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河流汤汤，随初春暖意消融冰雪，迎来汛期。
许彻清挣扎着，从冰冷水底逆流而起，以某种略显狼狈的姿态手脚并用爬上岸。
依照他的计划，反派的退场应当是无比从容耀眼……
墨蓝外袍一路被探出的枝杈碎石划得破碎，许彻清干脆脱下，甩在岸边，却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脱力仰躺于卵石砂土上，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方才与其他修士缠斗已然耗去他大半数灵力，为了安全抵达谷底，他只能强行受下月落石中潜藏的一击。
真是自己害自己！
右臂伤口自肘纹裂至手腕，他侧目望去，却见腕间多了一枚殷红小点，不知是红痣还是蹭上的血渍。
【宿主宿主！】023难得有些焦急，【你还好吗？】
许彻清：【哈……你看我好在哪？】
023紧急点开系统空间，随后大惊失色：【生、生命值怎么下降到20%了！】
【死不了就行。】
强撑着站起身，许彻清将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尽数丢入河中，随后缓缓摸向身前巨石，扶着它艰难喘息着。
那些修士急于在张平舫面前露头，绝对会来崖下确认他身陨，才好邀功。
只要这些玩意顺流而下，保准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他于手边草丛搜寻片刻，摸出事先藏好的药篮，伪装成无意跌落山崖的采药郎。
很好，最后一步……
掌心轻扫过面颊，许彻清换上准备已久的新易容，旋即头一歪，径直倒了下去。
“他怎么样？”
“伤口太多，又浸了水，现下正发着热，先生……”
“无妨，此处有我，你先去备药。”
耳畔声音莫名熟悉，却恍若隔着一层水膜，迷幻而不真切，许彻清正欲睁开眼，却觉眼皮沉如灌铅，吐息灼热，身体每个角落都泛起钝痛。
他再度陷入昏迷。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已是三日之后了。
捂着痛而欲裂的头，许彻清缓缓睁眼，撑起上身。
只见眼前围了三张格外熟悉的脸。
“诶，你醒啦！”
阿澜腾地站起身，凑到床边煞有介事般摸摸他的额头，随后在小莲和柳桥的注视中夺门而出，喊道：“先生，人醒了！”
许彻清正欲说话，喉咙却干涩无比，不由重重咳了几声。
柳桥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先润润嗓子。”
他略一颔首，接过茶盏，却不急饮下，而是透过清澈水面观察自己。
好消息，易容还算健在。
坏消息，眼睛没藏好，是他自己的。
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当发觉易容也出bug之后，许彻清内心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将水一饮而尽。
算了，一双眼睛而已，谁能看出来。
所幸是被小莲一家捡到，至少性命无虞。
抬手搭上他的左腕，小莲思忖须臾，柔声问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均被包扎过，泛着细密痛痒感，许彻清抿唇摇头，“还好。”
他环顾四周，询问道：“这是哪？我只记得不小心自半山跌落，然后……”
许彻清捂住头，作痛苦状，似是抗拒回忆起什么。
半晌，他抖着唇，嗫嚅道：“我、我好像忘了许多事。”
是时候发挥演技了！
收回手，小莲取过他手中茶盏担忧起身，同柳桥耳语几句，随后安抚道：“莫怕，我们为医者，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一快一慢两道脚步声渐近，许彻清瑟缩至一角，悄然望向门口。
竹青色衣角率先闯入视线，沈闻书面色苍白，眼眶微红，泛着淡淡乌青，迈步而来。
微凉指腹轻点眉心，许彻清只觉融融灵力自前额流入，如春水般游走全身，掩去通身难言痒痛。
阿澜端着药碗小心翼翼踏过门槛，将其放在桌上，随后亦凑上前来。
仔细检查后，沈闻书直起身，蹙眉道：“外伤居多，但内里灵力亏损……你是修士？”
许彻清抬起眼，喏喏道：“我……我不记得了，仙君。”
迎上那双眼，沈闻书一愣，下意识扣住他双肩，细细打量着，半晌方才回神，转身询问小莲：“怎么回事？”
小莲简述几句，沈闻书若有所思，随后垂眸起身，“阿澜，你留下陪他，小莲、柳桥随我去回春堂。”
他言语饱含倦怠，许彻清心下苦涩，朗声叫住他，“仙君……谢谢你们。”
沈闻书身形一顿，最终匆匆离去。
接过阿澜呈上的药碗，许彻清正对黑糊糊的汤药发怵，见小孩依旧盯着门口，小声问道：“小仙君，怎么了？”
阿澜双手托腮，转头望向他，轻叹道：“他们说，是在河边捡到你的，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他站起来，右手抬高，比划着：“很高的修士，长得特别好看，喜欢穿一身蓝色，耳朵上有两颗亮晶晶的红珠子？”
许彻清目光游移，摇摇头，“不记得了——是很重要的人吗？”
“重要，很重要。”阿澜有些沮丧，“他是先生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不见了……先生随师门找了他整整三日，未曾合眼。”
“……是吗。”
许彻清托起药碗，饮了一口，药味酸苦甘辛驳杂，令人禁不住鼻头一酸。
“诶，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见他眼眶发红，阿澜急切问道。
“没事。”
许彻清将空碗放下，强忍痛意揉揉他的头，“是药太苦了。”
透过半开的窗，他瞧见碧空如洗，再不复那日的电闪雷鸣。
为什么一切总要有个既定方向呢？
恐怕天道也解释不了，只是机械地要求穿越者践行剧情，纵使它不合理，又令所有人痛苦。
他讨厌被掌控，却又不得不承受。
不久，许彻清身上的伤总算好了七七八八，生命值也回升至80%，系统解释——由于伤势太重，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暂时无法重新回到100%。
也就是说，他目前是个半残血还没了武器的可怜修士，估计一出新手村就会被人大卸八块。
作为已经炮灰掉的非主角人物，他对幕后黑手的实力一无所知，贸然前往只能算送人头。
况且他毫无头绪。
许彻清决定换种方式。
伤好之后，他自言失忆无处可去，本欲留在沈闻书身旁，却在某日偶遇沈听琴后，被她强行扯去了金玉楼。
理由是——
沈听琴觉得，他眉宇间有股睿智聪慧之气，恰好金玉楼缺个机灵的账房，许彻清便阴差阳错成了金玉楼的账房先生，化名兰青。
算是因祸得福，金玉楼天下闻名，前来赏酒者不计其数，为他打探消息提供了便利。
自“许彻清”身陨后的三年间，修真界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那日一众修士亲眼见薛予琼除掉他后，被神乌救下，此后大肆宣扬，称此等异象百年难遇，将他捧作修真界的明日之光。
然而，沉寂一年后，薛予琼再度出现，却是截然不同——从原本的纯善小白花，摇身变作邪恶比格犬。
他四处寻人切磋，只凭一人一剑打穿半个修真界，下手不分轻重，修为深不可测，不少修士惨遭毒手。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只是少年意气，热血澎湃，只为展示自己；有人说，他在大战中悟出修行秘诀，切磋是为了实践……
最离谱的是——竟有人觉得，薛予琼是被“许彻清”夺舍后，才会变得如此行事乖张。
许彻清本人很无语。
如果他还能以师父身份见到薛予琼，绝对会提着耳朵训斥他一通。
不要再瞎搞了！
男主也能反派化吗？！
奈何薛予琼三年间神出鬼没，从未来过霜城，他也再未见过人设崩塌的小徒弟。
许彻清长叹一声，自床铺挣扎而起，开启新一天的打工生活。
金玉楼中均是沈听琴外出捡来的无家可归之人，与他一般住在此处，白日各司其职，人与人之间相处和谐，倒像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作为双生子，沈听琴与沈闻书在这一方面倒是极为相似。
简单洗漱后，许彻清推开门，一道水色身影于门前静驻，整张脸被素白薄纱缠裹，看不清模样。
见他出来，芸娘呈上手中食案：“见你喜清晨饮茶，我便亲手制了些花茶，尝尝？”
顺势接过，许彻清含笑道谢：“多谢芸娘。”
他着实有些花茶ptsd了。
芸娘比他来的晚些，据说是被养父毁了容，被迫逃出家门，路上被沈听琴所救，凭一手好厨艺留了下来。
至于面上伤口……她执意不准旁人触碰，沈听琴便托人做了副面具赠予她。
待芸娘走后，许彻清浅酌一口，味道熟悉又陌生。
……真是奇怪。
楼下人声渐沸，琴瑟乐音随之悠扬起伏，许彻清下望一眼，便知已至开张时间，匆匆下楼前往柜台处坐镇。
金玉楼顾客众多，许彻清安然提笔于账本记录，分出一缕灵力游走于众人间，探听消息。
“诶，听说了吗？那位小煞神……最近好像也要来了。”
许彻清动作一顿。
“怎么可能？”听者轻嗤，“谁不知雪月宫那位拂雪小仙君早已放言，见他杀无赦，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许彻清彻底停下笔。
哈哈，说的该不会是男主吧。
他置笔抬眼，本是追寻声音来源，目光无意中扫经门口，随后猛地一顿。
一人长身玉立，背负长剑，白衣蹁跹，于日光下透出淡金暗纹，颈上悬有一枚暗紫玉坠，身后还随着个通身黑的少年。
【三儿三儿三儿！】许彻清紧急低下头，召唤023，【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像——】
不等他说完，四周陷入一片寂静，无声胜有声，已然给出答案。
【男……男主。】
023抖着声，替他补充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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