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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施嘉莉起床后,趁着芳姨为她梳发的工夫,拿起桌上新送来的报纸翻了翻。甫一打开《邬城日报》,她的一幅巨大照片便出现在眼前,旁边用粗黑字体印着标题——“千金小姐身价千万金”,报道开头便将施承良昨天最后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写了出来,后面更是极力渲染生日宴的盛况。再换一份《邬城商报》,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这下全邬城的人都要认识小姐了。”芳姨虽不识字,却也看得到那些美丽的照片,笑道,“怕是比电影明星还要出名!”
施嘉莉望着镜子无声笑了笑,镜子里的脸蛋也跟着笑了笑。奇妙——竟觉得有点陌生,仿佛是第一回看见自己一样——原来她就是施嘉莉,是那个饱受瞩目的女郎。
用过早餐,施嘉莉去清点她今年收到的生日礼物。瞧见心仪的首饰、香水、手包,便拿到屋子里去用,若是百寿鼎、玉雕大象这类老气横秋的摆件,就叫覃伯登记了,收进库房里。她在众多礼盒中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李岘祺送来的那只小盒,打开一瞧,里面是一件白冰翡翠镯子与一根金丝手链。白冰翡翠镯子平淡无奇,那金丝手链上头倒是有些巧思,链条被精细地雕琢成了卷纹桃心的形状,一环扣着一环,中间串着一只小金兔子,兔子眼睛上点了一粒红宝石。
看样子是专门为她定制的。
施嘉莉将白冰翡翠镯子与金丝手链叠戴在手腕上,边走边瞧,慢慢走到楼上去,环佩叮当,显得既典雅又活泼。回到卧房,坐到梳妆台前,她暗暗盘算着李岘祺为她动心的可能性,又想起昨晚跳舞时他说的那句话来:“我在接纳你。”
是什么意思呢?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她回头一看,是芳姨走了进来。芳姨嘴边笑得有几分局促,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手里抓着一只系着彩绳的纸皮包裹,犹豫再三,双手递了过来:“小姐……这,这是阿峪为您准备的生日礼物,托我送过来。”
施嘉莉视线一下移过去,愣愣地盯着芳姨手上,方才正想着李岘祺的那颗心瞬间又被方峪祺塞满。
芳姨却看起来更窘迫了,急忙解释一番:“这孩子,我都跟他说了不用不用,小姐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他非说是心意,说您之前帮了我们这么多……小姐?”
施嘉莉一顿,回过神来,直接将纸皮包裹接过,抬眼对芳姨说:“他真是有心了,替我谢谢他罢。”
见她接了,芳姨又忙道:“是他应该做的。”
芳姨退出去了,施嘉莉缓缓地一层一层地将那只包裹拆开。意外的是,里面竟有三样东西,一样是她在他生日时送他的那只钢笔,一样是一只方形小木盒,最后一样则是一只素净的帕子,里面似乎也包了东西。
施嘉莉拿起那只钢笔礼盒,打开,是全新未动过的样子。他到底还是将它还给她了。
那时候他们都莽撞,以为可以跨越鸿沟。至少在电影院的黑暗里牵着手的时候,她只是她,他也只是他。
他还吻过她……
施嘉莉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随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怅然若失的样子。她将钢笔放下,拿起那只方形小木盒,打开。
竟也是一条手链。
她辨不出具体的材质是什么,只觉得亮银银的,链条上缀着两颗兔子形状的小银块,那银块肥嘟嘟的,却并不平滑,刻意用刀錾出了纹理,看起来毛茸茸的,就像……
是狗尾草!
反应过来的这一刻,施嘉莉的心顿时急剧跳动起来。她伸出手,指尖顿了下,将手链从小盒中拿起,眼眶上微微发热。两只小银兔子在眼前晃晃荡荡,渐渐与记忆中那两只绿兔子的影子叠在一起。
卯卯,卯卯。
他也唤过她的小名。
他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往她脑海里钻,削薄的背脊,下三白的眼睛。疏离与试探、捉弄与欺负、蛮横与宽纵、暧昧与交好——那些她和他之间的,属于她的少年时代的,那样简单而真实的快乐,再也不会有了。
施嘉莉绷着泪眼望向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份报纸。芳姨大概是以为她喜欢今天的报道,特意没把它们收走,反而将关于她的新闻放在了最上面。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恍惚间也觉得陌生。那是她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她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人变了。她在十九岁生日的第二天,一个看似她拥有了一切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一种正在进行中的落幕与流逝,似沙漏一般,沙沙,沙沙。
她没让眼泪落下来,就用手指胡乱抹去了,吸吸鼻子,拿起纸皮包裹里的最后一样东西。打开帕子,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三枚银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痕迹,如字条之类。
给她钱做什么呢?
莫非是给芳姨的?可是她觉得方峪祺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这种意味不明、多此一举的事。所以,真的是给她的喽?
施嘉莉咬起下唇,心里蠢蠢欲动,想要给他打一个电话。她想他一定是希望她去联系他的,才故意留下这样一个暗号……反正她想联系他!
施嘉莉立即从妆台前起身,坐到卧房里的沙发上,拿起旁边小圆几上的电话,先拨给通讯局,查到了国立上海医学院男子寝舍楼的电话号码,而后拨过去,请那边的接线员找方峪祺来听电话。
她静静地等着,屏气凝神,怕他的声音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而后一阵窸窣,她期待的那个声音淡淡响起:“……你好,我是方峪祺。”
落落穆穆,极其疏冷。
直到此时,施嘉莉才想起前不久她将他甩了这件事,并且还跟他的双胞胎哥哥在一起。也是,他要是还能对她热情,那才叫奇怪呢。
她也有自尊心,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声音里也略带几分客气,但又忍不住去戳弄他,像是试图揭掉他的面具:“哦……我收到你送过来的生日礼物了,谢谢。”
那边沉默一会儿:“我想把钢笔还给你,恰好碰上你生日。”
是么?施嘉莉几乎脱口就要问,那手链上的两只小兔子真的只是“恰好”么?
可她握紧电话筒忍住了。就算她证明出来他还喜欢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她说。
也沉默半晌,才再开口道:“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跟你说,你在给我的包裹里落下了三块银元……好粗心。”
她说不下去了。那银元整整齐齐地包在帕子里,怎会是粗心落下的?她连扯谎都扯不好。
“那是还给你的。”方峪祺微声道。
“还给我的?”
方峪祺喉咙滚了滚:“母亲跟我说,她在你家里打碎了一只古董花瓶……抱歉,我没办法一次性还清,但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施嘉莉呆住:“我没有要你还!”
方峪祺不语。
“我五岁那年就认识芳姨了,后来她更是贴身照顾我,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情谊还比不过一只花瓶么?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芳姨还,也不需要你还。”
对面的时间似乎凝住了,连呼吸声都微弱。长时间地不说话,再一启唇,声线竟有些哑:“那是你的事。”
施嘉莉恼了,叫一声:“方峪祺!”
“嗯?”
他好像极微弱地回应了一声。
施嘉莉没能听清,“啪嗒”清脆一响,他把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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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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