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乌云逐渐消散,褪出如同深海那般蓝色的天幕来。微曦的天光穿过了窗户纸,在地上映出了窗棱的祥云花纹,将原本暗沉沉的房内照亮了一角。
只是……
原本应当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缝隙。
细雨纷飞,无处不染。风笼着雨水,顺着那道缝隙飘进了窗内,沾湿了一片墨色的衣袍。
男人静静立在窗边,身形高挑挺拔,只站在那儿就几乎掩去了大部分天光,叫房内变得幽暗莫测了起来。
天光飘飘洒洒,落在黑色的长袍上,将每一条绣着金线纹路都照得一清二楚,好似银水落了金箔,晃得人眼迷心乱。
满头银色长发未束,随意铺散在后背,却不觉凌乱,只添了几分随性。
谢妄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窗边,垂眸凝着榻上的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同岑舒介于青年与成年之间的矜贵俊美不同,谢妄的脸侧线条极为流畅,狭长的双目中缀着银色的瞳仁。便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一扫,却有凛然不可轻犯之势。
已是十足的成年男子模样了。
清冷如同霜雪、寒冽胜过月华,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心,不敢造次。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这双狭长冷淡的眼眸却隐隐藏着些许汹涌之色。若是再仔细瞧上一瞧,就会发现眼尾都泛着些许的殷红。
好似泼墨一般的黑白山水画中,落了一滴血红的朱砂。
不觉突兀,反倒是压了三分冷色,却添了十分的——
妖冶。
谢妄盯着憨睡正甜的苏小小,视线有如实质一般掠过她的眉眼、鼻梁……
他眸中异色翻涌汹涌,好似有无数幽暗的浪潮深藏其下,跃跃欲试的想要破开貌似寂静的湖面。
苏小小却浑然不知房内多出了一个人,只觉得颈侧被发丝挠的发痒,于睡梦中伸手挠了挠,指尖挪开,留下了几道红痕。
便是这轻轻的、无足轻重的一抬手,却像是猛然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般。
谢妄身形一动,抬腿就直直朝着榻边走来。
他每踏出一步,足下两侧便幽幽升起两团银色的火焰,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谢妄于万里之外感受到苏小小身上的灵力波动,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就担心这个愚蠢的人类带着他满身的灵力赴了死。
人类修士向来贪心且好走捷径,他身为天狐一族的族长,早已对人类修士的恶毒习性了如指掌、厌恶无比。
唯一在众多天狐心中有些许不同的,便是无岐山的剑修们。
千年前混沌之战中,天狐一族同无岐山并肩作战,倒是让族中长辈对这一支的修士有了些许的改观,所以才同意在无岐山后山开了一扇通往天狐领地的大门。
谢妄终于行至榻边,垂眸凝视着榻上的少女。
谁能料到他就是因为这些许的改观,才遭了此人的毒手?
非但大半的灵力被夺,还被迫同此人签下契约……
若当真她是“她”,依谢妄的脾气,便是抛了那几千年的灵力、同此人归于尽又何妨?
但是……
谢妄重重闭眼,脑中一闪而过两人在那人迹罕至的洞穴中的几日光景,脸侧的肌肉遽然绷紧——算此人运气好!
身体内的大火愈发让他难以忍耐,心咚咚的跳,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只觉奇经八脉中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滚烫灼热无比。
他睁开眼,银色的瞳孔中印着两道小小的人影。
酣睡正香的少女,细磁般的侧脸上浮着淡淡的粉色,好似露出了一丝雪白果肉的荔枝,既甜美又可口,叫人几乎忍不住想要俯下身去,咬上那么一口……
原本笼在广袖中的手指忽然间颤了颤,下一刻竟是生生要违背他的意志,朝着榻上的人伸去……
可手指才探出袖口,便又立刻停住了。
谢妄眸中一闪而过不可置信、诧异、恼怒等情绪,忽然猛地一转身,立刻快步朝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浴桶中的水清澈如初,依旧有涟漪荡荡。
谢妄抬手一拂袖,那水便焕然一新,剔透的冰晶在浴桶中起起伏伏。在这冰冷的雨夜,泛着让人瑟缩的寒气。
可谢妄却视而不见,长腿一迈,便将整个身体没入浴桶之中,泛着寒气的水立即淹没过他的腰腹、胸膛,刺得皮肤微微发麻,却立即缓了心头那股焦躁。
他终于长长的抒了一口气。
若不是同她签了契约,他又何至于被这些小小招数侵扰?!
水声哗啦,苏小小在半梦半醒之间被这声音惊得小小醒了一下。她努力想要动一动手脚,四肢却沉得像是被戴上了镣铐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好家伙,鬼压床是吧?
她倒是有应对的经验,干脆直接不理睬,等再睡着了就好。
可是……
耳旁那哗啦的水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近得仿佛当真存在一般。
怎么会有水声?
是谁?
苏小小心里有点犯怵,如果没听见什么动静倒还好,现在听见了她反倒是不敢放任自己睡过去。
她挣扎了复又挣扎,却还是一点儿也动不了。只不过幸好幸好,眼睛终于能睁开了一点点。
昏暗的视线里,房间中的布局隐隐绰绰,叫人瞧得总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苏小小寻着水声望去,一道高大却绝谈不上瘦弱的身影模糊的映在屏风上。
……是谁?
……是那些人追上来了?
苏小小心下一紧,立刻催促着自己赶紧醒来,甚至不惜得想要狠狠咬自己舌尖一口——可当然于事无补。
她以为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在挣扎了,可实际上她就连发丝也一动没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忽然一动,紧接着就从屏风后转出来。
天光愈发的亮了起来,可窗户纸的质量大概太好,屋内依旧只有朦朦胧胧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分不明。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地靠近,一步接着一步。
高大的男人好似荒原上准备捕获猎物的狼、又或者是狮子,漫不经心、却步步逼近。
苏小小拼命地眨眼,想要尽可能的看清来得到底是谁。也许是她的努力终于起了作用,那抹轮廓被天光氤氲的模糊的人影,终于在她面前显露出原本的样貌来。
可结果却同她之前猜想的,全然不同。
入眼所见,竟然是一个男人。
漂亮的、诱.人至极的,好似妖精一样的男人。
湿漉漉的雪白中衣紧紧贴在他线条分明的腰腹处,腹肌隔着湿透的衣服,若隐若现、欲露不露。
视线再往上,被水沾湿的中衣无力的耷拉开来,露出两片坚实的胸膛,不敢想象若是双手按上去,该是何等的……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视线变得无比缓慢,像是如同跋山涉水一般,终于落在了男人的唇上——
殷红的、湿润的,完美的唇珠契合无比的出现在那张脸上,像是亟待着亲吻……
男人的步履始终未曾停下,虽则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步调,可终究还是走到了榻边。
苏小小梦见“自己”忽然坐起身来,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慢慢地朝前伸去,颤抖着却又极其坚定的落在男人的胸膛上。
呜……
好软哦。
*
翌日清晨。
赵朝早早的起了床,让小二备好了包子、豆浆和油条,就乖乖坐在楼下等苏小小。期间孙锦安数次伸手想要拿桌上的吃的,都被赵朝狠狠拍开了。
孙锦安饿得肚子咕咕叫,他看着赵朝的视线又一次飘向楼梯,便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偷离得最近的包子吃。
若是放在以往,这种简陋的吃食是绝对入不了他的眼,可从昨日到现在,他已经整整三顿没吃饭了……
胖且短的手指一点点得朝着盘子边边靠近——
自小他饿了渴了,都不必开口,自然有人备好了哄着劝着他吃,他哪里试过饿肚子的滋味?
肚子咕噜咕噜又叫了几声,饿得钻心。
孙锦安这一刻突然生出后悔来,后悔自己从前竟然会拒绝那么多送到嘴边的吃食!
现在怕就是给他一碗剩饭,他眼睛都不眨地就能吃完。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他的手背上,孙锦安眼泪汪汪地收回已经按在包子上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赵朝。
赵朝瞪着他:“我师姐都还没下来呢,你动什么筷子?”
“我饿……”
昨日还趾高气昂的小少爷现在已经学会低头了。
“饿也给我忍着!”话才说完,赵朝就感觉到了什么,立刻看向楼梯,开心的叫:“师姐!”
可是他的开心只持续了一瞬,就立刻垮掉了。
赵朝看着苏小小跟个游魂似的“飘”下楼,又慢腾腾地坐在桌前,视线忍不住在她眼下两坨硕大的黑眼圈上晃来晃去,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奇道:“师姐……昨夜没有睡好吗?”
——别不是昨晚偷偷溜出去玩了,不带他吧?!
苏小小被“昨夜”两个字刺了一下,她欲言又止,并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伸手夹了一根油条,恶狠狠盯了半天之后,忽然重重地咬上一口:“当然睡得好,我睡得香得不得了!”
赵朝看着那死状凄惨的油条,心惊地不行,立刻不敢再多问些什么,忙不迭地点头:“睡得好就行、睡得好就行。”
哪里晓得苏小小还是不满意,她挑起眼尾,没好气地问:“你昨天睡得不好?”
“我也睡得好”,赵朝挠挠头,憨笑:“从来没睡得那么好过。”
他自问自己的回答一点点的问题都没有,却不想又惹得苏小小杀意十足的看了自己一眼。
赵朝立刻噤声、连脸上的笑都收了回去,把脸往碗里一埋,使劲干饭。
怎么回事?师姐这一大清早的就跟吃了炸药一样。
苏小小吃了一口油条就意兴阑珊地停了筷子,她百无聊赖的四处一看,视线却又那么巧,正好落在糖心包子正中央的那抹红点上,一时之间脑中不受控制的又掠过昨夜的梦境。
自己作孽的手落在男人的胸膛之上,指尖压着的可不就是这样殷红的……
停!
撕夺铺!
不要再回想了!
她拧起眉,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必须把昨天的梦忘掉!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啊?难不成她是那什么不那什么满?
苏小小开始深刻的怀疑自己,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一个男朋友。
她长叹一口气,视线一转,又撞上孙锦安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视线,一时之间简直心塞的可以,“快吃吧。”
孙锦安立刻伸手抓住一个包子,囫囵一把硬塞进嘴里,又热又香的肉馅儿混着面粉的清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嘴巴。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噎住了也不管,右手又抓了一个包子,还要往嘴里硬塞。
苏小小看着孙锦安被噎得拼命捶胸口,反手往孙锦安跟前递了一碗豆浆,又问赵朝:“岑舒和白滢呢?”
“白滢还没起,岑公子一早就出去打听消息了。”
苏小小皱眉:“他一个人?”
赵朝点头,“师姐你放心好了,岑公子那浑身上下的气势,除开不长眼的,谁敢惹他啊?”
苏小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管了。
只不过……
她朝着人满为患的客栈扫视一圈,为什么老是觉得怪怪的?
这种感觉从昨天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就开始了,她总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苏小小一一扫过大堂中坐着的人:带着三个包袱、明显是赶远路的夫妻,脚底下踩着两个木箱、目光警惕的几位镖师,还有几名书生打扮的人正在饮酒作诗。
怎么看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为什么那股子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呢?
*
早晨起得太晚,一上午的时候一晃就过去了,日头转眼之间就就升至了天空的正中央。
苏小小觉得在客栈干等也不是办法,就和赵朝通了气,让他在客栈等着岑舒消息后,便一个人出门去了。
说起来,这乐安城虽是一座边陲小城,却十分的兴盛热闹。
就连赵朝对此地都有所耳闻,听说这里的繁华昌盛都仰赖此处城主的英明,不仅麾下治理得当,还让整座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几乎已经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
她走在青石路面上,抬头望着街道两侧。
两层、甚至有三层的小楼屹立,朱红的门柱、鎏金的牌匾,无一不精无一不琢,每一处铺子都扑面而来一股奢靡华丽之感,简而言之就是一看就知道都是钱堆出来的。
兜售布帛绸缎的小二正站在台阶上热情地招揽顾客,胭脂铺子里的女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埋头记着账。
现在才不过正午一点点的样子,可好几家酒馆里已然传来醉汉的叫嚣怒骂声,还有不远处正被龟公送出门的青楼恩客,显然是一整夜都在外鬼混……
虽然确实繁华……可却也实在糜乱……
苏小小沿着街道逛了几圈,总算寻着一个看起来普通一些的馄饨小摊。
唔……终于遇到一个她应该能吃得起的店了。
苏小小要了一份馄饨,就坐下来支着下颌看着路上的行人发呆。
路上人流涌动、望人项背,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友好得几乎让人感到不适的程度,就担心自己哪儿没顾及到,给别人添了麻烦。
苏小小喊住上完馄饨正要转身走的摊主:“店家,我今日才到乐安城,对这里还不熟悉,想和您打听一下,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摊主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神情却有些七八十岁老人才有的慈眉善目。
他笑道:“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地方啊叫做乐安城,祈天灯节尤其的出名呐!你来得可赶巧,五日后夜里就能正好碰上。”
方才在街上的确看到了许多正在制作的天灯,苏小小又问:“那这儿……还有什么珍贵些的特产吗?”
大叔“嗐”了一声,“特产那东西那可就多了去了,别的不说,你别看我这摊子小,那可也是开了五十年的老招牌——”
说至此处,大叔忽然住了嘴,他看苏小小一眼,转而憨厚笑道:“总之,别的我不敢保证,可是只要在这乐安城,你随便找一处吃食,那也是这个。”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又作了个揖,抱歉道:“生意忙,照顾不周照顾不周,您慢用。”
苏小小只道哪里,她看着大叔又回到灶台前,从大口铜锅旁抓起一把馄饨,朝锅里一洒,嘴里还不忘招揽:“吃馄饨咯、最好吃的馄饨,皮薄肉多的馄饨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她低下头,看着碗中整整齐齐的十个馄饨,一小把青葱、一小撮白芝麻洒在清澈的汤水上,被热气一烘,便将馄饨的香味完完全全的引了出来。
——确实不愧是五十年的老字号,有一把手艺。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馄饨实在好吃,苏小小吃得干干净净的,叫来摊主结账。
“谢谢客官,十两银子。”
苏小小摸银子的动作僵住了,“多少?”
大叔憨厚一笑,“十两银子。”
苏小小浑身上下也就二两银子……
开什么玩笑,无岐山脚下的馄饨摊一碗也就两文钱,这什么金子做额馄饨竟然要十两银子,是在坑人吧?!
她慌乱地去瞥旁桌的客人,只见那妇人正好吃完,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上,“老板,走了。”
——竟然真的是十两银子一碗,不是在坑外地人!
摊主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少女掩不住的窘迫模样,笑得慈祥又宽容:“是忘记带银子了吧?”他摆摆手,“多大的事,这次就当尝尝我的手艺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玉雪可爱、伶俐灵动,可是却只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粗布黑裙,想必家里头也并不宽裕。
苏小小转过头,只见摊主大叔笑得慈眉善目,又转身去了灶台前,拿出油纸包了足足三个大馒头,递给苏小小:“带回家去吃,啊?”
陌生人的善意就好似偶然间的沁人花香、又好似带着树叶清香的微风,总是能够不经意的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
苏小小瞬间泪奔,握住大叔的手:“大叔!”
摊主被她唤得一愣,“哎哟”了一声,“叫什么大叔,你同我孙女差不多大小,得叫我一声爷爷才行。”
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却乐呵呵的,又道:“不过一碗馄饨,别放在心上。咱们城主大人英明神武,大家伙一个个吃得饱穿得暖,哪里缺这一碗馄饨,你且放宽了心就是。”
苏小小疯狂点头:“是啊是啊,多好的城主大人啊。”
*
赵朝呆在房内,气闷地坐在窗边凳子上看着被罚站的孙锦安,骂道:“罚站一个时辰,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孙锦安抽抽噎噎地面壁站着,虽然看不见脸,但一猜就知现在肯定哭成了一个小花猫。
“别人只不过不小心往你鞋子上洒了一点水,你有必要骂别人什么‘不长眼的蝼蚁’吗?”
“可是、可是……娘亲说,娘亲她说不能修仙的凡人,就是、就是蝼蚁。”
赵朝气笑了,他不能和师姐一起出门,只能被迫在客栈陪孩子已经够憋屈了,如果这孩子是什么乖乖可爱倒也就算了。
这种张口闭口蝼蚁、动不动就要取别人命的孩子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
“你娘亲是谁?”
孙锦安囫囵用袖子乱擦了一把鼻涕:“娘亲、娘亲就是娘亲。”
“你爹呢?你爹叫什么?”
“我爹、我爹,我爹他都听我娘的。”
赵朝无语了,问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他还不肯放弃,正要在说些什么,却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他抬头一看,满脸立刻浮出了笑,站起身迎上去:“师姐,你回来了!”
苏小小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赵朝殷勤地迎去了桌边坐下,又取了茶水奉上:“师姐辛苦了。”
苏小小低头饮了一口,赵朝又跟花蝴蝶似的地站去了她身后,开始给她捏肩膀:“在外奔波一天了辛苦了吧?师弟给你捏捏肩”,又变戏法一样地从腰间摸出两个小木槌:“给师姐捶捶腿。”
——就差把非奸即盗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苏小小“哎”了一声,开口阻止他:“别来这套啊,有话直说。”
赵朝嘿嘿嘿地笑,开口商量:“明天能不能换那死丫头呆在客栈,我陪师姐出门?”
苏小小看一眼还在被罚站的孙锦安,不用问都知道这俩人相处肯定不太行:“怎么了,嫌带孩子无聊啊?”
赵朝傻笑着点头,点了一会又反应过来,赶紧找补:“哪里?师姐分的任务肯定有师姐的道理,我怎么会有意见?!只是白滢那死丫头性子急,我不是怕她在外面会给咱们惹祸吗?”
苏小小觉得赵朝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她抬手点点自己的手臂,“这里。”
赵朝一听,这不是有戏嘛?!
他赶紧又挪了挪手,捏着苏小小的手臂揉按起来。
“我看不如明天我在客栈带孩子,你和白滢出去查看消息算了。”
“怎么?”赵朝察觉到苏小小语气中的异样。
“我今日在城内逛来逛去,别说是祥瑞草的影子了,街上犄角旮旯连个乞丐都没有,人人都安居乐业,哪里像是有什么血海苦难的地方?”
“竟然一点异样都没有?”
苏小小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哦?”
“这里的东西都特别贵。”
满脸认真等着答案的赵朝:“……”
两人正想商量着看明日是不是要换一种方法查探时,就听见另一道脚步声由门口处传来。
她同赵朝一起偏头看去,正好看见岑舒正站在五米远处,漆黑如点漆的眼睛冷冷地地望过来。
脸冷声音更冷,一字一顿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赵朝只觉岑舒的视线犹如刀枪剑戟一般恶狠狠的落在他的手上,吓得他心下一突突,立刻撒开手!
就这样竟觉得还不够,下一刻甚至双手夸张至极地高举过头顶,指天指地地保证:“我们什么都没做!”
可是话才一说完,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和自家师姐讨论事情呢,怎么这话说得好似——
说得好似……
不对不对,不对劲的不是自己,而是岑公子……
岑公子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脑中万马奔腾,双手缓缓落下。
赵朝带着七分的疑惑、三分按捺不住即将发现真相的激动,慢慢的抬头看着岑舒,却发现岑舒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家大师姐身上……
他转头一看,只见自家大师姐浑跟个没事人一样打招呼:“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岑舒眉间的褶皱立刻深了些,冷笑着道:“怎么,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啪”的一声,疑惑的种子顶破土壤,抽出了细长的嫩芽。
赵朝脑子的嫩芽一眨眼就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兴奋得不行,开口就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何始终没这个胆子,内心挣扎了半天,终归还是悻悻地站去一旁,暗戳戳地留意着岑舒的一举一动。
苏小小却没发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又一杯茶水下肚,这才问岑舒:“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今天你有什么收获吗?”
岑舒却不直接回答,反倒是嗤笑一声,转身就跨出了赵朝房门,扔下一句“来我房间”,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小小一脸蒙圈的看向赵朝:“在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赵朝瘪嘴,“我哪儿知道?”
不过是莫名其妙的吃醋精罢了,他的醋也吃啧啧。
到底还是去了岑舒的房间。
虽说大家全都住的是天字号房,可天字号房和天字号房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譬如岑舒这一间,就比赵朝那一间还要大上许多。
“说罢”,苏小小在桌前坐下,“想来你是有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岑舒双臂抱在胸前,沉默了半晌,脱口而出的却是:“方才……你二人在做什么?”
苏小小正从盘子里拿了一枚绿豆糕吃,闻言转过头来,直直的盯着岑舒:“什么?”
岑舒眼睁睁地看着苏小小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下一刻就按捺不住地往嘴里扔了一块绿豆糕。
绿豆糕差不多有小半个鸡蛋那么大,这么一整块扔进去,立刻撑得苏小小一侧脸颊都鼓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氤氲出模糊又温软的光,甚至能看清少女面上细细的绒毛。
岑舒的喉头忍不住滚动了几番,忽地移开视线,一时之间就连自己都忘了方才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你——”
苏小小将绿豆糕咽下去,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嗯?”又忙不迭地的嘴里喂了一块进去。
小糕点真好吃,甜又不腻。
“你房里的糕点好好吃哦。”
她嘴里还有些许的糕点没来得及咽下去,又忍不住想夸,便用手捂了嘴,吐出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
可这样的声音听在旁人耳中,却带了一些些软语撒娇的意味。
岑舒更是受不住,他心底蓦地就忍不住软了下来,就连声音都柔了几分:“你若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送去无岐山。”
“真的?!”剔透如同琉璃一般的严重立刻绽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岑舒。
被这样一双眼望着,好似只看得见自己一般。
岑舒嘴角的笑意再也压制不住,攀上了眼角、又蔓延至双眼中。
他看着苏小小,淡笑着保证:“当然,你若是想吃——”
“不要钱的吧?”
岑舒:“……”
“太贵的话我可吃不起。”
满心的柔情一时之间像是喂了狗。
他看着苏小小谨慎万分、生怕被无良商家欺骗的警惕小脸,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千万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你知道无岐山很穷的”,苏小小看了一眼盘中还剩下的一块绿豆糕,又实在有点不舍得,“能不能算我便宜一点?”
岑舒无情地回答:“不行。”
苏小小:“呜……”
*
苏小小等人在乐安城徘徊了两日,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
百姓安居乐业、幸福满满,他们接连暗中问了许多人,竟然没一个说城主的坏话,所有人都说城主仁慈心善,从没有过半点横征暴敛,就连城中其他的官员那也都是清真廉洁、一心为民。
实在找不到线索,就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几人一商量,就决定还是先回无岐山,从长计议。
他们几人聚在客栈大堂中,讨论完毕后就各自回房收拾行李了,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出发。
可是到了夜里,苏小小刚准备睡觉,却听见窗外传来“咔哒”一声闷响——是石子砸中窗户的声音。
可她却头也没回,一掀被子,就上了榻。
呵——既然藏在暗中的人这么沉得住气,那就继续沉吧!
*
乐安城外,向东二十里处的李家村。
此地虽称为村,可住在这里的人却着实不少,可比得上一些规模稍小的镇子了。
只因李乃是大姓,祖上似乎有过当官的人家,所以住在村子里的人都读过那么几本书,都能提笔写几个字。
深夜里,足足有几十户的村子,也只剩下两三家亮着灯了。
李大富今年六十高寿了,儿子媳妇死得早,只有十七岁的孙子和他相依为命。虽然照别人看来,李大富命很苦,可李大富却很知足,谁让他有个孝顺孙子呢?
孙子李旺聪明伶俐,就连教书先生都赞不绝口。如果不是家里没有足够的钱,早早地就该送去城里读书去了。
面对爷爷的叹息遗憾,李旺却很能想得开:“咱爷孙俩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养活自个儿,其余的都得往后稍稍。”
李大富倒也同意,他念的书不多,原本就觉得能吃饱穿暖一声就好了,不过是因为教书先生念叨了两句可惜,心里头才生出不甘来,叫自家孙子这么一宽慰,也就想开了。
李旺除开念书不错,做生意竟然也是个好料子,也不知他如何操作的,总之某日搭上了城里某位贵人的线,自那以后银子是源源不断的运回家里。
不仅如此,李旺还从不忘本。
不止是自己一家,只要愿意和他干的,他就都带在身边,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带着整个村子都富了起来,已然有了一村之长的架势。
……只是这钱赚得却也不轻松就是了,每天夜里都忙到极晚才能回来。
这么些年下来,李大富倒也习惯了。他一个人去了堂屋,刚要吹灭油灯,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这大半夜的,能有谁来敲门?
李大富握了拐杖,警惕地走到门后、贴在门边问:“谁啊?”
“老爷爷,我同我哥哥们去乐安城探亲,我一不小心走叉迷了路。天色太晚、山路难行,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脆生生的声音、竟然是个年轻女娃子。李大富稍稍放下心,但拐杖也没离手,他抬起门栓,将门微微打开了一道缝隙。
并不明亮的昏暗灯光下,也依旧盖不住李大富面上的诧异。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小女娃子长得就跟天上仙女似的,面善极了,他忙忙地迎进了屋里:“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儿太冷了。好孩子,怎么一个人呐?”
深山夜寒、白雾如有生命一般涌动,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苏小小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地踏进房里:“谢谢爷爷。”
她看着老人转进厨房的背影,开始转而打量房内的视线,笑道:“我和哥哥们吵架,半路跑了出来,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李大富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米汤来,闻言安慰道:“那就安心在这儿住着,等我孙子回来了,我让他明天领你去城里头问一问,肯定能有消息的,别怕啊孩子。”
苏小小点点头,跟在李大富身后坐下,看他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在自己面前,笑道:“夜里面儿凉、小心风寒,快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她甜甜地应了一声好,手却没有动。
话说回刚才,她原本不想理会窗外的动静,可那动静却锲而不舍,闹腾得她根本没办法入睡。
苏小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唤了灵剑,睡眼朦胧地出了门。她一路上都趴在剑身上,跟着那神秘人留下的痕迹,来到了李家村。
哪里晓得到了李家村之后,神秘人又再一次失去了踪迹。
荒山野岭、孤村、黑夜,一看就是鬼故事里即将有大事发生的标配。
苏小小叹了口气,既然都到如此地步了,便点兵点将地随意选了一户人家,敲响了门。
这不,才到了李大富家里。
苏小小从来那都是招长辈喜欢的,不过才三言两语,就彻底得了李大富的信任。那话里话外的喜欢劲儿,简直恨不得苏小小是他的亲孙女。
两人正说到兴头上,却不想木门又被人从外推开来。
李大富转头一看,乐呵呵地招手:“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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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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