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色昏暗,刮过的风里都带着水汽的味道,褚含章慢慢悠悠地走在街边,想着是先回东宫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贵人”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褚含章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一个道袍青年支着摊子席地而坐,气度如闲云野鹤一般。年轻的道君随意地盘着腿,笑盈盈地望着他,看褚含章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干脆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衣服后摆上的灰,朝着褚含章走过去,“我看贵人眉间有浊气,不如我帮贵人算一卦?”
褚含章挑眉,“我朝不兴神鬼之说,况且这位道君……”他眼神在青年人身上扫了一圈“户部是欠了你多少俸禄?”
容鹤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来随手点了点褚含章的肩,
“俗。”
褚含章笑了笑,“假清高。”容鹤收起扇子冷哼一声,“比不得你。”扇尖朝下微微一指,褚含章微不可见地略略颔首,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金锞子递到容鹤手上,容鹤见钱眼开,笑得见牙不见眼,拱了拱手:“岂敢,贵人请先行。”
等容鹤关上雅间的门,褚含章才开口,“刚刚那些都是什么人?”容鹤嗤笑,“除了左相府还有谁,我说殿下,你怎么把这只老狐狸得罪了?”
褚含章支着头斜倚在桌上,“昨天临渊管了一桩闲事,替他善个后罢了。”容鹤神色微动,“殿下,你和我交个底,你是不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言,只听得到茶壶里水滚开的沸响
褚含章低下头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开口,“从未。”
容鹤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今日午时宫里来人传话,让你夜里进宫一趟,你小心回话。”褚含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帮我查查临渊看他最近和哪些人走得近,有结果直接告诉我,就不要入密库了。”
容鹤应了一声便离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爹的请封表昨晚上递到中书省了,他真要立你那个便宜弟弟当世子?”
褚含章笑了笑,权当作没听到,他拿起小钳子拨弄着茶炉里的炭火,慢条斯理地斟满了一杯清茶,然后起身推开了窗户。
雷霆在天际轰然炸开,雨珠重重砸在地上,溅起满地黄土。
林誉冷着脸低头看着跪在脚边上的大儿子,“爹,远儿他不是故意撞死人的,求您救救他啊求您了……”林誉重重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你以为爹没找人吗?只是远儿这次事是圣上亲自过问,不只是刑部单办,大理寺和御史台也会盯着,这是板上钉钉的死案呐。”
大儿子仍然在嚎啕大哭,林誉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回屋里。“让元谋见笑了。”林誉低叹,一个年轻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侍立在身边,恭恭敬敬地替他斟上一盏热茶,“林远兄说到底也就是过失杀人,本来疏通疏通判个流放也就算给那举子一个交代,大人再把林兄接到乡下庄子里避避风头,过个三五年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瞥见林誉喝茶的动作一顿,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只可惜林兄运气不好,事发的时候刚好被昌乐殿下撞到了,我们王爷就算是有心袒护也不好开口啊。”
林誉苦笑,“老夫何尝不知道王爷的好心,本该亲自上门向王爷致谢,只是元谋也看到了,最近家里实在是一团乱,老夫实在是走不开。”说到这,这位久经官场的老人抬眼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微微笑道,“况且王爷怕是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老夫与他有所联系吧。”年轻人轻轻躬身,“大人说笑,只不过是不希望有心人借此事抹黑您的清誉罢了。”
窗外雷声大作,那个被称作“元谋”的年轻人含笑开口,声音顺着滚滚雷声落了下来,叫人不寒而栗,“此事也不是无解,左不过是斩首,谁的头在地上滚一圈不是滚,找个人心甘情愿地替了林远兄就是了。”林誉猛地站起身,瞳孔中怒火滔天,“你是觉得老夫会为了救一个林远把整个林家搭上吗?”他短促地冷笑一声,“朝廷法度在上,你和你主子也太放肆了。”窗外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吹得门户吱呀乱响,元谋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门外,合掌俯身,“左相息怒,是学生思虑不周。”
林誉阖眼叹息,“罢了,你回去吧,此事我自己再想想办法。”青年告退,撑着伞走进雷雨交加的暗夜中。
褚含章站在端明殿外抬头看着檐下雨幕,一个小太监从内殿走了出来,“大人,陛下喊你进去呢。”褚含章回神,回头对那个小太监笑了笑,“有劳。”殿内灯火煌煌,昭明帝坐在书桌后看奏章,老太监钱顺德站在一旁替他磨墨。褚含章掀起衣摆跪在地上,“臣褚含章见过陛下。”
昭明帝没理他,继续看着奏章,任由褚含章跪在地上。褚含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概知道今天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了。他软下声来,“舅舅,我错了。”
昭明帝撩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继续看他的奏章,冷哼道:“说说。”
褚含章小声说:“我不该让林誉在东宫门口跪那么久。”昭明帝终于正眼看着褚含章,“少耍滑头,林誉爱跪就让他跪,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想!”
褚含章憋了半天终于像蚊子哼一样挤出来一句话,“不该替太子求情。”昭明帝神色淡淡,“不是不该求情,是不该替他立威。”褚含章脸上笑意立刻消散,头重重磕在地上,“臣万死。”钱顺德见状识相地带着殿内的太监宫女退到门外,轻轻把殿门关上。昭明帝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了褚含章的面前伸出手,“起来。”褚含章闷声道:“臣不敢。”
昭明帝几乎被气笑了,“你有什么不敢的,还不滚起来。”褚含章把头稍微抬起来,低声喊道:“舅舅。”昭明帝静静地看着这个外甥,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褚含章拽了起来。外甥是他一手带大的,褚含章怎么想的昭明帝一清二楚。
“你觉得朕冷落太子了,就想着借朕的威替他震慑一些人是不是?”
褚含章抿了抿唇,“是。”
昭明帝坐回了书桌旁边,继续看奏章,“既当其位,必承其重。这个位置他要是坐不稳当就换个人来坐,你看老二老三不早就想试试了吗。”皇帝口中的老二老三就是徐临渊的两个弟弟,齐王和楚王。这两个人看着太子不得圣心,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意思的是,齐王的外祖父就是当朝左相——林誉。
褚含章垂眸,等着昭明帝的下一句话,“不过太子虽无功,却也无过,也不是等闲人可以随意冒犯的,你回去让照夜台最近盯紧点。该罚该杀,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褚含章低下头应道,“是。”
昭明帝看褚含章没动身,放下手中奏章,皱眉问道,“还不走?等着朕留你吃宵夜?”褚含章也不客气,“臣就不留下来吃了,能不能装两盒让臣带回去?”昭明帝举起手上的奏章作势要揍他,褚含章闭眼就往旁边躲。半晌没听见声音,睁开眼看时,帝王眉间眼角具是笑意。
昭明帝高声喊道,“钱顺德!”
老太监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弯腰等帝王的旨意,“按照朕的晚膳单子给这臭小子准备一份,装盒子里给他带回去。”褚含章笑嘻嘻地站在帝王身侧,对老太监道谢,“劳烦钱公公了。”
钱顺德笑着回礼,“折杀老奴了,殿下随奴来吧。”
褚含章冲着昭明帝合掌一礼,快步追上了钱顺德。昭明帝含笑看着褚含章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继续坐下来看奏章。
褚含章抱着食盒回到马车上,吩咐车夫去襄王府,结果到了襄王府被告知徐临渊已经歇下了。褚含章听后也没说什么,手指轻轻敲着食盒,襄王府的管家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心地问道:“殿下可要小人请我们王爷出来?”褚含章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马车上。襄王府管家目送着褚含章走远,对暗夜里的一角俯首道:“王爷,昌乐殿下走了。”
徐临渊披衣走了出来,叉着腰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冷笑一声,“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一盒点心就想打发本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褚含章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夜半,打发了掌灯小奴之后,他抱着食盒朝膳房方向走去。从昨天晚上宴春楼那顿塞牙的酒宴开始算,褚含章几乎已经一天没吃正经饭,他按了按疼得一抽一抽的胃,面有菜色地走进膳房,打算把食盒里的东西热一热。
“哐当”
盆,是摔碎了的;菜,是烧焦了的;人,是意想不到的。
褚含章环视了一圈,在满地菜叶子尸体横陈的凶杀现场挑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站好,冲着对面的人微笑点头:
“殿下,好巧。”
徐临川尴尬地僵在原地,黑亮的大眼睛里的慌乱都快溢出来了,但仍然挣扎着开口,甚至还挺直了腰板
“甚、甚巧。”
褚含章静静地盯着徐临川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把怀里的食盒放在一旁,绕过一地狼藉朝徐临川走过去。反正四下无人,褚含章把徐临川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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