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茯阳立即否认,“我会看着她,不会再让她伤人。”
然而听到他这么说,徐妤慈却像是听到了更好笑的笑话,她指着景苑道:“你自己问问她,她能不能做得到?”
茯阳眼含期待地朝着景苑看去,却见她嗤笑两声,一言不发。
见她是这般反应,茯阳握着雕玉弓的手不由紧了紧,沉默半晌,他最终还是道:“不管怎么说,我今日不会让她死在我的眼前,至于日后,她若是再害人……”
他闭了闭眼,痛苦地道:“我会亲手杀了她。”
看了这么久的戏,苏挽月也理清了一点思绪,照景苑所说,是因为茯阳她才会变成这幅模样,而茯阳现在又分明在护着她,这两人之间肯定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
想到这里,她突然道:“景苑姑娘,你之前说,是茯师兄害你变成了这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她的话,在场之人都是一怔,就连茯阳也面露不解之色。
景苑瞧见他的神色,更是冷笑连连,“难道不是?若不是他拿走了我的树心,我何至于受这样的罪?那人心又腥又臭,难吃得要命,可我不吃就得死,我能怎么办?”
须知,其实不死树并非真正不死,只是寿数相对较长,若有树心,活个千年万载亦不是难事,然而没有树心,想要让自己不那么快枯萎,少不得用些别的法子了。
然而这话一出,却数茯阳反应最大,他立刻回眸,红着眼看向景苑,重复道:“我拿走了你的树心?”
见景苑不答,他又道:“我没有!”
“你没有?”景苑穿着一身红衣,散着头发,像个可怕的厉鬼:“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晓我是树妖?你一个修士,怎会心甘情愿和妖物在一起?你当初到底是真心对我还是另有所图?你说你没有……”她一步步靠近,将手放在了茯阳的胸膛,厉声道:“你胸前跳动的这个,又是什么?”
是什么?当然是他的心,但是……这真的是他的心吗?茯阳神色一恍,一点模糊的记忆从他脑中闪过,他好像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尖利的妖爪,腥臭的气味,洒了满地的鲜血,无数妖物围着他转,它们笑着,逃着,口中发出阵阵嘶吼。
然后一道黑影腾空而来,避开了直射而出的羽箭,袭向了他的胸膛……倒下去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心被血淋淋地掏了出来。
那时候他感觉心中空荡荡的,甚至还想着,他不能履行和景苑的婚约了,希望她不要伤心,可是如今他却好端端活着,反而是景苑……
“不,不是这样的!”茯阳捂着胸口,感觉这里又在痛了,痛得让他直不起身,“原来我的心,早就被挖走了,那现在这一颗……”
“现在这颗,就是你身后的那个树妖,她的树心。”徐妤慈哈哈大笑,笑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肆意,“哈哈哈哈,茯阳,你竟还不敢承认吗?那颗心,可是我亲手放到你体内的。就算你现在想还给她也来不及啦!她这辈子都得靠吃人心度日,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不死树之心,是多少人觊觎的东西?为了得到它,我真是煞费苦心,扮做你的模样骗了她好久,也是多亏了那个树妖,实在是够蠢的,够蠢的……哈哈哈。”
她笑了许久,笑着笑着又流下了泪,“我也够蠢的,为了救你,为了嫁给你,我都做了些什么?到头来,你宁可喜欢一个害人无数的妖物,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罢了。”
言罢她也不再管众人,伏在地上又悲又喜,竟像是有些疯癫了。
五十年时光,若是凡间女子,那便是一生了。她从年少时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上了,喜欢了这么久,喜欢到放弃修炼,喜欢到失去自我,喜欢到做了自己都鄙夷的事。直到如今,她总算有些悔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震惊了,万万没料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苏挽月拧着眉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在心中叹口气,闭口不言了。
景苑此刻也是神情恍惚,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眸红得像是要滴血。
她恍然想起了曾经的一切,那时候的茯阳的确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平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差别,但她当时关心则乱,根本没想那么多。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她这些年对他的恨意又算什么?
想着想着,景苑也觉得有些好笑,她边笑边呕血,声音回荡在整个宴堂,震得底下的宾客们瑟瑟发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鲜血浸透衣衫,比不过嫁衣的红,却也能惨烈骇人。
“我不相信,定是你们串通好了骗我的是吧?”她赤红着眼,扯着茯阳胸前的衣服,厉声喝道:“你说话啊!快告诉我,她说的是假的。”
“景苑……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茯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也是一片痛色。
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深深伤害了这两个女子。一个为他饱受失心之苦,另一个日日寡欢,不得展颜。而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依然如从前一般潇洒地过着日子。
他轻轻为景苑抚去了唇角血下的血迹,又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嗓音温柔无比,“你取回你的心吧,我十多年前就该死的。多活了这么久,早就够了。你把它拿走,以后就不用吃那些东西了,你还可以跟从前一样。”
她隔着薄薄的衣料,触到了那颗滚烫的心,它此刻正在疯狂地跳动。它离得那么近,仿佛她一伸手,就能重新回到她的体内。然而景苑知道,覆水难收,给出去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场闹剧,他们三个,没有一个人赢,每个人都是输家,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
“没用的,就算你把心挖出来也没用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不死树,而是吃惯了人心的妖怪,从前的日子,我回不去了。”景苑苦笑着将手收了回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再如之前那般歇斯底里,“茯阳,你不曾负我,是我错怪了你。可是……可是我已经恨了你那么多年了啊。”
她在心底喃喃,恨了你那么多年,也爱了你那么多年,我又该如何是好?
茯阳默然片刻,道:“既然恨了我那么久,那就继续恨下去吧。”
他笑着,握紧了她的手,“景苑,如果你不能再爱我,就一直一直恨我吧。”
景苑怔愣了一瞬,抬眸时,恰巧见到他眼中倒映出的影子,那是她,可又好像不是她。她曾经多么想与他办一场婚宴,可惜总是没办法走到最后,没办法真正拜堂。可能终究还是,有缘无分吧。
砰,什么东西在耳边轻轻炸开,整个宴堂开始摇摇晃晃,红烛倒了,红幔散了,迎来送往的丫鬟们哭成一片,宾客纷纷尖叫着往外逃去,但逃到一半,他们的身影就忽然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了一个个木头雕成的小人,哐当一下坠到了地上。原来这些人都是景苑用妖术化出来的。
“幻境要塌了。”柳星怜扑过来拉着苏挽月的手,道:“走,快出去。”
沈毓也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扶上徐妤慈,就要朝外奔去。走到一半,他蓦然想起什么,回头朝茯阳道:“茯道友,快走啊。”
茯阳却一动也不动。
苏挽月也急了,挣脱开柳星怜的手,道:“茯师兄,景苑姑娘,有什么事还是出去再说吧。”
然而茯阳和景苑,两人谁都没有动。周遭是渐渐倾塌的喜堂,身下是寸寸蔓开的血光,茯阳重重地将眼前的女子拥进了怀里,这时隔多年的第一个拥抱,依然温暖而炙热。
“你们快走吧。”茯阳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璀璨而明亮,好似当年初见,在那场极奢极华的生日宴上,不经意间和他对上,他露出的那一抹笑。他是旭日朝阳,从来都没变过。
“我救不了她,也没办法阻止她伤人,唯一能做的,只能陪着她。”
一直陪着她。
苏挽月还想再进去将茯阳强行带出来,幻境却又是一震,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摇晃,狂风呼啸,尘土飞扬,似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掩埋。
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却伸了过来,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回过神来,只见柳星怜眉头紧锁,用力将她拽起,低声道:“走!”
就在两人冲出幻境的刹那,苏挽月下意识回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红衣新郎正轻轻搀扶着身旁的新娘。两人额头相抵,十指紧扣,缓缓跪于堂前。红烛未烬,烛光摇曳,映照出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们便就着那光缓缓拜了下去。
新郎的唇张张合合,好像在说:
“夫妻对拜。”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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