读速度显然也跟不上信息爆炸的时代,眼神专注,带着一种审视和筛选的锐利
别亦难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拿起自己的电脑,也在查阅着什么
两人各看各的,中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却又奇异地被同一个目标无形地连接着
突然,谢岑识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论坛帖子上。帖子的标题是【老照片辨析】祖宅旧照惊现诡异人影,疑是民国怨灵?
发帖人贴出了一张扫描的、极其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背景是一座颇具时代特色的宅院门廊,因为年久失修和扫描质量的问题,布满了噪点,而在门廊的阴影深处,若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掉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身形轮廓……
谢岑识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轮廓,与他记忆碎片中,某个一闪而过的,属于一个人的影像,高度重合,而且,照片角落,门廊柱子的雕花样式,也隐隐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机递给别亦难看,但动作做到一半,又顿住了。他抿了抿唇,收回手,然后低下头,开始更加笨拙地、试图将那个帖子的链接复制下来
复制,粘贴。这两个在现代人看来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操作,对谢岑识而言,不亚于又一道难关,他长按链接,弹出的菜单选项让他眼花缭乱,手指不小心点到了“分享到”又跳出一排他完全不明白的图标……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压再次降低
别亦难似乎脑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淡淡开口
“长按链接,选择‘复制链接地址’然后打开微信,粘贴给我”
谢岑识动作一顿,依言操作,复制还算顺利,但切换到微信,找到与别亦难的对话框,点击输入框,长按,选择“粘贴”……这一系列步骤对他而言依旧繁琐,当他终于成功将那一长串乱码似的链接发送出去时,竟微微松了口气
几乎同时,别亦难的平板电脑响起了提示音
他点开链接,放大了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谢岑识“你觉得像?”
谢岑识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门柱雕花,是谢家旁支惯用的‘缠枝莲’”
别亦难镜片后的目光微凝:“确定?”
“八成”谢岑识对自己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家族细节的部分,有着近乎本能的确认
“地址能看清吗?”别亦难将电脑递过去,指着照片下方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小字
谢岑识凑近了些,眯起眼仔细辨认。那字迹潦草且模糊,他看了半晌,才不确定地念道“……城南……青石巷……似是……七号?”
别亦难立刻在自己的电脑上调出电子地图,输入“青石巷”地图显示,城南确实有一条青石巷,但早已在城市变迁中面目全非,原址上现在是一片现代化的商业区和几栋老旧的居民楼
“需要实地确认”别亦难得出结论,“照片年代久远,地址也可能有误,但这是一个方向”
谢岑识“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眼神复杂
老头子这时又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含糊不清地问“有眉目了?”他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看电脑,眼睛一亮,蹭了过来“哎呦!这照片!有那味儿了!阴气森森的!”
别亦难将平板转向他,指着那地址“青石巷,有印象吗?”
老头子叼着苹果,挠了挠他那一头乱发,努力回忆“青石巷……嘶……好像听我师父的师父提起过一嘴……说那儿以前确实住过几户挺玄乎的人家,后来好像……惹上什么事,渐渐就没落了?具体记不清了,年头太久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又似乎指明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谢岑识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再次点开浏览器,这次,他尝试着输入“青石巷谢家”这一次,他的拼写速度似乎快了一点点,错误也少了一些
搜索结果寥寥,大多是无用的信息。但他没有放弃,又尝试了“缠枝莲雕花民国”、“城南老宅”等各种关键词组合,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信息的海洋里,艰难地筛选着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别亦难看着他专注的侧影,没有再打扰,只是起身,去厨房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重新放在他手边
夜更深了
溥烬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手机滑落在腿边,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某个复杂的阵法图解
老头子也打着哈欠,嘟囔着“老了老了,熬不动了”,钻回了房间
客厅里,最终只剩下谢岑识和别亦难两人
谢岑识依旧在与手机和浩瀚的信息搏斗,眼神因疲惫而微微泛红,但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头却丝毫未减
别亦难则重新拿起了书,却似乎也没看进去多少,目光时常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或是身边那个与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师弟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沉默,以及一种无声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谢岑识似乎是累极了,也可能是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的松懈,他握着手机,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某个关于地方志的网页上
别亦难放下书,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睡着后的谢岑识,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厉和疏离淡去了不少,显出一种难得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平静,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倔强
别亦难轻轻起身,走到他身边,动作极其轻柔地将他手中的手机抽了出来,锁屏,放在茶几上。然后又拿起旁边叠放着的一条薄毯,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静静地凝视着谢岑识的睡颜,镜片后的目光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惜,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最终,他也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夜色,他关掉了客厅的主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谢岑识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这一夜,有人在与过往搏斗,有人在为未来谋划,也有人,在沉默中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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