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漠蹲下身,从龙撵的角落里,翻出几张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晕染着墨水,竟是看不出到底抄写的什么,他却宝贵的很,蹲在一旁将那堆破纸铺平,然后转手递给师听竹和段千秋。
段千秋将暖炉放在一旁,双手接过那宣纸,仔细阅读了一番,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两缕红穗耳饰:“这啥?不会是陛下批阅的奏折吧,啧,不过……能在外批阅奏章已经很……嗯……进步很大了,虽然……嗯。”
“奏章?什么奏章!”谢漠晃着头,一脸骄傲地仰着头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巨型犬“不是,这是我……朕抄了一宿的《凉律》。实话告诉朕,怎么样?”
师听竹皱着眉头,讲手里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谢漠居然能从那精致漂亮的五官里读出几分不解:“陛下,嗯……辛苦了。不过太后殿下似乎并不认可草书。”
“这不是草书。”短短五个字使得车内又陷入了寂静,谢漠闭上眼将自己缩了起来,内心狂唱,“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师听竹轻拍谢漠的肩膀:“不过我很欣赏陛下的作品,相比于从前太傅整日责骂的字迹已经进步很大了。”
“草书中的极品!”段千秋在一旁帮腔,“陛下不会只是想展示自己的书法吧?”
谢漠抬起头,把手里的一团宣纸一下子塞进段千秋和师听竹怀里,狡黠一笑:“帮我抄,还差四遍。”
“不是吧!我真的在很认真的安慰你欸!”段千秋嘟着嘴活像一只河豚“而且!你前边抄的这些能作数嘛!能算字吗?!”
马车猛地一颠,像是失去了控制般向侧旁甩出几步,车轮在泥地上刮出清晰的辙痕,最终才不情愿地稳住。车辕下,传来几声响亮而杂乱的马蹄声,似是马儿在不安地叩击地面。
马夫哆嗦着下了车,在马车外低声道:“陛下,实在抱歉,方才不知是从何处窜出一只野兔惊了咱的马,陛下……没事吧……”
“……无事。”师听竹伸手扶起揉着屁股的谢漠说道。
“陛下,前边巷子口有家屋子坍塌了,车马怕是进不去,估计要绕路一阵子,今夜怕是到不了徐州衙门了……不过!好在已经进了徐州管辖区了,今夜暂住在客栈吧。”从前头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着车内说。
段千秋探出头道:“怎么搞的,明知陛下今日要前往徐州衙门,怎么无人提前探路?”
“回将军,原本……昨夜探路的寄回书信讲此路通畅,不知为何今日却……”那人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缘由,只得给出解决方法,“已经令人在修了,春夜寒冷,还请陛下先行住下。”
谢漠只得摆手无奈,摩挲过车帘道:“行吧,安排住宿。”
谢漠的屁股疼的紧,虽说从停下的地方进巷子不过一百米,可每一步都如同针扎,偏偏自己还要保持仪态,若非如此,他实在是想狂吼着阴暗扭曲地爬行到客栈。
不过师听竹和段千秋似乎忘记了谢漠被打二十大板的事,段千秋侃侃而谈着自己了解到的徐州风俗:“徐州后山上有个庙,是专程求雨的!不过我不信这些,那些求雨的仪式不过是应付百姓了事的;倒是装的像……徐州的梨酥很好吃,不过如今旱灾粮食短缺,可能停售了……欸!对了说来也算进入徐州了,一会儿听……师相陪陛下四处逛逛吧,师相在这里可是做过官的!”
师听竹在一旁跟着,偶尔抬眼瞧一眼谢漠,可对谢漠的痛苦表情却置若罔闻,眼神充满淡然,接话道:“不算在此处,托先帝的照顾,在徐州衙门做事。”
“将军可是有要事?不愿同我二人闲逛?”谢漠的悲伤此刻到达了巅峰,在内心疯狂地想让段千秋闭嘴的方法,此人果然如同原文中所写——话痨一个。居然从下车到进客栈讲话没有停过,但凡有一句有用都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悲伤。
段千秋嘿嘿一笑:“有一老友碰巧也在此处!”
“行吧,人生地不熟,注意安全,别被骗了,还有,我们只是暂住,不要声张。”师听竹将小李子递过的行礼放下,吩咐道,“先去给陛下上些药。”
“嗻~”
等出门时,已经接近黄昏了,段千秋更是早早就跑地没了影子。
其实打从一进了巷子,谢漠就观察到了,巷里许多乞讨之人,或抱着小孩啼哭,或对着来往行人磕头求施舍,只是或许因为接近黄昏饭时,待到两人出门时,几乎要把本就不宽的巷子堵的水泄不通,只有留下一条弯曲的石砖路,别说车马经过,两人并行都是难的,师听竹心软,往那抱着孩童的妇女手中碎掉的陶碗里放了些碎银。
妇女赶忙将碗抱的更紧,磕头跪谢,声音颤抖而沙哑:“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愿菩萨保佑公子平安!菩萨保佑!”
“方才听说当地官员行善施粮,可否带我二人前往。”谢漠蹲下身。
妇女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摇摇头,谢漠环视一圈,只见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向这边瞧,几乎要扑上来。
“我们公子是来此地行商,姑娘不必惶恐,可以护送姑娘买粮。”师听竹又往那破碗里放了几块银子。
女人这才缓缓起身,因为蹲太久,起身趔趄了一下,便将怀中的孩子抱的更紧了,走在最前头:“咳……谢谢二位公子,公子从何处来。”
“京城人。”师听竹回答道。
“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此处都是灾民可不是行商的好时机。”女人将碗里的碎银一把抓起塞进了怀里婴儿的襁褓中,“不过近些日子,再往里去,进了徐州城里比在这里会好很多。”
“此话怎讲?”谢漠问。
“咳咳……咳,听说陛下今日去徐州城了,昨夜知府说陛下要路过此处,让我们今日白天不要去乞讨,这不快到夜里才出来。”女人在前头带着路,步履稍微有些蹒跚,“多谢公子今日相助。”
“去年收成怎么样?”师听竹紧紧盯着女人问道。
“哎,去年收成本就差强人意,地里颗粒无收,官府还要征粮,咳咳……咳今年开春到现在还没有降雨,地里旱得没法种。”女人语气平静,可字字的缝隙间都缠着忧伤,裹挟着务农躲不开听天由命的无奈,甚至连对官府的气愤都听不出几分。
话音刚落,女人就停住了脚步,不远处几位衣着不凡的人留着胡须,身前摆着几个大箱子,里头的粮食几乎要溢出来,可摆着一个牌子,写道“一石五两”,女人打了粮食弯腰道谢,便蹒跚着跑开了。
“不是施粮吗?”谢漠走到官员跟前,打量那几人一番道“圣旨不是让施粮吗?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圣旨?在这里,我们知府大人的话就是圣旨!买不起别吃啊,饿死算了!”官员翻了一个白眼,“穿这么好,连几斤粮食都吃不起,装什么有钱人?”
“哎,嘿!我这暴脾气!发国难财还有理了!?没钱怎么着你了!”谢漠撸起袖子准备和那人干一架,却被师听竹扯出衣袖。
师听竹轻轻一笑,打开折扇,从钱袋里抓出一块儿银子,丢进粮食袋子里:“我们公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些鲁莽,大人们辛苦,我们请大人们吃茶,大人不记小人过。”
为头儿的那人又翻了一个白眼,将手伸进粮食袋子里,挖出那块儿银子,用牙齿咬了一口就转过身和附近的“小弟”们分享起来。
谢漠轻扯师听竹衣袖,微微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丞相大人倒是有钱。每月俸禄多少?”
“本来挺多,被陛下罚后剩的就不多了,相府上下都快吃不起饭了。”师听竹眉头微蹙,仔细思考后低声说道。
“那你出手那么阔绰!”
“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想查清真相,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师听竹低声道。
那“头儿”将银子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塞进自己的对襟里,收起谄媚的笑容,问道:“吭……二位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罢。”
“只有一个问题,孚县何来这么多灾民?”师听竹问。
那官员“切”了一声:“让你们公子少管闲事,这些灾民从徐州城里来的,圣上要去徐州城,哪能让他看到这么多灾民?不然赈灾粮可没法解释,反正,这事是官家的事你二位可别蹚浑水。”
这句话一直缠绕在谢漠耳畔,到客栈快休息下了,也来回踱步,招呼着师听竹在自己房内喝茶。
师听竹坐在木椅上,将段千秋送来的梨酥摆在精致的盘内:“吃点?”
谢漠做沉思状:“我不是不让驱赶灾民吗?”
“人家都说了,在这里,知府大人的话才是圣旨,别着急。”师听竹将梨酥塞进谢漠手里“这种表面功夫,各地方到处都有,明日去了徐州再严惩官员就好啦。”
“你不着急?”谢漠捏过师听竹递来的梨酥,狠狠咬了一口
“着急啊,应付差事这件事上书十余次,每次都被俞相否了,一次罚我……十两。”师听竹放下盘子“我的俸禄支撑不起这么挥霍,而且俞相讲陛下刚登基,哪有心思处理这些。”
“不是……”
“唰”的一声,寒光破窗而入,一支箭直冲谢漠面门,师听竹反应极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格挡,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将那箭打落在地上,谢漠目瞪口呆。
“护驾。”师听竹冲着门外的侍卫喊道,动身到窗前,之间对面屋顶上有一黑影跃进一条巷子,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去追。”
谢漠惊魂未定,低下头却发现那支箭上插着一只死鸟,鸟腿上捆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陛下困于孚县,住落月客栈,知府大人注意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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