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剩下的一分瞌睡立刻被惊飞到了天边。
苏小小僵硬的朝那人回了个笑，赶紧往前赶了几步，跟紧在李旺身边。
等两拨人错过之后，她才悄悄的回头打量。
倒也不怪她，只是刚才那人长得那模样实在是有些吓人。一双吊三角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整张脸一点肉都没有，就连嘴唇都干瘪无比，浑像是个只裹了一层皮的骷髅。
“刚才那个人……”
李旺答道：“是村里的无赖，你别理他。”
苏小小应了一声。
现在本来是日出时分，按理说深山里以农为生的人早该起来劳作才是，可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三个小男孩忽然撞了过来，手中各拿了一只竹蜻蜓。
李旺叫了一声“小心”，小男孩咯咯笑了几声，又朝着苏小小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他叹了口气，朝苏小小解释：“他们很久没见着生面孔了，所以才会这样，平日里都很懂事的。”
——身后没有声音。
李旺疑惑的回头：“苏姑娘？苏姑娘？”
“啊？没事没事，小孩子嘛”，苏小小收回一直落在男孩们背影上的目光，迎着日光看向了李旺。
“不过今日确实顽皮了些”，李旺道，“昨日苏姑娘让我打听的事情有了眉目，只是知道那消息的人却不肯直接露面。”
他看一眼苏小小，像是无意停顿了一下，才又恍若无事道：“只约在大雁山山北处，说是到那儿才肯说，也不知道为什么。”
苏小小笑了一下：“自然是因为此事背后之人势力太大，担心报复。”
还不等李旺开口，她又问：“你——就不怕吗？”
李旺仿佛愣了一下，紧接着就道：“仙长肯定会保护我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苏小小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脸，没有开口。
她忽然间发现了，乐安城中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那座城里，没有老人和小孩。
一个都没有。
*
苏小小坐在马车里，隔着蓝色粗布帘子观察着李旺。
——懂事顾家、孝顺爷爷，带领全村人致富，热心肠地帮“仙长”找消息。
太完美了、完美的充满了不真实感。
她支着下颌，那个引她来此的神秘人到底想给她看什么呢？
山路愈发的窄了，窄的几乎刚刚是一辆马车的宽度。
车轮险险的压在悬崖边上，几乎已有一半悬在了半空中。
群山之中，郁郁葱葱的大树原本应该翠绿盎然，却不知为何此处树木为何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光秃秃的枯黄树干上只停着几只乌鸦，血红的眼中倒映着一辆马车。
忽然——
“嘎！”
几只乌鸦此起彼伏的叫了一声，紧接着振翅一飞，压得枯枝立刻狠狠颤动起来。
恰好就在此时，原本稳稳当当的马儿忽然痛苦的嘶鸣一声，四蹄猛地一蹬地，立刻拉着马车以某种疯狂的速度朝前狂奔而去。
而前方……
正是悬崖。
一切都仿佛在一眨眼之间就结束了，快得让苏小小挣扎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下。
*
悬崖下方，人迹罕至。
乱石成堆，枝横树蔓。
任是山林飞鸟，也绝不会踏足此地。若是人摔下去，必死无疑。
可虽说是这样，李旺却还是站在悬崖边上，探出了半个身子仔细的朝下望去，直到看不见半点人影之后，他才收回视线。
茂密的灌木丛中忽然之间涌出了五个人——其中两个竟都是方才在村子中出现过的熟面孔。
一人道：“真死了吗？”
“那可不？掉下去就只能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咯。”
“死了好死了好，这下子咱们可以交差咯，是吧旺儿？”
李旺没开口，他没有表情的时候面上就会显示出些些阴郁：“让两个人下去，找找尸体。”
“不是吧？旺儿，这这这……”
另一位年长几岁的看着李旺的脸，猛地一巴掌扇到身后的人脸上：“让你去你就去！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旺儿还能害了咱们？”
李旺看他一眼。
年长几岁的人叫李四狗，就是吓了苏小小一跳的那位，而抱怨的那人正是他亲弟弟。
李四狗又问：“只是旺儿，别怪我多嘴问一句，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非得要杀了才行？”
他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所有人心头的疑惑，几个人怎么都想不通怎么就必须得杀一个小姑娘家家。
李旺只道：“如果还想赚钱，就别多问”，他眼睛一一扫过周遭众人，“知道得越多……”
众人被他看得心惊不已。
“……死得越快。”
*
悬崖下风声呼啸，底下是汹涌的江水。
苏小小一身红衣，趴在一柄纯黑的剑上，正藏在悬崖下方一块巨大凸起的岩石下，其实离李旺的直线距离才不过三米。
原以为能偷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哪里晓得李旺的嘴竟然这么严，这反派的智商实在是有点高估苏小小的预料。
她伸手拍了拍剑柄，灵剑便稳稳的升了空。
苏小小看着那几人相携离去之后，又悄悄跟了上去。
李旺同李四狗几人在山脚的岔路口分开了，李四狗几人要先回村子里找足够长的绳子，李旺又叮嘱了几句一定不要引人注目之后，两拨人才分开。
山间梯田一层接着一层，原本应当是极好的土地，却不知为何田里没有任何作物，枯黄的杂草横生。
苏小小远远的缀在路的尽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旺身后。
她看着四周的模样，总觉得很诡异。
昨天连夜过来，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楚，白日里一瞧，就觉得李家村处处头透着古怪。这里竟然没有任何的绿色……好像这里的土壤里没有半点养分，什么都养不活一样。
——除开路边开着零星的点点野花。
那花儿倒也不大，很是不起眼。
不过五片花瓣、盛开的时候还不如一颗鹌鹑蛋那样大。
苏小小趴在剑上，看着李旺一路仿佛漫无目的般的走着，干脆从怀里摸出来一枚传讯石来，捂住嘴悄悄发消息：“你那边怎么样？”
没过多久，传讯石就震了一下，苏小小在石头上点了两下，就听见岑舒的声音从石头里传来：“尚未抓到。”
“唔，没事，你慢慢来。我这边倒是有一点进展，李家村确确实实有点问题，他们想杀我哎。”
传讯石那头静了静，立刻又发来了一条：“不可冒进，万事有我来。”
苏小小奇怪道：“我怎么可能冒进？如果有事我跑得比什么都快好不好？”
岑舒：“……”
苏小小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傻兮兮的就跑来，她昨天把岑舒、赵朝、白滢几个人都叫醒了一起商量。
最后商讨的结果当然是苏小小假装上钩，跟着那名神秘人，而岑舒黄雀在后，尽力把神秘人找出来。
而赵朝、白滢则呆在客栈，伺机而动。
毕竟他们可不知道这位神秘人到底是敌是友，如果所有人全部都上了，万一遇着陷阱了该怎么办？
这边把消息通报完毕，苏小小便收敛心神继续跟着李旺，可她抬头一看，却发现李旺忽然之间加快了速度，转身绕进了一块岩石背后。
她心里头骂了一句脏话，立刻跟了上去。
可岩石背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李旺进了溶洞之后，并未立刻往前走。他贴在岩壁后细心听了片刻，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之后，才安心往溶洞深处走去。
原来这片群山之中，竟然隐藏着一座巨大的溶洞。足足有几十米高的溶洞顶部倒挂着无数白色的钟乳石，从岩壁深层渗出的水滴顺着钟乳石，一滴又一滴的滑落里面，飞溅起水花。
潮湿、闷热、阴暗，逼仄的空气，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植物都不是一个很好的生存环境。
李旺的面上却不见分毫的不适，好似十分习以为常一般。
他往前又行了数十米，原本崎岖的石头路面竟然豁然开朗。
一个直径长达近百米的巨大深坑赫然出现在眼前！
——数不尽的粉白小花在其中肆意生长、生机盎然。
李旺先是望着深坑中的小花，面上露出了一种看着自己孩子的欣慰神情。他又顺着岩壁上的石梯往下，走近了去仔细查看每一朵小花的状态。
他蹲在深坑旁，食指和中指捏住一朵花萼，仔细观察了半晌，又小心捏住另一朵，确定每一瓣花瓣都完美无缺，这时候脸上才露出那种满足的笑容。
好似辛勤劳作了一年的庄稼汉，终于迎来了粮食的丰收采集之季一般，满足又快乐。
确认好这野花的状态之后，他才沿着石梯上去，又顺着围绕深坑一圈的石道，向着溶洞更深处走去。大概走了十米左右，李旺面前竟然出现了两扇雕花木门。
原来这般难以开凿的深洞中，不仅种着花儿，竟然还凿出了一间称得上是豪气的屋子。
屋里布置并不见喽，和大户人家的书房比也不会露怯。
以往这间屋子只有李旺一人呆着，是他用来清空头脑和思考的地方，只是这一日，明明只该有他一人的屋子里，却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人转过头来，面上敷了一层□□，嘴上又涂了一层淡淡的口脂。乍一看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可若是再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眼中泛着沉沉的死意，竟像是临终之人。
一见这人，李旺的面上就显出一个憨厚的笑来。他蓦地跪下，向男人磕了一个响头：“小人见过大人。”
邓明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出声。反倒是迈开脚步，开始在书房内参观起来。
他行至书桌旁，看着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各类书籍，还有毛笔尖上那未干的墨汁，忽然间咧嘴一笑。伸出食指，沾了些些砚台上的墨汁闻了闻，墨香扑鼻：“澄泥砚啊，旺儿当真是好品味。”
李旺深深的埋下头，眼中出现了些许厌恶又立刻闭眼遮去：“奴才不敢，只是闲暇无聊时摆弄着玩的。”
邓明知没回，只拿起砚台，转身坐至了李旺正前方的椅子上，安安心心的接受对方的跪拜：“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李旺依旧埋着头，视线的余光瞥见邓明知的鞋履，“已处理好了。奴才亲眼看着苏小小掉进悬崖，必死无疑。”
邓明知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有些不辩雌雄，沙哑却又妩媚：“你亲眼看见的？”
“是。”
邓明知又道：“可派人下去看过了？”
李旺一愣，立刻回道：“奴才愚钝，竟忘了。大人放心，奴才立刻派人前去探查……”
听了这话，邓明知面上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来，态度却好了些许，吩咐道：“起来罢。”
“是。”
抬起头来的时候，李旺的视线从那方被把玩的砚台中一划而过，赔着笑问：“那姑娘天真无邪的紧，我说要带她去大雁山找消息，她就真的信了。我趁她坐在马车中视线受阻，用匕首狠狠刺了马儿屁.股一刀，马儿立刻发了狂，连人带车地翻进了悬崖。”
哪里知道邓明知听了却很是不屑：“你知道什么？你还以为她真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当真迷路了不成？”
李旺满脸的疑惑：“可是看她那模样——”
他本意是想说苏小小看着没什么心眼，可没想到邓明知却并非这个意思。
“是长得……”邓明知好似想好了什么，吃吃的笑了几声，“若非事出紧急，让她在我床上呆上那么几日，倒也未尝不可。”
话语之中的邪靡和阴毒让李旺都忍不住皱了眉。
“只可惜……”
李旺忍不住道：“只可惜什么？”
邓明知瞥他一眼：“只可惜来者不善呐。我们乐安一个边陲小城，竟然能得四名修士同时出现，你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
修士这一类人李旺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从书本上倒是了解过。
传言他们手眼通天、寿与天齐，可以操控雷电水火，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其实与神仙也没什么不同。
李旺道：“那修士可以那样容易就被杀掉？”
话才出口，李旺心头就涌起一阵后怕。
若是今日没有成功的话，那他、他爷爷还有李家村……
他猛地抬头看向邓明知，却直接撞进邓明知似笑非笑的眼里，直到这种时候，邓明知眼里的死气才消了几分，露出一种看着猎物在掌心翻滚挣扎的愉悦感。
“当然不行”，他站起身来，缓缓的走至李旺的身后，阴暗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毒蛇一般，慢慢地缠上李旺的后颈，“你以为那女孩在你家喝的水，是干干净净的？”
李旺浑身一颤，拳头立时握得死紧。
邓明知笑得既舒心又得意：“早就被加了专剋修士灵力的毒药了，哈哈哈哈——”
李旺低了头，勉强克制着心底蔓延的慌乱，恭维道：“大人果然棋高一着、深谋远虑。”
“那是自然”，他走到李旺的身前，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的李旺的脸。动作力气不大，可侮辱性极强：“不论是谁，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明白了吗？”
阴寒忽地从脚底生气，刺得李旺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不敢抬头，只答：“是。”
“对了，这是这个月该给你爷爷的药”，邓明知的声音转为关切：“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吧？”
李旺答：“托大人的福，硬朗得紧。”
“这就好这就好，此药得来得可不容易，你应该最是明白，这和乐安城中那群猪狗吃的可不一样。”
李旺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邓明知笑看他一眼，持着砚台的手掌忽地一翻，任由那价值不菲的砚台“嘭”地一声砸落在地，紧接着大笑着离开了。
只剩下李旺低头站在原处，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砚台、墨汁染黑的地面，和自己——
衣袍上惨不忍睹的那一片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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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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