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午后,日光清透,树上鸟雀将歇,不等合上眼睛,就被树下争吵声惊醒,四散而飞。
“谢三郎,您好歹也出身谢家,这等私闯宅院,扰人清静之事,未免有些不体面吧。”
“你家主子作为主人,把我这个客人和饭菜打包着一起赶出院子,难道就体面?”谢之栩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月兰一时语塞,滴溜着眼正想着辩驳的话,却见谢之栩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抬手推开她身侧的门,扬声道,“行了,我又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你不必视我如洪水猛兽。”
话落,径直走入,月兰赶忙从身后追去,见谢之栩熟稔地穿过院落,抬手挑开挡在面前的花枝,对着廊下的背影散漫着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昨日尚且敷衍着见我一面,今日是连敷衍都懒得装了。”
廊下的背影闻言纹丝未动,月兰火急火燎地赶来,见状忙上前两步,悄声埋怨道:“谢三郎,我早说了我家主子在闭关,不便见人,您偏偏不信,我劝您还是回去吧,我家主子最讨厌在冥想的时候被打搅了,别说我没告诉您……”
月兰这边自顾自地说着,浑然不觉谢之栩已悄然无声地迈步走去,挡在面前的花被他随手摘落,夹在指缝处,静静蹲身,有什么散发着幽香东西似有而无地落在温衔玉的鼻息间。
温衔玉的眉梢稍微动了一下,身后喋喋不休的月兰在一瞬间回过神来,目光惶恐地看着眼前一幕,忙喝道:“谢三郎!快躲开!”
声落,只见温衔玉陡然睁眼,周身浩然的内力瞬间震开,面前淡粉色的绒花霎时散落如粉色星子,在飘落的刹那,空洞的双眼与对面错愕的目光相汇,下一秒,谢之栩一掌撑在身后,迅速直起身来,侧身避过温衔玉木然劈来的一掌。
“主子!你清醒清醒!”
月兰的呼声不断出来,温衔玉却充耳不闻般地向谢之栩袭去,纤细的枝桠掉落,仿佛被无形的力裹挟,成为她手中锋利而凌冽的剑刃,谢之栩匆忙闪避之余,指尖匆匆掠过温衔玉身上的几处大穴,刚欲定下最后一道,忽而心念一动,蓦地抬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径直袭来的温衔玉。
迎面正对上一掌,掌风凌冽,震落一树淡粉的合欢花,花雨之下,谢之栩背靠在树干上艰难地喘息了一口,堪堪抬眼,目光落在停滞在颈边的花枝上。
花雨被风吹散,花枝最尖端的花零落开来,谢之栩的目光顺着枝桠慢慢上移,缓慢地对上对面那人大梦初醒般的目光。
落英缤纷,四目相对,偌大的院落里仿佛凝固了一瞬,温衔玉毫无血色的唇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丝声响,手腕处有一抹温热落下,侧目看去,一滴血在最后一处穴位滑落。
谢之栩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处,血迹未干。
“你怎么……”谢之栩的唇角动了动,垂眼对上温衔玉警惕的目光,喉结微微滚动,片刻,眉头松开,眸中的试探褪去,闭上眼大喘着气靠在树上,兀自拍着胸口叫嚣道:“好险好险,吓死我了!小命差点交代了!温衔玉,你谋杀亲夫!你这是谋杀亲夫!”
“……再胡说就真送去你见阎王。”
眼见着谢之栩毫无礼数地瘫坐在地,温衔玉眼中的提防稍稍懈下,手中的花枝掉落在地,发出干枯的声响。
“冥想时最忌讳有人打扰,我不信月兰没提醒过你。”
“是是是,你们家月兰说了,是我自不量力。”谢之栩闲散着起身道,意有所指地打量着温衔玉,“只是我没想到你只剩了不到三成的功力居然还能入定,我以为你是坐在那里懒得同我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那一掌,可真不像只剩三成内力的样子……”谢之栩顿了顿,徐徐向她看去道,“这样看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是。”温衔玉的手微微蜷缩了一瞬,不等想出什么话来搪塞,又听身后之人朗声道,“你瞧瞧,我就说那些补药好使吧,早知道你昨天就该把我带来的补品都吃了,保不准能恢复得更好呢。”
又来了。
温衔玉轻微叹了口气,迈步向屋内走去。身后谢之栩的声音依旧停在原地,昆山适时探出头来,习惯道:“主子,不追上去啊?”
“追什么追。”谢之栩的声音蓦得冷了下来,探究的目光紧紧锁在温衔玉的背影上,“她的身体有问题,内力恢复得太快了,根本不是正常的恢复速度。”
“可是恢复得快不是好事吗?”
“万事万物讲求循序渐进,急功近利必然有所代价。”
“但……但您今早才问过大夫,他并未换什么药方啊。”昆山犹疑道,谢之栩紧锁的眉梢忽而一顿,片刻,冷笑道,“以她的性子,怕不是另请高明了。”
“昆山,你今晚不必随我回去了。”谢之栩的目光渐渐沉下来,“你就守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我的眼皮底子作祟!”
“是。”
蓬山,阴雨连绵。竹屋之内,烛火细微。
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落下,烛心晃动一瞬,映在漆黑的瞳孔中,泛出幽幽光泽。
“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到?”
“许是今日山中有雨,路不好走,主子你且再等等,兴许这石大夫马上就来了。”
月兰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敲门声,忙起身撑伞去开门,红香见状,低低叹了口气,迈步去后厨去温着的药。
雨水冲刷着窗棂,树影婆娑,耳边尽是风雨萧条之声,温衔玉端坐在矮几前,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长睫垂落,犹如悄然无声的蝶翼。
屋外敲门声倏地响起,惊起寂静的波澜。温衔玉头也未抬地应了一声,却听门外仍旧不断轻敲着,只得不悦地起身,几步向门口处走去。
“我不是已经……”话刚出口,温衔玉的动作瞬间顿住,眯眼谨慎着打量着来人,身体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不是已经什么?”谢之栩微微笑了一下,一步步地将温衔玉向屋内逼去,身后月兰挣扎地指了指自己说不出话的嗓子,顺便瞪了一眼旁边拽着自己后领的昆山。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谢之栩轻笑道,指尖拂过桌角,顺势懒散地坐下,撑着头,上挑着眼望向温衔玉,一字一句柔柔道,“不是我?那你觉得会是谁?”
“月兰?红香?温家找你的人?”谢之栩的唇一张一合,低笑着道,“还是你那个,鬼鬼祟祟的大夫?”
“你!”
温衔玉倏地转过身来,对上谢之栩玩味的目光。
山中雨势渐大,厚重的雨声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谢之栩纹丝未动地靠在椅上,掀眼品味着温衔玉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许久,扬了扬下颌,好笑地看着温衔玉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他人呢?”
“你猜猜?”谢之栩嬉笑着眨了眨眼,温衔玉眉心一跳,语气稍微放和缓了些,“谢三,我没时间陪你闹,这个人非常重要,你究竟把他怎么了?”
“你就那么想知道?”谢之栩撑着脸,温和地眯了眯眼,“温衔玉,你靠过来些,我告诉你。”
闻言,温衔玉眼中的警惕更甚,迟疑了半晌,还是微微半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谢之栩的唇边。
那道不加掩饰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若是细看下来,那耳垂处是有一个细小的耳洞的,只可惜她的主人常年扮作男装,用到它的时候委实不多。
他上一世唯二两次细看这耳洞,一次是为她戴那对明月珰,她那耳垂处似乎比别处敏感,旁人碰上去会有些痒,因此他帮她戴的那次着实不轻松,一边要哄着她不要躲,一边又觉得她躲耳饰的样子实在生动有趣,故意碰触她的耳垂,捉弄着她不情不愿地躲闪。另一次,则是他们没日没夜地折腾的那些时日,他挑衅地咬了她耳垂一下,便被她在背上活生生地划出了一道血痕。
反正她总是不甘示弱的。
谢之栩细细想着,目光上移,颇有些回味地眯眼笑了笑,张了张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垂边缘,口中的话却没有半丝温度。
“他死了。”
他歪了歪头,亲昵地贴近她的脸,笑吟吟道:“我把他杀了,埋在后山巨石下面了,今日的雨水这么大,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泥土冲掉,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谢三!”温衔玉一声怒喝,谢之栩顿觉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上,仰起脸,好整以暇地盯着身前之人,嘴角的笑意未曾减半分毫,“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你知道这个人是我费多大力气才找到的吗!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温衔玉声音颤抖道,“我给他许诺了那么好的条件,只是为了这七天,只为了这七天啊!你凭什么杀了他!”
“凭他用的是世人所不容的禁忌之法!温衔玉,我这叫惩恶扬善。”谢之栩残忍地笑起来,上扬的眼向上看去,身体无所畏惧地向前倾去,迫使着手的主人将脖颈掐得更牢些。
“真可惜。”口中的空气渐少,谢之栩咧了咧唇,一字一字艰难道,“你功亏一篑了。”
声落,掐在脖子上的手瞬间向后用力,谢之栩只觉自己的后脑勺被狠狠磕在椅背上,温衔玉欺身而上,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明显吃了力道,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每个字都像是压着极大的怒气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来的一般。
“我真是错信了你!”
话落,掐着脖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谢之栩向后仰躺着,察觉到温衔玉的犹疑,轻呵一声。
方才摆在桌上的花瓶被二人的动作带得摇晃,趔趄地摆动了两下,猝不及防地倾斜着掉下。
啪得一声脆响,掩住门外的敲门声。
瓷片炸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外面的敲门声戛然而止,下一秒,猛地推开房门。
“主子,你没事吧!”
红香神色惊慌地站在门外,身后,是一身狼狈的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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