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徐野见过这样的梁顾川。那时候二叔和梁顾川的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梁顾川以解决集团新业务面临重大危机的能力得到众股东的认可，让二叔暂时处于了下风。
在集团举办的庆功宴上，梁顾川身穿一套白色定制西装，在灯光下，言笑晏晏，耀眼夺目。
那是梁顾川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就如此刻台上的他一样。
徐野从回忆里回神，听见梁顾川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在大厅里。
“感谢各位提点，承蒙徐董事长厚爱，晚辈确实有许多不足。”梁顾川一只手放在身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向远处示意，转身，他身后大屏倏然亮起。
一份带着详细数据的画面展现在众人眼前。
徐野并不陌生，这是一份线上互联网运营数据，以网站为试点，再扩散到app的一份测试数据。
徐氏集团继承的是顾家的产业，顾家是以实业做起来的企业，集团囊括了服装、珠宝、百货等连锁经营的产业。当互联网盛行后，电子商务迅速发展，许多企业乘着这股东风打击传统实业。
虽然有着足够根深蒂固的盘子，但在用互联网经营实业这块，集团始终没有重大突破，从线下转化到线上，仿佛遇见了一个关卡，没有人能带领着迈过去。
徐氏的品牌产品质量扎实，虽不是奢侈品，但价格昂贵，而电子商务偏向下沉市场，打价格战，以量取胜，很难真正地打入底层的老百姓市场中。
由于高昂的平台佣金，价格更是难以压下去。所以，徐氏的品牌无法走进低消费的群众，是集团产品在电商里没有打开市场的主要原因。
“这是我做的一份互联网数据调查。”梁顾川站在灯光下，侃侃而谈，“通过数据显示，三分之二以上的消费者都选择了网上购物。互联网的发展是不可逆的，同样，我们实业公司要想继续生存，顺势而为是必然的。”
这一观点已经不新鲜了。
从互联网购物发展出来那天就有企业家不断地在提出这一观点。所以众人听到这个说法时，习以为常。
但是，徐野看到梁顾川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台下的人后，又开口道：“但是我们集团的产品始终没有融入互联网这条河流里。大家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有人被他的提问吸引了注意力。
徐野站在台下，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紧张，其实他早就知道梁顾川想说什么了，他的方案在他研究生回国的第一年就启动了，只是那时互联网电商平台也进入了饱和期，卖百货的，卖家电的，卖美妆的，都在瓜分这一块饱和市场，再以新电商平台注入，并无作用。
这一事实也在失败中得到证实。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计划被提前了三年。
徐野的思绪还未走完，果然听到梁顾川说：“我们的集团旗下的产品，质量好，价格高，分给平台的佣金，价格自然打不下来。但是如果我们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商网站平台，那么就不同了。”
自己做平台，然后把产品以线下价格的五折进行售卖。
这是梁顾川想要实现线下转线上的新战略计划。
“自己做平台？”不知是谁，提出这样一句疑问。
梁顾川轻笑一声，继续道：“我在德国学了四年的计算机，无论是代码还是算法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我们自己有一个平台来售卖商品，省去佣金成本，减少地面开支，以量取胜。”
这个计划对各位股东来说无意是一剂肾上腺素，这种大胆又新鲜的尝试，让人唤起生机，同时也因为未知所产生的担忧而望而却步。
梁顾川的话，像一枚炸弹，抛进了所有人的心中，就连徐康也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分析数据。
那些数据，他并不懂，但他从梁顾川的眼神里看到了散发名为自信的光芒。这种光芒势不可挡，似乎要变成火，燃烧起来。
他忽然觉得梁顾川这次回国变化很大，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有种老练沉稳的处事风格。
“各位股东不用担心，作为新任CEO，这个项目自然由我带领。”梁顾川的话说的密不透风，让人不得不承认他接下来接任CEO的事实，“如果成，我为各位股东谋福利，如果不成，一切费用我来承担，并且自愿卸下集团CEO职位。”
军令状立下，尽管有人不服，也要咽下去。
徐野站在人群中，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二叔的脸色。算计了一晚上，终究还是被梁顾川赢了这一局，他想，如果没有自己，梁顾川本应该是最后的赢家。
任职消息官宣完毕，但宴会还并未结束。
徐野站在原地发愣，就连身边凑近了人都没发觉。
梁司熠姗姗来迟，穿着很明显风格与他并不相称的西装礼服。他是个摩托车赛车手，最是放浪不羁，头发最喜欢像野草一样在风中飘荡，如今摸了点蜡油定型露出额头，倒是有几分滑稽之感。
这是上流社会的规矩，重要的场合要穿礼服，打领带，用高昂华丽的外衣，来掩饰着龌龊不看的真面目。
徐野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小川今晚很帅嘛。”梁司熠眼神玩味地看着站在台上梁顾川，随后用肩膀撞了撞徐野的肩膀，“小孩 ，你哥帅吧？”
徐野知道这人的性格，但上一世和他相处不多，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应对梁司熠这突如其来的提问。
梁顾川毋庸置疑是帅的，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梁司熠侧过头，他体魄浑厚，赛车手常年训练，肌肉比一般人要发达很多，此刻衬托他十八岁的身体格外的单薄。
“小孩，你怕生？”梁司熠打量着他，继续追问。
徐野忽然觉得口干，可能是在泳池到此一游的后遗症，正好他也不想和对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看见一旁服务生端着酒水走过，他连忙快速向梁司熠点头，找了个借口，像一只夹着尾巴的兔子溜了。
梁司熠笑了，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小孩可真有意思。”
宴会的重头戏已经过了，徐野躲在人群某个餐桌前用刀叉扎着盘子里的草莓吃。
脑袋不想，眼睛不看，但耳朵却没办法不听。他一边扎着草莓一遍听到旁边人的闲言碎语，仿佛自己是一个在窥探的隐秘者。
“徐家的继承人果然还是梁顾川，这次其他人是不是真没戏了？”徐野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貌似是一个年轻男人。
“不好说，现在还只是空降任职，要是做不好，估计还得被人拽下来。”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
在这种地方讨论主客家里的八卦，这帮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徐野是真的要被这帮人蠢哭。
他上一世在这个圈子里浮沉了十几年，用亲身经历验证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豪门世家的人，并不像电视里那些精明算计的成功人士，大部分都是一些脑袋不太灵光的蠢货。
话题在梁顾川的身上缠绕了半天，不知怎么了，跑到了他身上。
“听说徐家找回了一个血脉，我怎么没看见？”
有人嘘声，然后说：“瞧，前面那位就是。”
这两人像是没事找事，还特意从徐野的身后绕了过去，似乎是想瞧一瞧他的模样。
徐野屏蔽有关自己的话题，继续扎着另一个盘子里的菠萝。
菠萝金灿灿的，水嫩多汁，一进口，酸得他皱了皱眉。
“果然是外面捡来的孩子，这怎么和梁顾川比？”那人捏着酒杯挡住自己半边脸，用审视地目光看着徐野，评价道。
徐野并不在意，他进徐家的第一年，还是个皮肤黝黑又粗糙的小孩，常年在渔村干活，风吹日晒的，尽管穿了好看的衣裳，也挡不住他一身的穷酸气，任谁看了也不会把他和豪门家庭扯上半分关系。
俗话说，野鸡钻进了凤凰窝。
形容的就是此刻的他。
后面嘲讽声不断，不知是谁又说了句：“正牌少爷和冒牌少爷的面子就是不一样。”这人话语里嘲弄明显，“有些人回国就接风宴，还被空降宣布了任职CEO，有些人却连一个正式介绍的仪式都没有。果然老三的野种不如长女的嫡子啊。”
话非常刺耳。
如果换做是以前，徐野一定冲上前，不会让那人好看。
如今，他却觉得，话虽然难听，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梁顾川的地位在徐康的心里是不可撼动的，不然又怎么会刺激得二叔处处针对他，想要不顾一切毁了他。
而他，作为曾经最大的受益者，一个真正的冒牌货，确实没有资格和梁顾川比。
他不知道真相时，这种话还会令他愤怒，如今生死走过一遭，再听这些，属实不痛不痒。
徐野装模若无其事地样子，刚吃完了菠萝，又准备去吃芒果，今天他要吃个水果全席，反正难听的话已经听尽了，再不吃爽了，岂不是亏了？
他喜欢吃水果，尤其是热带水果。以前生活在贫瘠渔村，这些新鲜甜香的水果，他基本没吃过，十八岁之前，他唯一吃过的水果还是隔壁老货叔叔从附近集市上买回来的烂苹果。
以前日子过得太苦，再让他在享受过荣华富贵后舍不得放手，这种极大的心里落差促使他一步一步坠落进无边深渊。那时的他，只想拥有更多，挡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成为了他要碎尸万段的仇人，包括梁顾川。
正准备下叉子，身后的议论声忽然消失了。
徐野感到奇怪，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少爷。”
此话一出，徐野顿感一惊，转头，果然看见梁顾川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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