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空气沁凉如水。
晚风拂过树下,无意惹得萤火蹁跹。
游今禾伸手抓住最近的那只萤火虫,端详好一会儿后,兴趣索然,便将萤火虫朝亭子一扔。
淡绿色的光点一顿,颤颤巍巍随着大部队飞向亭下小睡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缎光长袍,昏黄的灯光从他膝前倾泻而下,衣间的银线在灯下明灭闪烁,像是萤火虫的求偶信号,格外勾这些小虫子。
流萤落入手心,兴许是翅膀震颤,将他惊醒。
男人颇有经验地挥手扬衣,驱赶它们。
他似乎为此很是心烦,面上极度不快,以至于今日动作太大,眼间松松垮垮地蒙着的丝绸带子飘落在地,露出一双无神的眼。
看来他刚才是在假寐,游今禾心想。
同时暗暗庆幸自己方才忍住披件毛毯在他身上的心软。毕竟,她的身份可是一个来去无踪的透明暗卫。
亭中的男人是游今禾的主人,侯府世子晏鹤,一个瞎子。
这也就是游今禾虽为暗卫,却敢大大咧咧地与他在同一个院子里盯梢的原因之一。
她气定神闲地注视着,仍在考虑要不要出手相助。
倏然院中起风,绸带飘远。
晏鹤阖紧眼皮,一手覆在眼上,一手慌乱地在地上摸寻掉在远处的绸带。
眼尾因刺痛沁泪,手上的动作愈发慌忙无措。
她最终于心不忍,悄悄拾起绸带,伸手一扔,绸带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
晏鹤似有所感,纤长的手指步步向后探去,终于拾起绸带,在耳后别好。
只是绸带依旧松松垮垮,随时会落下来。
好在此刻院中无风。
晏鹤遭此一劫,心中不快,今夜回屋格外早。
游今禾轻车熟路来到窗下,向内探入目光。
这是浴房,从此处看可以透过屏风旁的水银镜瞧见坐在贵妃榻上的晏鹤。
晏鹤没有往浴房放镜子的爱好,水银镜是游今禾悄悄放的。
她不会上房梁,也不敢上房顶揭瓦,只能想出这么个阴招应付自己的暗卫责任。
瞎子的兴趣活动不多,晏鹤又倔强,不要人侍奉在他身边。这样一来,生活更没趣,晏鹤通常坐在榻上发呆一会儿,然后上床睡觉。
结束自他患上眼疾后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
待他睡着后,游今禾也迎来“下班”时间。
她猫着腰绕过房子来到柴房,悄悄打开锁,推门而入,脱掉外衣掸去草堆上的灰尘,向后一倒。
这就是她的床。
游今禾躺在这块地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慰藉。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她熬过了暗卫昼不伏夜还出的暗卫作息,摸索出不注视就会被电的暗卫责任履行范围,已经慢慢习惯这种生活。
游今禾每时每刻都在庆幸自己的主人是个要强的瞎子,只待在院子里,不会有人能够瞧见她,方便走动。
今日比平时多闲一个时辰,游今禾数不着,又开始想起系统。
穿来那天,系统就抛下三句话。
【欢迎加入救赎系统里。】
【请救赎反派晏鹤。】
【好感值满一百,提前开启现世通道;若寿终正寝,同样自动触发通道开启。】
然后便如同入土一般安静。
游今禾叫不醒系统,看不见好感值,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索性直接放弃救赎,先顾自己死活。
救赎反派她不太会,救救自己听起来更简单一些。
游今禾穿越前是个演员,计划接的下一步剧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
本以为自己在现世是演女一号的,穿过来再不济也是排得上名的女N号,没想到她穿的是反派身边的暗卫。
一个无名无姓、行踪无迹,一辈子都没出场,却有些着所有关键在场证明的暗卫。
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天昼夜颠倒的小演员,除了有尚可过眼的演技和容貌外,暗卫这种需要顶级体力的活儿,她真的做不到。
从穿越的第一天起,她的人生就是超高难度求存。
思及此,游今禾心中恨恨思忖:
系统这个不仁义的东西,害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不说,还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任务就比死掉还安静。
攻略反派,她一个透明人暗卫玩什么攻略!
她一个但求随遇而安的人怎么敢攻略杀人不眨眼的反派!
尤其是反派还变成瞎子,正处于蜕变成恶人期。
做得到吗?来得及吗?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半分机会成功。
古话不是有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若是设身处地一想,她被下毒失明,闹得绝对比晏鹤还凶。
所以自系统消失后,她也没把攻略放在心上。
她一开始计划逃走,去找巫师问问有没有回去的方法。
然而后来她又发现,这个破烂系统根本没给她留除救赎以外的任何一条求存之路。
眼睛一离开晏鹤半个时辰,游今禾浑身如同过电一样,简直是古代里移动的发电机。
她根本离不开晏鹤一步。
倒霉的日子过多了,游今禾为了安慰自己,环环相扣的不幸便自洽。
她想:没关系,不离开就不离开,至少在晏鹤家里还能有吃有睡,缺啥就往晏鹤屋里拿点,总比她大字不识一个就往外面跑要好,外头正逢乱世,容易死人。
这样麻木地安慰自己,游今禾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她又是被电醒的。
晏鹤又起得比她早,应该是在练剑。
游今禾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病患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瞎眼了还能起来吭哧吭哧做晨起剧烈运动。
难怪是反派,病了都勤奋。
游今禾认命起床,匆匆整理一番,悄悄寻到后院,在石阶上的老地方一坐,开始啃顺来的馒头,看美人舞剑。
晏鹤虽然眼盲,但舞剑时威风凛凛的模样,犹能看出几分风韵。
脚下稳当,步伐轻盈,手挽剑花,两袖生风,纱绸飘飘然,配上这张俊秀的脸,如若遗世独立的仙子。
游今禾恨不能拍手叫好,只得默默欣赏此等仙人之姿,心道“快哉快哉”。一低头,大咬一口馒头。
就在她想“府里的馒头又大又甜”时,剑气一转,直奔头顶。
沾染残花的剑锋堪堪停在游今禾额前一寸。
晏鹤长身玉立,纵然是闭着眼,也能从下垂的眼尾、微蹙的眉头,紧抿成一条直线的粉唇看出情绪。
任谁都能瞧出,他感到被冒犯,现在很不高兴。
她被吓得手一松,馒头骨碌碌地滚到晏鹤脚边,挨住鞋尖停下。
这几日太得意忘形,现在完蛋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自己和死亡的距离有多近。
长剑向前刺去,游今禾一个翻身,连爬带滚地逃回小柴房。
万幸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刺客,逃跑的路线和手段让晏鹤始料不及,剑剑落空,否则该成刺猬了。
她回到柴房,默默忍受着小电流躺回草垛睡觉。
在想出新方法之前,她绝对躲得远远的。
***
后院,庭中,满地落叶残花。
铮然一声,剑落回鞘。
晏鹤心烦意乱坐在石阶上,想起方才那个人。
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是个女人。
一个来历奇怪、脾气奇怪、行动奇怪的女人。
游今禾是七天前出现在他房中。
第一次感觉到她,是在院外那棵向内探出粗枝的大树。那时她哐当一声从树上坠下,闹出不小动静,晏鹤下意识以为是有人要来刺杀他,握紧手边的剑自保。即便那时他眼盲,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那个女人比他还要害怕。
没多久,她就窜入院中,不知去向。
晏鹤下意识先给院子的朱门上铁锁,生怕她飞走。
游戏伊始,猎物怎么能逃走。他这样想着,又想到来日方长这个词,决定先从猜名字开始。
丝毫不觉其中残忍。
晏鹤猜不到她的身份。
这不是他母亲塞来的婢女,他知道她们看他的眼神是怎样的。
如同饿狼见到羔羊,那种**裸的贪婪目光,那些拼命贴近后有意为之的触碰。
她没有,自然也不是。
也不是协议成婚的妻子,他知道温荷正与瑛王打得热火朝天,晋州又来一批货,她不会有时间来。
也不会是仇敌派来的杀手,她对他没有杀意。
更不会是个暗卫。
他的暗卫没有此等蠢笨如牛者。
猜测她的身份,成为晏鹤失明以来最有趣的游戏。
方才是他第一次感到事情失控带来的刺激和愉悦。
将失控再度征服,握紧手中,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游今禾不得不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不喜欢进别人的房间,除非她没招了。
晏鹤敏锐地觉察到这点,故意打开浴室的窗。然而,对方不曾在他沐浴时送上门。
陷阱失效。
他想,游今禾比他想的要聪明,游戏也更有趣。
所以在无意摸到屏风边多出来的水银镜时,他默许那面水银镜留在墙上,佯装不知。
为了感知这个人,晏鹤经常坐在亭下,感受如芒在背的目光。
要怎么形容?
一种**、平静,总是带着一丝哀伤和可怜的目光。
晏鹤心中嗤笑:可怜什么?眼盲吗?
瞎眼的毒药是他自己喝下去的。
又不疼,有什么好可怜。
她的目光愈发大胆。
这场游戏还没结束,她犯规,让他感到厌烦。
自顾不暇者另有其人,她凭什么可怜他。
所以他提起剑,直指游今禾,告诉她,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杀她。
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她该可怜自己,惹上一个疯子。
柴房一隅。
游今禾如他所愿,觉得自己真是惨绝人寰。
前有晏鹤要提剑砍她,后有系统电她骗她,没有留出除“救赎”以外的第二条求存路径。
如果两种苦都要吃的话,她宁愿被电,酥酥麻麻的,已经习惯这种不致命的感觉。
晏鹤既已知道她在院中,迟早会寻到柴房,自己又何必留下。
总之,游今禾要及时止损,连夜跑路。
当夜,趁他还在亭下小憩,游今禾蹑手蹑脚潜入屋内,摸走些金银细软和那把大铜钥匙。
一转身,晏鹤站在门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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