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时枕河在二十九次轮回的血与火中,看过无数次——
从稚嫩到成熟,从绝望到疯狂,最终化为飞升时那刻骨的悲恸与自毁的决绝。
解风离。
他身后半步,紧紧跟着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带着未经世事的怯意,此刻正紧张地抓着解风离的衣袖,一双杏眼不安地看向时枕河,又飞快地垂下。
解风离挚爱的青梅,花含香。
时枕河疾驰的身形骤然顿住!如同被无形的锁链勒紧,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玄色的衣袂因这突兀的急停而猎猎翻飞,卷起地上几片枯叶。
解风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时枕河身上飞速扫过——
那略显急促的呼吸,玄衣领口因剧烈动作而微微散开的一丝褶皱,以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剧烈波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解风离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警铃大作!这个魔头,这个屠戮他满门、间接害死他所有至亲的仇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
状态如此异常?难道是发现了他们提前前来拜师?还是说……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冰寒,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将花含香更严密地护在身后。
“是你?!”解风离的声音冷硬得如同山石碰撞,在山风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毒的恨意,“时枕河!你怎么会在断忧门?!”
质问如同冰锥,直刺而来。
若是第一世,或是轮回初期的任何一世,时枕河此刻的回答必然是雷霆般的杀招,或者足以冻结灵魂的嘲弄。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尤其是一个注定被他碾碎在脚下、最终却又一次次将他拖入轮回深渊的“主角”。
然而,此刻。
唇上那挥之不去的温软触感,纪明砂震惊茫然的眼眸,还有那二十九次被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恨意、同样的方式终结的荒谬感……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疲惫,一种足以熄灭滔天恨火的麻木。
时枕河看着眼前这个如临大敌、满眼只剩下刻骨仇恨的少年,看着他身后那个因他一个眼神就瑟瑟发抖的少女花含香。
这场景,在过去的轮回里,他见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解风离眼中都只有仇恨,像一头被仇恨蒙蔽双眼、只知道疯狂撕咬的幼兽,无论他时枕河在那一次轮回中做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做。
一股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厌倦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时枕河方才因意外而混乱的心绪。
那翻腾的杀意奇异地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
他没有回答解风离的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平淡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山风,落入解风离耳中,却带着一种万载玄冰般的重量:
“轮回……二十九次了。”他的目光扫过解风离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扫过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最终落回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上,
“解风离,你的眼中,除了恨,还剩下什么?”
解风离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
“二十九次”……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碎了他重生以来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二十九次了啊……他一次也救不下他们……
“每一次……”时枕河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极其枯燥的事实,
“即便我未曾再动你身边任何人分毫,即便我只是冷眼旁观……你看向我的眼神,永远只有这一种——刻骨的仇恨,不死不休的敌意。从未变过。”
他微微顿了顿,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在解风离面前,流露出一种近乎困惑的、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可见。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时枕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茫然,
“第一世,我为何会心血来潮……灭你满门。”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比最锋利的剑更刺人。那是悬在二十九次轮回血海之上的、最初的、最无解的谜题。
解风离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地盯着时枕河,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无尽的恨意、被看穿秘密的惊骇、以及那句“为何灭门”带来的巨大荒谬感和更深重的痛苦,如同毒藤般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撕碎眼前这个魔头!
可时枕河那双平静得近乎虚无的眼睛,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冲动的火焰,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力。
时枕河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去看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仿佛眼前的两人,只是山道旁两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他径直迈步,玄色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混乱、冰冷与极致疲惫的气息,从解风离和花含香身侧漠然地擦肩而过,踏上了通往明晦峰顶的石阶。
没有杀意,没有挑衅,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历经二十九次毁灭与重生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倦怠与疏离。
解风离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寒冰冻住的雕像。
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因剧烈情绪冲击而微微失神的眼睛。
他看着时枕河玄色的背影一步步隐没在石阶上方的阴影里,那背影孤绝、冷硬,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
花含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风离哥哥……他……他是谁?好可怕……” 她从未见过解风离流露出如此复杂又可怕的神情。
解风离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花含香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但那深处,却多了一丝被时枕河那番话强行撕开的、无法愈合的裂痕。
“没事,香韵。”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强行支撑的疲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们走,去断忧门。”
他拉着花含香,不再看那通往明晦峰的石阶,转身朝着山下灯火通明的断忧门主峰方向走去。
只是脚步,比来时沉重了百倍。
明晦峰顶。
石屋的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月光。
时枕河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玄色的衣袍铺散开,在幽暗的石屋内,像一片沉寂的死水。
他没有点灯。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再次用力擦过自己的下唇,仿佛要将那不属于他的温热彻底抹去,力道大得几乎要擦破皮。
“二十九次……”他低喃出声,声音在空寂的石屋内回荡,带着一种荒诞的余音。
纪明砂……那本书……那个意外的吻……还有解风离眼中亘古不变的仇恨……这一切,究竟被什么无形的手在推动?那第一次心血来潮的灭门,真的是“心血来潮”吗?
他闭上眼,将头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任由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疲惫和混乱,将他彻底吞噬。
石屋内,只剩下他压抑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沉浮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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