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古琴搁在案上很久了,苏澈月受伤后便没再碰过擦拭过,本该早已落了灰。好在吕殊尧来到歇月阁以后,每天收拾屋子都顺带给擦一擦,让它哪怕看起来不那么崭新,也不至于灰头土脸得可怜。
吕殊尧第一次见它,还是刚从庐州到抱山宗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他坠着丁零当啷繁重的嫁饰,坠着满腹委屈心事,扯下盖头,就见到属于苏澈月的药炉书柜,长桌古琴。
坐在床上的人和他一样红衣覆身,无感无欲,十指如雪枝疏朗修长,搭在膝上,轮廓深深。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明明房间里多的是耀眼夺目的红绸彩帐,吕殊尧偏偏就记住了那把质朴褪色的朱漆长琴,和那双白得冷清的手。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想让这双手弹琴给他听了。只是他这个人习惯了掩藏**,尤其面对之前,他需要投入全部身心去争欢示好的苏澈月,更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今夜是个例外,是他将自己内心澎湃汹涌的渴求妄念暴露给他看,全都抛洒到他面前,至于接还是不接,那是苏澈月的事。
苏澈月偏过目光看了一眼,几乎没有迟疑就站了起来,走到长桌前拂衣而坐。他才发觉这把琴竟被打理得这样干净,只是上边依旧指痕斑驳,承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是辛旖的遗物,他娘亲脾性敞亮,明快烈俏,却弹得一手柔情似水的好琴。宗里无事时,辛旖不给儿子梳髻发,就在梨花满院的空地上教苏澈月练琴,苏谌在一旁循着琴声练剑,时不时停下来看着母子二人,笑她把儿子当女儿养。
娘亲离世后,苏澈月就很少碰这把琴了。他担心技艺早已生疏,心生忐忑,但吕殊尧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他只好硬着头皮,抵着那点羞赧,抬起了手。
指覆弦上,仙音颤泻而出。
琴声一开始就不似吕殊尧想的那般婉转起调,那人的指在上面几番勾停,曲调低似空灵,却相当短促,像夜潮初来时反复前进又后退的试探。越往后越热烈急切,鼓点震震,海浪变得汹涌澎湃,几欲溺人。而炽畅的旋律间偶尔夹杂着几瞬深似叹惋的顿音,又方给人喘息的空间。
爱意初生时的激荡,进退两难的彷徨,爱而不宣的忧伤,都在琴里,都在弦上。
苏澈月的拨弄很轻,轻得吕殊尧听出了小心翼翼的味道,可从他指间流出来的情意早已显山露水。鼓点如心跳,重击灵魂,直到天荒地老,声色尽消,那双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苏澈月目光落在琴上,吕殊尧目光落在他身上。
房中静谧,无人开口。许久许久,吕殊尧才说:“困了,睡觉吧。”
苏澈月顿了一下,道:“好。”
他没有解释弹的是什么曲子,他也没有评价他的琴艺好抑或不好。他们心照不宣地错开这个话题,苏澈月蹲下身寻了一番,没找到眷眷,吕殊尧侧卧在小榻上,半眯着眼:“不用找了,它知道有新的人要接近它,总要不适应地躲上几天。”
苏澈月于是就不再找了,再转身看时,吕殊尧果然困得睡着了,柔长的睫毛覆下来,呼吸均匀绵长。
……真的弹得这么差吗?也就十年没弹了而已。
苏澈月有些懊恼,又很不甘,慢慢走回榻旁。
榻上人睡得靠里,给恰好两人宽的位置腾了空。吕殊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苏澈月牵起唇角,灭了烛火,不声不响地躺下去。他有点促狭,仿佛这一场同眠是偷来的,也只敢背对着,修瘦的身影就贴在边缘。
控制着呼吸,阖上眼,原是做好了强制入睡的准备,却忽地感到整张后背被风细细扫了一下,温度陡然升高。
是人的温度靠了过来。苏澈月眸光僵僵定在瞳孔。
是吕殊尧的温度,修长的手环过他的腰,指尖似有若无搭在他腰腹间。
苏澈月一下就烧了起来,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腰上手臂的重量真实存在。
吕殊尧的的确确是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后颈有轻而热的气息拂过,微痒。苏澈月屏着声息,动也不敢动,怀疑吕殊尧入了梦,在梦中胡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他说:“真好听,澈月。”
“像心跳一样。”
身子下意识一抖,又惊又吓,这点细末的身体反应被吕殊尧了如指掌,他在黑暗里笑了笑,又凑过去更近,苏澈月察觉他的靠近,心如失足,往旁避出半寸,马上又被吕殊尧箍了回来。
“干嘛躲?”吕殊尧声音压得很低,笑意若隐若现,“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握着苏澈月的腕,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腕上的梨花环:“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
“……”
苏澈月沉默了须臾,轻声道:“因为喜欢。”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二次说喜欢,是很小心隐晦,可偏偏他碰上的是吕殊尧,是那个擅长察言观色、惯会感同身受,自小就极度敏感的吕殊尧。
这个侧拥的姿势,吕殊尧从后背也能听到他仓促的心跳。他自认自己的举动有些突然突兀,在他听完恨意值为负的消息后,脑子空空一片,很久都回不过神。
恨意值降到负数是什么意思呢?或许是感激,或许是友好,或许是愧疚,总之在不恨的基础之上,平添了更多层正向的情感。
可那是一个近乎接近无穷的数字,表现出来的是拥抱、是亲吻、是紧密接触,是咬着牙流着血也不愿推开他的纵容,又是明知危险时本能放开他的决绝。
吕殊尧还记得苏澈月说过,他有喜欢的人。如果这个人不是吕轻城,也不是陶宣宣,也不是原著里那些根本没出现的红蓝知己……那还会是谁?
要是用排除法,从始至今代替那些人陪在男主角身边的,就只有自己,自始至终,从头到尾,时时刻刻,都是自己。
是自己吗?
会是自己吗?
再简单粗暴些理解,正数的相反数是负数,那恨意的相反词就是爱意,不是好感,不是疼爱,不是友爱,就是爱意。
爱意是一个会让人想入非非,心跳加速的词。是专属于恋人之间的亲密私语,说出口时会害羞,会脸红,会发热,会在那一刻被巨大的喜悦包围裹拥,仿佛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苏澈月对他有接近于无穷的爱意。是这么理解吗?
吕殊尧知道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儿时的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他清楚,清楚到清醒地排斥,才让向来敢作敢为的苏澈月始终缄口不言。
但他真的排斥吗?
他明明已经不自知地越界过很多次了。不止是想见到苏澈月,舍不得离开苏澈月,还想抱他,想亲他,想靠近他,靠近到紧密相合,想拥有他,甚至占有他……
就像那天晚上失控把他压在身下一样。
他越界过很多次,却拒绝面对和承认。苏澈月没有一点责怪他拒绝他,反而变本加厉由着他来,甚至是在从中汲取不可多得的欲念享受,捕风捉影,甘之如饴。
苏澈月在痛苦隐忍地喜欢着他。
他喜欢他。对吗?
可苏澈月这么美好的一个人,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多少男男女女念而不忘求而不得,怎么会喜欢他呢?
……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
其实他也没有这么糟糕差劲的对不对?
他过去无数次地相信爸爸会回头,妈妈会爱自己,怎么就不能信一次苏澈月喜欢他了?
苏澈月弹琴的时候,吕殊尧在心里说。
他挺喜欢这张沙发的,还有那只猫,还有苏澈月的琴声,满庭的梨花芬芳。
既然他喜欢,既然系统说了,都带不走。
那干脆……他就别走了吧。
可不可以?应该是可以的吧,毕竟他很少向别人提过什么要求,就这一个,轻而易举,甚至不需要系统付出任何代价,作出任何响应……系统会满足的吧?
原本想等到明天系统回应了再说,他忍得很难受,在那个人面前只能装睡。
苏澈月却又一次主动向他走来,在他身边,毫无保留又恰到好处,安安静静。
心尖的蚂蚁越爬越快,脚上长满小针,刺得他的心又酸又麻。于是就再也忍不住,翻身将那片沉炽的暖意拥进怀里。
一定是黑暗给了他胆量,否则苏澈月转头就又能看见他没出息变红的眼睛。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怎么穿过来之后,就总是忍不住想哭啊。
“我也喜欢。”他轻轻闭上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他感受到苏澈月后颈热的像要起火,忍不住将自己的睫毛贴上去,任它们被烫得轻簌战栗,痒痒扫过苏澈月皮肤,他也要让苏澈月体会自己的喜欢,紧张、生涩、初次萌发而蓬勃灿烂的喜欢。
“……不是困了吗?”苏澈月声线微颤。
吕殊尧对他故作镇静的发问感到好笑,闷然“嗯”了一声:“想抱着你睡。”
“是真的、真的想抱。”
“想和你做更多,夫妻真正该做的事。”
边说边从后面若有若无吻他的发丝和耳垂,苏澈月绷了一下,又软下身子,他似乎没意识到吕殊尧现在是抱着他,是掌控者姿态,遵从天性般地往后靠得更紧,几乎是偎缩到对方怀里,仿若盘旋已久的候鸟找到了安全温暖的巢穴。
他极轻地应:“嗯。”
轻到像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被推开,这就是最好最确凿坚定的答案。吕殊尧就笑了:“二公子真乖。”
苏澈月反应过来,微恼地想转身,吕殊尧掌心按着他劲窄的腰,低声道:“别动,再动我要亲你了。”
“……”苏澈月就真的没有动,他并未回头,吕殊尧也没有更多深入的动作。苏澈月渐渐放松了自己,握住吕殊尧的手,被他五指撑开,再紧紧扣住。
“睡吧。”
“……嗯。”
十指镶嵌,心房前后相贴,便在梦里被窥见了欢喜的爱意。
好想哭啊是怎么回事!尧尧是讨好型人格,但是他的能量高到几乎满溢,行动力超强,想要就去做!只是一直很不自信,配得感不高,不敢想不敢认。还好有统子哥助攻,他开窍超快的!
月月呢就是永远的外硬内软,表面:让他爱上我,不准跑,实际:啊怎么办他抱过来了好紧张!
琴曲灵感来自《悬溺》古筝,月月的告白神曲,B站上可以搜到哟[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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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真正的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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