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边晕染出一大片落霞，余晖映洒在街道行人身上，仿佛给天地万物都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和的暮色薄纱。
程煜最终还是将那只竹节手镯买了下来，不过仅仅是揣在他自己身上。
池竹无论如何说就是不要，联想到现下她的情况确实也带不上，他才只好作罢。
街上的人流量越来越少，程煜逐渐往街道另一侧方向走。
池竹神情恹恹地瞥他一眼：“你又要做什么？”
程煜视线遥遥落在远处，语气压抑不住地透出兴奋：“请池姑娘，上城楼，观绝景。”
池竹：“？？？”
这条街离城门极近，程煜身形淹没在夜色中闪动，不过两三步便落在城门楼上，而城门里外的守卫都毫无察觉地倒在地上。
池竹神色怔愣地看着面前倒下一大片的人，开口时喉间带着一丝颤音：“你……杀了他们？”
“我在池姑娘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人？”程煜扶着城楼围墙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些。
池竹没应声，算是默认。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甚至就连一句否认都没有，程煜微阖了下眼，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只是让他们都睡着了而已，不用担心。”
闻言，池竹悄悄松了一口气，但仍旧一言不发。
程煜抿了抿唇，接着补充道：“纵使我真的同你猜的一样，是一个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会在池姑娘面前暴露，所以……不用担心……”
“不用同我解释这么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杀谁都没关系，杀我也行，我不是你的对手，又阻止不了你。”
池竹望着天边愈发浓稠的夜色，微凉如水的夜风，润透了她的毛发，高悬的明月隐匿在厚重的云层间，透不出半点皎洁的光亮，她心里的不安在诡谲的阴云中被逐渐放大。
广阔的夜幕中不见一粒细小的星辰，黑沉沉的暮色似乎要压得人喘不上气，无形中透着巨大压抑感。
程煜卷翘的眼睫上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细密水珠，声音像是沉溺在云层中一样，显得格外沉闷阴郁：“你总是这样，一言不合，便要连带着堵住别人心中所有的希冀，不留一点余地。”
池竹张了张嘴。
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开口解释，但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紧接着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请我看绝景吗？”
现下除了头顶这一片看着阴沉沉，将下不下的云层，她实在没看见有别的东西，再等下去，一会真下雨了，便什么都不用看了。
黑云压顶时，无论谁的心情都是烦躁的，更何况池竹本就看程煜不太顺眼，现下更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看，大礼来了。”
程煜雾蒙蒙的眸子亮了亮，抬手朝浓稠的夜色中指去。
远远的一道爆破声传来，在原本灰蒙蒙的半空中炸响出一朵无比巨大的绚丽烟花，紧接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火花纷飞乱舞，连响一串串形色各异的礼花，砰砰砰的炸开不停，沉寂的夜空霎时间炸亮犹如白昼。
一片明亮绚丽的光彩映入眸中，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池竹神色呆呆地立在程煜肩膀上一动不动，似是被定格在这一瞬。
伴随着烟花一次次在夜幕中炸开，霁州内各个街道的房顶上，开始逐渐飘升上来一盏盏明灯，密密麻麻地飘散又聚拢，远远地汇聚成一个个明黄色的光点，映照在二人身上，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是……孔明灯？”
池竹张着嘴，随着眼前景象愈加丰富，她眸中的惊诧一次比一次重。
“还有一盏。”
程煜眸中盛满笑意，手腕一转，掌心浮现出一盏造型独特，以竹节，锦鲤雕刻成花纹的彼岸花形状，流光溢彩的七彩琉璃灯。
“这盏，独属于你，由你托举。”
他将灯盏递向池竹，光亮衬得他整个人眉眼格外柔和，似是有一片星河揉碎了落在他眸中，缱绻的情绪溢出，仿佛能够将人吸进去，沦溺在其中。
“程煜，为什么？”
池竹面上满是不解，更是没敢贸然伸出手去接。
“不为什么，仅仅是……”
程煜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道：“为你，贺辰。”
他说完，神色顿了顿，心中默念：亦为我所爱之人，贺辰；亦为我所许承诺，应兑……
“贺辰？”
池竹怔愣着，脑海中思绪辗转万千，反应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今日似乎是自己的生辰。
她望着眼前的程煜，明明是很讨人厌的家伙，但此刻她喉间却一时干涩地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在一个个小世界穿梭着做任务以来，她只过了一次生辰，导致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生辰具体是哪一日，就算是偶尔想起来，也是没当回事，照常过一日。
而她第一次真正过生辰也是在这个世界，只不过那一次是晏培为她办的，跟今日的场景几乎重叠，这一次……
她忽然就特别想念曾经还是晏培的裴衍了。
脑海中充斥着自己曾经为做任务，跟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即使她对裴衍说出的话全是诓骗，即使裴衍心里清清楚楚，可他还是……
池竹眸中的酸涩感愈发强烈，她强压着眼眶中想溢出的泪水，闭着眼收了回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后，池竹伸手接过了琉璃灯，语气难得对他和善道：“程煜，这一次，算我欠你一情。”
闻言，程煜面上神色不变，只是隐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暗暗握了握，轻声道：“不，你从不欠我什么，我所做的，都是自愿为之，我只愿你……能再多接受我一点点……”
“我……”
池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她不知道刚才怎么了，在听到程煜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竟差点控制不住地想开口，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还好反应及时。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就当是收到应答，程煜扬起唇，示意她朝琉璃灯许愿。
池竹闭上眼，脑海中依旧浮现出裴衍的身形，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在心里默念起来。
一愿我早日回家。
二愿裴衍此世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三愿……
想到这，池竹顿住，旋即睁开眼，望向程煜思索片刻，将手中的灯朝他递去，语气略微别扭地开口道：“看着你费尽心思为我准备贺辰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把愿望分你一个，便由你为我放飞这盏灯。”
程煜似是没想到池竹会这么做，他身体微僵，神色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着没去接她递过来的灯。
见状，池竹皱眉，佯装将灯盏往回缩了一些，不悦道：“你再不接，我反悔了！”
“等一下！”
程煜连忙动作慌乱又小心翼翼地接过，随后撇开眼，不自然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愿望，我要亲自许才放心。”
他说完，深深望了一眼头顶不远处星光点点，明亮如昼的夜幕，双目微阖，神色虔诚，极度诚恳认真地开口。
“一万零九盏孔明灯，愿佑池竹，万世永安，千秋载乐……”
随着他愿望出口，琉璃灯飘出掌心，逐渐朝着其他光点汇聚而去，不消片刻便融入其中，找寻不见。
沉寂的夜空中，孔明灯代替星群，映成一大片星河，缓慢飘动着向外散开，经过城楼时似乎有刹那停顿，仔细聆听着他们虔诚的愿望，又带着愿望飘向远处。
“程煜，谢谢你……”
池竹声音极轻，被夜风吹的散开，却依旧清晰地落入程煜耳中。
这次，是真心的，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
她想，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程煜又是如何得知她生辰的日子，出于什么目的才对她如此之好……
但在此刻，这份好是真的，她受了。池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杂乱的思绪被她一一撇出，此刻只想跟他站在这里，再多看一眼。
她害怕自己一回头，这一切又都是骗局。
“池姑娘不用客气，我喜欢池姑娘自然不是嘴上说说，不付诸行动，怎么能对得起这份喜欢，更别说得到回报。”
程煜扬了扬唇，面上溢出自得。
“那如果……”
池竹垂下眸，犹豫半晌，声音闷闷的，小心翼翼开口道：“不论事或人，即使付出了许多时间和精力，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甚至是一丁点回报，程公子又当如何？”
“这……”
程煜眸色晦暗不明，偏头隐在黑暗中，声音让人辨不出喜怒情绪。
“如果是喜欢一个人，我有能力给她最好的一切，也不需要她的回报，即使她什么也不做，即使她……还是不喜欢我。”
他说着，语气又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冷声道：“但如果是做一件事，只要我付出了，哪怕是一丁点，我都会索取报酬，即使拼命。”
闻言，池竹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她定了定神，瞥了程煜一眼，带着劝慰道：“毕竟事事遂意，而程公子对事，想法未免太极端了些。”
“是吗？”程煜冷笑出声：“那倒不知，是遂谁的意？池姑娘不如将想法说得更清楚一些？”
真够抠字眼的。
池竹在心底显出无语，没开口回他。
程煜侧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语气认真强硬道：“若是遂天，我便偏不让这天顺意；若是遂人，那就要看是遂何人的意。”
若是眼前人，若要遂她之意，那他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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