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峰顶难得的清静维持了不足三日。
这日清晨,时枕河刚推开石门,一道青色的身影就如同算准了时辰般,精准地堵在了门口。
纪明砂脸上挂着那副时枕河已然无比熟悉的、混合着恳切与“你不答应我就赖着不走”的笑容,怀里抱着正用爪子慢条斯理洗脸的浣星。
“时长老!” 纪明砂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刻意的郑重,“有个十万火急的宗门任务,非您出手不可!”
时枕河眼皮都没抬,绕过他就走。
清静?果然只是错觉。
“哎哎,时长老留步!” 纪明砂立刻跟上,亦步亦趋,如同甩不掉的影子,“这次真不是小事!任务卷轴在此!”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卷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玉简,双手奉上,
“断忧山西麓三百里外的‘黑风峡’,有凶兽作乱,已伤及数名进山采药的弟子!据逃回的弟子描述,那凶兽形如巨猿,力大无穷,周身覆盖黑鳞,刀枪不入,口喷毒火,修为恐已接近元婴!”
纪明砂的语气急促,表情严肃,眼神里充满了“宗门安危系于您一身”的恳求:
“此獠凶悍,我一人实在力有不逮,恐难以降服。放眼全宗,唯有时长老您修为通玄,剑术无双,方能除此大害!还请长老念在同门之谊,为宗门除患,救弟子于水火!”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晚去一刻,黑风峡就要生灵涂炭。
浣星在他怀里,配合地“喵”了一声,金色的猫瞳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时枕河的脚步终于顿住。
他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纪明砂那张写满“忧心忡忡”的脸上,又扫过那卷散发着正经宗门任务气息的玉简。
凶兽?接近元婴?黑风峡?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符合条件的凶兽图鉴,以及与之对应的、需要费些手脚的斩杀方案。
虽然觉得纪明砂的演技浮夸得令人发指,但这任务卷轴做不得假,描述的凶兽也确有其物。
罢了。与其留在这峰头,继续忍受这蠢货日复一日的骚扰,不如走一趟。
速战速决,斩了那畜生,权当活动筋骨,也省得这纪明砂再找借口来烦他。
“……带路。” 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与其说是答应,不如说是命令。
纪明砂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几乎要溢出眼眶:“多谢时长老!长老高义!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他生怕时枕河反悔,立刻掐诀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器——一艘小巧的青色灵舟。
时枕河看都懒得看那灵舟,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凌厉的玄色流光,率先破空而去,方向直指断忧山西麓。
纪明砂连忙跳上灵舟,催动灵力,将速度提到极致,才勉强跟上那道快到模糊的玄色身影。
劲风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浣星死死扒住他的衣襟,喵喵乱叫。
一路无话。玄色流光在前,青色灵舟在后,速度极快,不过半日光景,便已掠过重峦叠嶂,抵达了玉简中所标注的“黑风峡”附近。
时枕河按下遁光,落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上。
眼前峡谷幽深,两侧山壁陡峭,谷底林木茂密,一条浑浊的溪流蜿蜒其中。
山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声响,倒真有几分“黑风”的意味。
他神识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峡谷区域,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甚至泥土中爬行的虫豸,都清晰地映照在他识海之中。
没有凶兽的狂暴气息。
没有战斗残留的灵力波动。
没有血腥味。
甚至连大型妖兽活动的新鲜痕迹都几乎没有。
只有……
时枕河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精准地锁定了峡谷入口处,靠近溪流的一片……被开垦得整整齐齐的田地?以及田地旁,几间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
纪明砂的灵舟也晃晃悠悠地降落在他身边。他跳下灵舟,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心虚的表情,凑到时枕河身边:
“时长老,怎么样?发现那凶兽的踪迹了吗?”
时枕河缓缓转过头,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压力,直直刺向纪明砂。
“凶兽呢?”
声音不高,却让纪明砂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降到了冰点。
“呃……这个……” 纪明砂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眼神开始飘忽,
“可能……可能它藏得比较深?或者……出去觅食了?我们……我们下去看看?”
他指着峡谷入口那片田地旁的小屋,声音越来越小。
时枕河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让纪明砂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冰原上的虫子。
最终,时枕河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身影再次化作流光,直接落向那几间茅屋前的空地。
纪明砂赶紧拉着浣星跟上,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茅屋前,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正拄着拐杖,眯着眼望着他们落下的方向。
她脸上沟壑纵横,满是岁月风霜的痕迹,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和一点点好奇。
“哎哟!是纪小哥来了啊!” 张婆婆看清是纪明砂,立刻笑开了花,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
“老婆子我就估摸着你这几天该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落在纪明砂身旁那道玄色身影上时,顿了一下,被对方身上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慑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问:“纪小哥,这位是……”
“张婆婆!” 纪明砂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无比自然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存在过,
“这是我宗门里的时长老,听说您这里需要帮手,特意跟我一起来看看的!时长老修为高深,有他帮忙,您这点活儿,半天就能搞定!”
“帮……帮手?” 张婆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开了,
“哎哟!那可太好了!老婆子我这把老骨头,侍弄这几亩地是越来越吃力了!纪小哥你真是有心了,还带了位长老来帮忙!快,快请屋里坐,喝碗水!”
她热情地要去拉时枕河的袖子,却被对方身上那股无形的寒气逼得又讪讪地缩回了手。
时枕河站在原地,玄色的长老常服纤尘不染,与这简陋的农家小院、泥土气息格格不入。
他周身的气息冷得能冻死人,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
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屋前晾晒着干瘪的玉米和辣椒。
几只羽毛稀疏的土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留下一地鸡屎。
篱笆旁,堆放着一些磨损严重的农具——锄头、镰刀、竹筐。
而纪明砂口中的“凶兽作乱”现场,就是篱笆外那片绿油油的……菜地?
地里种着些时枕河叫不出名字的凡俗菜蔬,长势倒是不错,只是田垄间确实长满了茂盛的杂草,有些地方的菜苗甚至被杂草挤得有些蔫了。
所以……接近元婴、刀枪不入、口喷毒火的凶兽…
就是这些杂草?还是那些啄食菜叶的鸡?
时枕河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纪明砂。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冰冷的审视,还多了一丝极其清晰的、如同看什么不可回收垃圾般的荒谬感。
纪明砂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撑着笑脸,从角落里拿起两把锄头,将其中一把略显破旧、锄刃都崩了个口子的塞向时枕河:
“时长老……那个……来都来了……张婆婆一个人挺不容易的……咱们……锄个草?”
锄头柄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时枕河看着递到眼前的锄头,再看看纪明砂那张写满“求您了”和“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的脸,以及旁边张婆婆那殷切又带着点畏惧的目光。
山风吹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远处几声悠长的鸡鸣。
他沉默了足有十息。
就在纪明砂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举酸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时长老一巴掌拍飞或者直接冻成冰雕时……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向来只握剑或捏碎敌人喉咙的手,缓缓抬起。
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仿佛在适应什么完全陌生的东西的姿态,接过了那把……豁了口的锄头。
锄头的木柄入手粗糙,带着泥土的颗粒感和日晒雨淋后的微润。
纪明砂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浣星蹲在他脚边,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猫脸,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不忍直视的“喵呜”。
张婆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这位冷冰冰的“长老”是面冷心热,高兴地拍手:
“太好了!太好了!纪小哥,你带时长老去东边那块豆子地吧,那儿的草最疯!老婆子我去给你们烧点绿豆汤!”
说完,拄着拐杖,乐呵呵地转身进了灶房。
纪明砂如梦初醒,赶紧拿起另一把锄头,对着时枕河露出一个无比灿烂、几乎要晃瞎人眼的笑容:
“时长老,这边请!我给您示范一下!”
时枕河没理他,拎着那把与他身份气质严重不符的破锄头,如同拎着一件极其碍眼又不得不拿着的物品,面无表情地跟着纪明砂走向那片所谓的“豆子地”。
地里的杂草确实长得嚣张,几乎快把豆苗淹没了。
纪明砂麻利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挥起锄头,动作熟练地开始锄草。锄头翻起湿润的泥土,斩断草根,发出“嚓嚓”的声响。
“时长老,您看,就这样,对着草根这儿,用力一锄……” 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在传授什么高深法门。
时枕河站在田埂上,玄色的衣袍与这泥土地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锄头,又看了看脚下肆意生长的杂草,眉头紧锁,仿佛在面对一个比二十八世轮回更棘手的难题。
他尝试着模仿纪明砂的动作,将锄头举起。
姿势……极其别扭。不像在锄草,倒像是在准备劈砍什么强敌。
他对着脚边一丛茂盛的狗尾巴草,手腕用力,猛地往下一挥!
“咔嚓!”
一声脆响。
锄头……断了。
锋利的锄刃部分,直接脱离了木柄,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噗嗤”一声插进了不远处一颗大白菜的菜心里。
纪明砂:“……”
浣星:“……”
刚端着一碗水走出来的张婆婆:“哎哟我的菜!”
时枕河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光秃秃木柄的“锄头”,又看了看那颗惨遭斩首的大白菜,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纪明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把完好的锄头递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时……时长老,要不……您用我这把?我这把……结实点?”
时枕河冰冷的目光扫过他递来的锄头,又扫过他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再次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谨慎、仿佛在拆解某种危险法器的姿态,接过了纪明砂那把锄头。
然后,他弯下了腰。
玄色的衣摆不可避免地被泥土蹭上污痕。
他学着纪明砂的样子,动作生涩而僵硬地,对着另一丛杂草,挥了下去。
这一次,锄刃没断。
只是那丛杂草连同下面一大块泥土,被整个儿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叽”一声糊在了旁边专心啃草根的老黄牛背上。
老黄牛缓缓扭头,牛眼中充满了困惑:
“哞——?”
纪明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浣星已经彻底把脸埋进了爪子里,肩膀一耸一耸。
时枕河看着老黄牛背上那一大坨新鲜的泥草混合物,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把无辜的锄头,以及脚下那个被他硬生生刨出来的小土坑……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久久未动。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热,晒得泥土散发出特有的腥气。
张婆婆端来的绿豆汤,在粗糙的陶碗里散发着微弱的凉气。
纪明砂抹了把汗,看着旁边那位玄衣长老生无可恋、却又极其固执地、以一种近乎拆解阵法的精密动作,一点点、一锄头一锄头地,跟脚下的杂草做着殊死搏斗。
汗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入泥土。他身上的寒气似乎被这烈日和泥土消磨掉了一些,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得让人心酸,但至少……没再把草皮掀飞了。
纪明砂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走过去,将一碗绿豆汤放在时枕河脚边的田埂上。
“时长老,歇会儿,喝碗汤解解暑?”
时枕河的动作顿住,直起身。
他看都没看那碗绿豆汤,目光落在纪明砂沾满泥点子和汗水的脸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多了几分……疲惫的沙哑?
“纪明砂。”
“嗯?”
“下次……”
“嗯?”
“直接说锄草。”
“……”
纪明砂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巨大无比、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灿烂耀眼。
“哎!好嘞!下次一定直接说!”
他响亮地应了一声,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承诺。
时枕河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重新弯下腰,对着另一丛杂草,再次举起了那把与他身份严重不符的锄头。
只是这一次,他动作间那层厚厚的、名为“时阎王”的坚冰,似乎被这泥土、烈日和一碗廉价的绿豆汤,悄无声息地融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
一道带着泥土气息和青草味道的暖风,吹动了他玄色衣袍的边角。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做过无数次般,拍掉了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一点草屑。
章末小剧场:黑风峡·农业修仙实录[狗头叼玫瑰]
【场景一:出发前的精舍】
纪明砂(鬼鬼祟祟展开任务卷轴):
(手指抹过"黑鳞凶兽"字样,墨迹神奇地变成"杂草丛生")
(转头对浣星眨眼):"系统出品的幻形墨,靠谱!"
浣星(尾巴焦躁拍地):
"宿主!你确定要骗他去锄草?!本系统的风险评估模块已经红到发紫了!"
纪明砂(系紧储物袋,里面传出农具碰撞声):
"这叫'红尘炼心疗法'!再说…(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想看他拿锄头的样子吗?"
浣星(猫耳竖起,金色瞳孔闪过诡异的光):
"……本系统突然能量充足了,出发!"
【场景二:飞行途中】
时枕河(玄色遁光中微微蹙眉):
(神识扫过下方平静的山林)没有兽吼…没有打斗痕迹…
(余光瞥见身后灵舟上纪明砂偷笑的侧脸)……有诈。
纪明砂(突然发现前方遁光减速,慌忙收起傻笑):
(意念尖叫):"浣星!他是不是发现了?!"
浣星(缩在衣襟里装死):"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场景三:锄头灾难现场】
时枕河(盯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锄头柄):
(内心OS):凡铁…脆弱。(杀意锁定三丈外那颗无辜大白菜)
张婆婆(捧着被斩首的菜心,老泪纵横):
"俺的越冬大白菜啊——"
纪明砂(紧急施展"蔬菜复活术"):
"婆婆别哭!看!青木回春诀!菜…菜接回去了!"(白菜头上歪歪扭扭的缝合灵光)
浣星(猫爪捂眼):"没眼看…"
【场景四:老黄牛心理阴影面积】
老黄牛(背上糊着五斤草泥,眼神呆滞):
"哞——"(翻译: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挨打的是我?)
时枕河(默默将下一锄力度调整到0.1成):
(内心OS):土…比阵法难控。(额角渗出细汗)
纪明砂(偷瞄对方紧绷的侧脸):
(内心OS):他皱眉的样子…比斩魔时还认真…
【场景五:绿豆汤外交】
张婆婆(递上陶碗):
"长老喝汤!别看俺家穷,这绿豆是山神爷跟前长的!"
时枕河(盯着碗沿一个小缺口):
(动作定格三秒,缓缓接过)…(饮尽)
纪明砂(瞳孔地震):
(意念颤抖):"他喝了…他居然喝了…上次掌门敬茶他都用剑气蒸干了!"
浣星(疯狂记录数据):"异常行为日志 1!宿主!你的土味攻略居然有用?!"
【场景六:归途灵舟上】
时枕河(闭目调息,袖口残留泥渍):
(指尖无意识摩挲…一根卡在衣缝里的狗尾巴草)
纪明砂(偷拍对方衣摆沾泥的背影,传音浣星):
"快!把'仙君锄草图'加密存档!设成屏保!"
浣星(爪速飞快):
"已备份到云端!备注:'冰山融化的历史性时刻'!"
夕阳:将两人一猫的影子拉长,灵舟掠过群山,飞向那座不再冰冷的孤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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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万火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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