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屋檐积雪开始悄悄消融。晶莹的水珠沿着瓦当滴落，不偏不倚砸在值守侍卫的眼睫上。
年轻侍卫下意识闭眼，待再睁开时，又恢复了笔挺的站姿。
这份枯燥的差事今日格外不同——
“裴夏你个王八蛋！痛死小爷了！”
厢房里突然炸开的怒吼惊飞了枯枝上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引得路过的仆役纷纷驻足。众人还未来得及探头张望，寻摸到声音的主人，就被侍卫刀鞘一横，一个凌厉的眼刀逼得慌忙低头疾走。
厢房内，南禹正趴在锦被间咬牙切齿，银发散乱铺在脊背上。
“哎呦喂，小玖倌人，这话您可不能说啊！”来福胆战心惊地瞥了眼屋外，做了个嘘声手势，压低声音道：“门外的两位爷可是二殿下派来的。”
不说还好，一提到裴夏的名字，南禹火气陡然升起，猛地掀开被褥。
银发散乱间，一截纤细腰肢裸露在外，上面赫然印着五道青紫指痕，在瓷白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我管他们是谁的人！”南禹冷笑一声，故意抬高音量：“那个混账把我折腾成这样，还不许我骂上两句！”
门外，两名年轻侍卫不约而同地红了耳根。他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露骨的对话叫人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得不绷直腰板继续值守。
来福轻叹一声，将洗净的双手在布巾上擦干，指尖蘸了药油，开始为他按揉伤处。那双粗糙的手掌意外地灵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看您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来福边揉边劝，指节在淤青处打着圈“二殿下这般看重您，特意派了两位爷来护着，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轻、轻点，嘶……”
南禹**着上身伏在锦被间，银发如瀑散落，在日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那发丝顺着脊背优美的曲线蜿蜒而下，最终没入腰际的凹陷处。
随着按摩的节奏，他时而蹙眉咬唇，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被褥，指肚用力到泛白。
来福的手法确实老道，南禹渐渐舒展了眉头，却仍忍不住偏过头抱怨：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来福闻言失笑：“小玖倌人真是说笑，您美若天仙，福不可挡，要是来福有您十分之一的美貌就知足了，也不至于因为样貌丑陋被人欺负……”
南禹听闻这话，倏地支起身子，银发从肩头滑落。伸手将来福额前的碎发拨开：“以色侍人岂是长久之计？再说了——”
纤白的指尖在他额头那块蝶形胎记上轻轻一点。
“你这胎记分明很特别，何必总是遮掩？”
碎发下露出一小块绯色胎记，形似蝴蝶，蹁跹寻芳。
不仅不难看，反而增添了几分独特魅力。
——很特别。
来福怔住了。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这三个字竟是他听过最温暖的评价。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放柔，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
坊间传闻二殿下的这位男宠骄纵任性，难以相处，可今日接触后，眼前之人分明率真可爱，与金瓶苑其他矫揉造作的小倌截然不同。
来福想，或许正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性情，才让二殿下独独将他放在心上吧。
南禹正欲再宽慰几句，门外突然传来侍卫厉喝：“什么人！”
一阵窸窣低语后，侍卫大步跨入内室。目光触及南禹裸露的肩背时明显一怔，随即低头抱拳，“玖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谁？”
“姓朱，似乎是这里管事。”
朱总管？
南禹眉梢轻挑：呵，真是风水轮流转。
金瓶苑今朝晨间所传沸沸扬扬之事，他自是了然于胸。虽是一场误会，却阴差阳错让他借二皇子男宠的身份得了庇护，争取到了作为反派炮灰的一线生机。
只是……多少有些对不起原作的主角受。
罢了。南禹攥紧了拳头。先渡过眼前这关，等逃出金瓶苑，再找机会解释也不迟。
侍卫见他没反应，再度询问：“玖大人，请指示。”
“不见。”南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可否携了什么物件？”
侍卫顿了顿，恭敬回道：“备了些补品。”
果然。
南禹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一颗小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九条尾巴兴奋地在身后扑簌簌抖动。
不备礼就不是那个原作中好攀附权贵的朱总管了。
“礼来就行，带什么人啊。”他眨眨眼，“帮我收下礼品，顺便回赠朱总管一点‘厚礼’。”
门外，朱总管裹着个紫色毛绒大氅，面容憔悴。
自从得知二殿下返京的消息，他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忧虑初棠所提传闻的真实性。谁承想，今早便得知那传闻纯属子虚乌有！
据“知情人士”绘声绘色描述，小玖和二殿下久别重逢，缠绵悱恻，那叫一个小别胜新婚，动情之浓烈，房/事之激烈，超乎常人想象。
——完蛋了！
知道这消息的第一时间，朱总管面如死灰。
他可是刚刚调戏了二殿下的男宠，这传出去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不！不是自己的错！要怪就怪初棠那狐媚玩意制造假舆论！
对，没错，是初棠的错，自己只是听信了谣言，何况也未曾得手，构不成死罪。
朱总管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甚至都为自己想好了供词，可在家中左等右等也没见有官兵来拿人，便按捺不住，索性直接带着厚礼登门拜访，给自己预知的“死期”选个“良辰吉日”。
油黄的大手搓了搓脸，朱总管强打起精神，一脸谄媚地凑过去，打探侍卫口风。
“二殿下可还安好？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草民担心不止。”
“二殿下的到来可真是让本店蓬荜生辉啊，何时再来光临？草民家中有上好的酒酿，可是有壮阳滋补的妙用啊，二殿下忧国忧民，草民诚心将珍宝献给二殿下。”
“小玖这孩子真不错，单纯，纯粹！但这样的性格啊，容易被人利用，听风就是雨的。”
……
朱总管说得口干舌燥，门口的侍卫愣是一声不吭，半点消息都不肯走漏。
朱总管贼溜溜的眼珠一转，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一边低声说着“略表心意”，一边作势要将银票塞入侍卫的怀中，却被侍卫亮刀动作吓得踉跄后退。
没办法，吃瘪的朱总管只能干巴巴等着。
约莫一炷香后，进屋的侍卫终于折返。铁钳般的大手向自己一伸，沉声道：“礼来。”
“哎哎，在这儿呢！”朱总管忙不迭奉上锦盒，眼睛黏在侍卫另一只手的竹篓上。
侍卫递过竹篓，“玖大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为表谢意，奉上此礼。”
“哎呦，真是感谢玖大人！”
朱总管捧着沉甸甸的竹篓乐开了花。
这小玖果然攀上了高枝，出手就是阔绰！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跟着吃香喝辣的美好未来！
朱总管哼着小曲，掀开篓盖——
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十对血淋淋的猪蹄赫然在目，最上面那只明显被人处理过，还冲他“比”了个特殊手势。
“呕——！”
厢房内，听着外头杀猪般的惨叫，南禹心中畅快无比，流露出一副大仇得报的神情。
“办得漂亮。”他对着复命的侍卫点头，“看那老色鬼的咸猪手还敢不敢乱摸。”
话说完，他目光扫到侍卫手中的礼盒。
精美的礼盒中放着十盏成色顶尖的血燕窝。
“守了一夜，辛苦了，这血燕窝你们拿去滋补身体吧。”
“这……”侍卫一惊，抬眼就被眼前瓷白的肩颈晃了眼，连忙低下头，紧盯自己的靴尖道：“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玖大人无需如此。”
“啧，我又用不上这个。”南禹惬意地伏回榻上，毫不避讳道：“对于妖来说，最好的滋补品就是人的精气，越是青壮年男性的精气就越是上品。”
侍卫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见他仍没动作，南禹也懒得多说，慵懒地摆摆手：“你若是不要，就给你家主子送去，他总要补补吧。”
自己要是普通人类，那这血燕窝真就照单全收了。可关键他是妖，血燕窝进了肚子纯纯浪费了，不如叫侍卫送给裴夏，浅浅收买一下主角。
侍卫的头却更低了：“……”
他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
已知，血燕窝可以补肾益气、补气养血，自家殿下若是食用了这极品血燕窝，那定是精力旺盛、阳气鼎盛……玖大人方才又说最喜青壮男子的精气……
“轰”地一声，侍卫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
原来玖大人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哪是送礼，分明是……是在给殿下“进补”，好让自己日后能……能……
南禹总觉得这小侍卫的脸更红了一些。
刚想询问身体是否不适，就见那小侍卫忽得甩了甩头，整个人红得快要冒烟。
本来挺精明一人突然找不到方位似的，晕乎乎一头撞在了门框上。人痛得嘶了一声，连兵帽都歪了，却顾不上扶正，抱着锦盒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南禹一脸莫名：“这小子怎么回事？”
“噗嗤——”身旁的来福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见南禹投来疑惑的目光，连忙用袖子掩着嘴，“没……咳咳……没什么……”
南禹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来福可疑的抖动肩膀。
这伙计肯定知道些什么，但看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八成又是什么风月场里的荤话。
算了，他懒得多想，舒展腰肢重新趴回软榻，继续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闲。
反正那血燕窝送出去就行，至于那小侍卫脑子里转的什么弯弯绕绕……关他什么事？
只是还未舒服多久，门口又传来了响动。
起初，是剧烈的争吵声，但渐渐的，那喊叫声音就染上了哭腔，到最后直接泣不成声了。
两侍卫吃软不吃硬，来者这么一闹竟是劝不回去了，南禹被吵得头疼，就让侍卫放人进来。
帘帐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
那孩子约莫十二三岁，不知遭遇了什么，仍穿着秋季的薄衣，上面结着冰碴，赤足冻得青紫，脸颊上还印着清晰的掌痕。
“阿旺！”
来福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却在半途硬生生刹住脚步。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最后颤抖着落回南禹腰侧，小心翼翼地继续按摩。
南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抻了个懒腰叫停：“就到这吧来福，去拿件厚实衣裳来，再给他端碗热汤。”
“砰！”
谁承想，来福还没动作，面前的阿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泪水和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从污浊的小脸上流下。
“小玖倌人，阿旺不要衣服，阿旺仅有一事相求……求小玖倌人见我家主人一面！”
“你家主人？”南禹一头雾水，“谁啊？”
阿旺颤声道：“我家主人……是初棠倌人。”
初棠？！
南禹猛地支起身子，却不想这个动作牵动到腰伤，疼得他倒抽口冷气。
好啊，这个初棠！知道自己不会同意与他见面，竟然想到用折磨孩子的下作手段逼迫他，好狠的心！
来福也敛起了笑意，神情凝重地跪在阿旺身边，“小玖倌人，阿旺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伶仃一人，他家仅剩他一个独苗苗了，请您发发慈悲，不要让这孩子冻死在这寒天腊月中啊！”
“行了行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我不去！”
南禹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揉腰看向来福，“来福你赶紧给这孩子换身暖和衣裳。阿旺是吧？带路！”
两人闻言大喜，又要磕头谢恩，却被南禹一把扶住。
“别！”
对封建主义糟粕厌恶至极，南禹一脸嫌弃，“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在我这得改改。”
说着披上锦裘，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
“我倒要看看，这初棠唱的哪出戏。”
想要小星星！感谢读者宝宝！前期压一下字数，有存稿的！感谢支持！[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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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浅浅收买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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