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吃完饭，已经入夜了。月光均匀地洒在村子的每一寸土地上。
沈雾泡在温泉中，透过氤氲的雾气，望着月夜。身后传来拐杖“笃笃”的声音。
古琴将拐杖放在温泉边，受伤的腿探入水中，身子没入水下。
“你的脚，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咬断的……”因为瞥见伤口，沈雾自然地猜测。
古琴微笑着点点头：“有一年，村里通往外面的路不知怎的，盘踞着一群异物。古泉村位置偏僻，基本不可能刚好有注册正派路过，帮忙除掉异物。大家原本准备等异物自己离开，毕竟粮食嘛，村里有很多储备。但那年冬天，村里很多小孩得流感发高烧，药物根本不够用……”
“以为饿不死，没想到却病死。这玩笑可开大了……”沈雾感慨着。
“是啊。村长不忍眼睁睁看着孩子们病死，就决定让儿子冒险出去，找正派公会求助。”古琴艰难地维持着嘴角的笑，但眼泪还是从脸庞滑落：“他虽然强壮，但和我们一样，不过是普通百姓，哪里能逃得开异物……”
沈雾沉默着。她已经知道结局了。
古琴手摸了摸脸，继续说：“当时古门也突然发起烧来。村里的药已经完全没有了。村里已经有孩子因为发烧死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冒险，背着他出村。结果毫不意外，我也碰到异物了。”
她手伸到水下，下意识地抚着腿：“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异物。你知道吗，异物的牙齿又尖又硬，咔嚓一下，我的腿骨就断了。我当时以为我和古门死定了。还好陆会长及时出现。”
她面带微笑说着，但身体却因为想起这段可怕的往事，微微颤抖着。
沈雾看一眼古门家，算是明白古门因为被救了小命，所以比普通人更向往加入正派了。
“陆会长那时候还不是会长。因为那段时间异物活动频繁，他担心类似古泉村这种偏僻的地方会因为异物遇到麻烦，正一一前往查看。明明救了我和弟弟，却懊恼自己来晚了……”
“那时候的陆唯安，听着还挺有血有肉……”沈雾心想，陆唯安现在总是绷着脸，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
“是啊，陆会长把当时盘踞在路上的异物都消灭了。后来每年还都会来古泉村一次，以免再发生不幸。”
沈雾默默给陆唯安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作为正派会长的男人。”
古琴笑了笑：“古门从那时起就很崇拜陆会长，明明是个活泼好动话多的孩子，因为想成为陆会长那样的人，开始规定每天只能说十句话，还努力想觉醒出能力。小尧还以为哥哥发烧烧坏脑子了。”
沈雾一时无语：“这是哪里来的傻孩子……”
“是很傻。但也很努力。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希望你可以好好教他。”她凑到沈雾耳旁，手挡在唇边，悄声叮嘱道：“只要不打死就行。”
说完，她冲着沈雾眨眨眼，灵动一笑。
沈雾恍然大悟。古门进灭虫部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姐姐古琴看穿了。
“放心，有陆唯安在，他不会允许我打死人。”沈雾信誓旦旦地说着，说完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挺信任陆唯安。这要是被前前会长知道，就算死了怕是也能给气活过来吧。
沈雾埋头，扎进温泉水里，打算让脑子也好好泡了泡。
连身体带脑子都泡得起皱了，她才依依不舍的从温泉里出来，边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边和古琴一起回古门家。
家里房门大敞，累了一天的古小尧，这会儿正趴在桌上睡着了。站在屋内的古门看到沈雾，立刻迎了上来。
“明天还要上班。我们现在出发，赶紧回公会吧。”
沈雾擦头发的动作停住，她扭头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再看看古门。
这么晚了，不留在房子里美美睡一觉，摸黑风尘仆仆回正派公会，就为了上个班。有大病吧？！
古门像是没看到她的暗示，又或者看到了但选择无视。他轻手轻脚抱起古小尧。但古小尧因为这细微的动作醒了过来。
古小尧应该是知道古门要走，努力地撑开困顿的眼，向古门摆摆手：“哥哥再见。”
他又看向沈雾，轻轻地挥手：“姐姐再见，有空的话要来玩哦。”
沈雾握住古小尧的手：“姐姐还不走，姐姐陪你睡一觉，明天再走。”
“真的吗？！”
古小尧立刻拉着沈雾回自己的卧室，他脱掉鞋子爬上床，屁股往里挪了挪，给沈雾腾出外面的位置。沈雾也不客气，直接躺了上去，被子一拉，闭上眼睡觉。
古门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瞪着沈雾。
在公会偷懒摸鱼就算了，她竟然还打算翘班？！
但嫌弃归嫌弃，打……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沈雾，道德谴责……沈雾又不讲道德。打不过，他只能躺上他的大床，加入他们。
古琴掩嘴偷笑，退出兄弟俩的卧室。
但除了沈雾，古门和古琴都没有睡着。他们都在想村长的事。
第二天早上，古门准备离开前，他仍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像当初去正派公会报道那天一样，去村长家向他辞行。他还没想出答案，荷花婶急匆匆跑来他家。
荷花婶告诉他们，村长不在家，应该是昨晚在所有人都睡着后离开的。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沈雾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村长还继续留在村里，才更意外。
“走吧，该回公会上班了。”沈雾对愣在原地的古门说。
古门像牵线木偶一样，沉默地跟在沈雾身后，离开古泉村。
古泉村在两人身后越来越远。硫黄温泉的味道越来越淡。两人沉默地前行着，路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古门终于发出了第一道声音。
“昨晚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什么是正派，什么又是反派？村长他算好人吗？他前半辈子都在为村里尽心尽力，甚至因此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但他又和反派勾结……”
古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跟沈雾说。沈雾选择不搭腔。她没兴趣给人当什么见鬼的知心姐姐，解疑答惑。
“部长……”古门第一次很认真地开口叫沈雾。他心情复杂地望着沈雾，又有些不安，又有些担心：“村长他、是去反派了吗？还是、还是……”
沈雾反问道：“你希望是哪样？”
古门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结局也是一样，总有一天会明了。”所以别想太多，因为想了也没卵用。
古门咬着唇，似乎是听懂了沈雾的意思。
沈雾以为到这里，她的心灵马杀鸡服务可以结束了。这时古门凝视着她，半晌后，开口问道：“部长，你……为什么会当反派？”
沈雾用力揉了揉头发。为什么扯到她头上啊？是想以她“堕落”的经验，来推测一下村长“堕落”的可能性吗。
在反派公会当会长不容易，没想到在正派公会当个不中用的部长，也不轻松。
她叹一口气，回答道：“因为命运。”
古门盯着她，显然是觉得她的回答太过敷衍，他这位姑且算是青春期的少年很不满意。
“一般人都是青春期到了才有可能觉醒出能力。我刚好天纵英才，出生没多久就有能力。我这开端，一看就是将站在世界顶端的女人。我刚好落到当时的反派会长手里，正派会长轮不到我头上，那他不就培养我当反派会长吗？”
一口气说明完后，沈雾看着古门，一副“少年你明白了吗”的样子。明白她的经历没有任何可借鉴性了吗？
“落到反派会长手里？部长你是孤儿吗？”
“虽然我出生不久就有能力，但我出生没多久脑子没发育完全，不可能有记忆啊。会长老头说我是孤儿，那我就只能是孤儿。不是孤儿也不行。”她无力地又叹一口气：“所以少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大早饭都没吃，就被古门叫起床，赶路去上班，她的能量和耐心都快用完了。
但古门竟然还真很没眼力劲儿，继续向她提问。
“是命运，不是选择吗？你可以选择当正派的……”
不过与其说是在对沈雾说，他又仿佛是透过沈雾在说村长。
沈雾白他一眼：“人得强大到无可匹敌，才能选择。但绝大部分的人，在成为强者之前，就已经败给了命运。”
古门幽幽看着沈雾。
他想到了自己，他不够强大，所以那年生病，只能仰赖姐姐。而姐姐也不够强大，无法从异物手下逃脱，失去了腿，失去了去远方的权利。
他又想到了村长，他不够强大，不能自己消灭异物，因此失去了儿子，最后也在痛苦中失去了自己。
所以命运留给人的选择，真的不如他以为的多。
他又想到了沈雾。是因为以前不够强大，所以被迫当了反派会长吗？现在足够强大了，所以主动选择加入正派公会。
这样的想法，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小小的、令他不爽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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