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韩断云将棋子落在盘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师弟。”
陆执只看了一眼棋盘，“韩师兄，我不喜欢下棋。”
韩断云笑了一声，将棋子收入白玉棋盒，“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等运筹帷幄的游戏。”
蓦地，韩断云眉心一皱，甩袖挥开窗户。
一只乌鸦吓了一跳，振翅哗啦啦飞开了。
但下一刻它被一股强大吸力抓进屋里，被韩断云握在掌心。
“乌鸦？”韩断云眼底掠过灵光，“既不是灵宠也没附着神魂，不过就是只普通乌鸦。”
他斜向陆执，“杀了？”
话音方落，忽听外面弟子叩门。
对方听着十分着急：“韩、韩长老，凌家的凌兆、凌鸿突发恶疾，上吐下泻，我们敲凌长老的门，半天不见回应，您看——”
韩断云打断道：“随行有医修，带他们去看看。”
先是传来一声“是”，随后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凌家子弟越来越不济了，这点小事慌成这样。”韩断云摇头叹气，“宫家……五年前可真不是一个好年，若无分家那桩事，宫家也不至于让宫守拙这等玩意儿继任长老……”
他看着掌心的乌鸦，忽然觉得没必要造杀孽。
陆执：“怎么外面这么多乌鸦？”
韩继云走到窗边，果见丰乐镇的天上飞过许多乌鸦。
客栈老板气疯了，站在门口唾口大骂：“这帮玩意儿不是一向待在乱葬岗吗，怎么跑到丰乐镇来了？真晦气！”
韩继云下意识认为这是某个敌人做的局。
蓦地他看到了远处天际荡漾着一丝彩芒，在夜里格外显眼。
“那是……小苍境的入口？”韩继云惊讶道。
陆执也认出来了，“小苍境入口打开之处，灵气震荡，会有生灵躁动、万物颠覆之象。看来，正是入口将这些乌鸦引来了。”
韩继云：“可是今夜打开？”
陆执摇头：“入口要汇聚天地之力方能正式开启，这还只是开始。”
韩继云想了想，把乌鸦放走了。
乌鸦被他抓住之后就缩着爪子，乖乖待在他手中，一有机会脱困，赶紧没入黑夜中。
韩继云：“既是异象，那便再观察一阵。”
接下去半个月，丰乐镇的屋顶上常蹲着乌鸦，许多山里的生灵受灵气感召，闯入镇中。
韩继云见陆执说得对，便随它们去了。
·
自上次下山后已经过了半个月，阮昭昭每天听于小野“念经”，养成了沾到蒲团就闭上眼假寐的习惯。
那天之后沧海宗就没派人来了。
阮昭昭没能去镇上吃喝玩乐，心情不佳，幸好还有老汉在。他会去镇上帮两人采买，顺便带回来一些消息。
“……我今天去镇子上，可吓了一大跳！那丰乐镇上边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彩虹，跟画卷儿似的，向下一点点展开。”
老汉吧嗒着旱烟，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比划，“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就是沧海宗的人要找的，不过他们说‘时候没到，还不能进去’。”
于小野：“阿翁，这个进去是去哪里？”
老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估计只有他们沧海宗的道长知道吧。”
阮昭昭认真地嚼一块桃酥。
日落西山，两人穿过乱葬岗，回到山上。
于小野紧紧跟着阮昭昭，直到后者说“到了”，他才敢睁开眼。
阮昭昭：“小野哥哥，我们都已经走了那条路五次了，你还害怕呀？”
于小野轻抒一口气，“昭昭，你胆子太大了，我比不上你。”
阮昭昭认真思考：他会不会也需要去义庄“锻炼”一下呢？
过得人定，阮昭昭大摇大摆地来到宫子羽院落前。
她清了清嗓子，“报数。”
蹲在院墙上的一排乌鸦一个接着一个地“嘎”起来。
等它们报完了，阮昭昭就问系统：“少了没？”
系统：“没有。五十二只都在。”
半个月前，阮昭昭“收编”了宫子羽院子里的乌鸦。
她打算让这帮乌鸦潜入丰乐镇，帮她搜集沧海宗的信息，跟主角“萧逸尘”相关的。
除此之外，特别交代注意凌家人的动向，尤其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凌九霄”。
乌鸦们很上道，吃了她的点心，从此就是自己鸦。
只是有个问题，阮昭昭听不懂鸦语。
她转头就问了系统：“你听得懂动物说话吗？”
这一点它当然做得到，系统爽快道：“可以。”
阮昭昭：“那你听得懂乌鸦说话吗？”
系统：“？”
它反应过来了。
……总之现在它负责转述乌鸦说的话。
而那只“流星鸦”是所有乌鸦的头儿，从一开始针对阮昭昭，到现在带头搜集情报，它已经很熟练了。
系统听流星鸦汇报完，“它们已经摸清楚沧海宗弟子在丰乐镇的落脚处了。”
阮昭昭找来纸笔，流星鸦便叼着笔，在纸上画出地图。
系统：“嗯……宿主，解锁关键信息‘小苍境’。丰乐镇上空的‘彩虹’是小苍境的入口，沧海宗这次就是奔着小苍境来的。”
阮昭昭：“你说‘小苍境’是关键词，这是什么意思？”
“解锁一定关键词，可以得到任务提示，也就是反派黑化的方向。”
系统心里嘀咕，怪不得上来任务信息这么少，原来要逐步解锁。
系统：“现在只知道接下去的任务跟‘小苍境’有关，还需要新的‘关键词’。”
阮昭昭点头，“还有别的信息吗？”
系统：“萧逸尘很少离开客栈，主角现在还在发育期，蛮低调的。至于凌家，乌鸦们已经摸清了有多少凌家人在丰乐镇，住在哪里，每天怎么行动，什么修为，都查清楚了。特别是这个凌九霄，他是沧海宗长老，宗师级别，比较少出现在人前。”
一系列文字凭空拓印到了纸上。
阮昭昭拿起来看，“纪律严明、铁面无私，凌家历代以来最有出息的青年，亲手完善了‘凌氏家法’……”
她一边读一边皱起小脸，干脆不看后面，“那么多人，三师兄只看了他。”
系统：“那两个给苏玉寒找麻烦的凌家子弟突发恶疾，什么药都治不好，已经受了半个月折磨。”
就连沧海宗的医修都看不出他们哪里不适，根本不可能联想到跛子身上。
阮昭昭将地图和纸都收起来，让乌鸦们散了。
·
山洞深处。
苏玉寒将碾碎的药草放入鼎炉中，丢入蓝焰。
焰光照亮他的脸，他看着炉中靛蓝，眼角不觉抽搐了一下。
仿佛又回到那天。
他被绑在树桩上，曾经仰仗的灵力仿佛被堵住，浑身沉甸甸的。
火舌爬上他的脸，他艰难地睁开眼。
热浪扭曲了一切，他只看得到晃动的人脸，一张张，都曾经是对他微笑，说他是“希望”的人。
多么讽刺啊。
苏玉寒猛地闭上眼，紧握拳头，将思绪从五年前抽回。
但在漆黑的视野里，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被夺走了一切，曾经的付出全变成了刺向他的尖刺，把他扎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没有人站在他身后。
……除了这个人。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人唤他“凌长老”，他几时成了沧海宗的长老？
他那般高洁的人，竟也堕进污泥了？
当他知道那两个沧海宗弟子跟着他时，就做好让他们付出代价。
若不是因为姓凌，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可是，这些人真的配活着吗？
没有人配。
师尊的话在耳边：“入我绝情宗后，不许你大开杀戒，方圆五百里的百姓，他们的血，你不能沾上一滴，否则逐出师门。”
他不杀百姓。
把沧海宗弟子都杀了，如何？
炉里的火熄灭了。
苏玉寒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漠视一切的荒芜。
捞起炉中药丸，往外走去。
但到门前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一个矮矮的人影突兀地冒出来，“三师兄？”
是刚进宗一个多月的小师妹。
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头顶，“三师兄，你打算去干嘛呀？”
苏玉寒冷淡道：“于小野教你一次你就记住了。”
阮昭昭入宗以来，只跟于小野走过一次竹林迷阵。
能一次就记住，悟性不错。
阮昭昭视线从没离开过他头顶，“三师兄，这么晚了你要去丰乐镇杀人吗？”
苏玉寒不禁挑了下眉。
阮昭昭：“我知道那个跛子是你。我还知道，你发现我跟小野哥哥了。”
苏玉寒被两个凌家子弟尾随的时候就发现阮昭昭和于小野了。
也知道他们俩在巷口偷看。
但他不在意。不在乎的人，连一个字也懒得说。
只是没想到阮昭昭找上门来，跟他说这些话。
意欲何为呢？
苏玉寒眯起眼，脑海中掠过许多种可能性。
最后回归一如既往的结论：世人皆愚，不如死了。他又何必守信。
苏玉寒伸出手中的靛蓝丹药，“小师妹，这是三师兄炼制的丹药，可以提升实……”
“力”字还没说完，一沓纸放到了他手上。
苏玉寒怔了怔。
“三师兄，这是我这些天搜集到的消息。”阮昭昭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虽然萧逸尘难杀了点，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萧逸尘是谁？
苏玉寒眉心直跳，“你——”
“凌家人的动向也在这里了。”阮昭昭说，“三师兄你杀掉的那两个我已经打叉了。”
苏玉寒：“……谁告诉你我杀了他们？”
他从阮昭昭脸上看到了嫌弃。
嫌弃？
苏玉寒瞟了一眼纸上所写。
鬼画符般的地图，字倒是漂亮。
看到了对“凌九霄”的溢美之词，突然沉默。
阮昭昭凑近看他，“三师兄？”
他的“因果杀戮值”降下去了。
半晌，苏玉寒道：“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阮昭昭说实话：“乌鸦们说的。”
苏玉寒噎住了，“乌……乌鸦？莫非是二师兄院子里的那些……？”
阮昭昭：“没错。”
苏玉寒看着她一双杏眼，“你的功法是御兽？”
阮昭昭摇头，“不是。”
苏玉寒：“如果不是，你怎么让它们听你的话？”
阮昭昭理所当然：“靠我的实力啊！”
苏玉寒：“……”
系统已经习惯不问就不明白阮昭昭的操作了，“宿主，这次他的‘因果杀戮值’又是为什么降下去了呢？”
阮昭昭：“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
系统：“？”
阮昭昭摇头：“都已经这么了解他的敌人了，想杀就赶紧去，不趁对手弱要他病，等他发育起来干嘛？虽然现在不能打主角，但是可以干掉其他人，让主角少一个队友是一个。可是你看他，还是没通过考验。我爹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干脆直接干！”
苏玉寒蓦地笑了出来。
笑得大声，笑得癫狂，笑得前仆后仰。
过得一会儿，他将靛蓝丹药丢掉了。
伸手摸摸阮昭昭柔软的发顶，“小师妹，你的乌鸦没有被发现吗？”
阮昭昭：“不会，我相信自己鸦。”
自己鸦是什么东西？
阮昭昭：“三师兄，你不去丰乐镇了吗？”
苏玉寒：“我暂时不打算杀他们。”
阮昭昭撇撇嘴，“那我先回去了。”
苏玉寒的话噎在喉咙里。
为什么她看上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阮昭昭离开后，苏玉寒打算将这沓没用的东西烧了。
放到炉边却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烧，而是放到了架子上。
他走出山洞，迎着月光，却因眼前一幕愣住。
只见他精心布置的迷阵被破坏了，原本需要九曲十八弯才能抵达山洞的路，被硬生生开出了一条直道。
看着被徒手掰断的竹子和错位的阵石，苏玉寒先是惊讶，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小师妹……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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