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泪眼婆娑，神情幽怨地盯住他。
须灵曜几乎是下意识松开了手。
宁昭一把推开他蹲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嚎哭。
“须灵曜，你再这样我就要难过到死掉了……”她痛心疾首般捂住胸口，胡乱擦着泪水，在脸上糊成一片，憋着嘴试图收住眼泪，但根本止不住。
“你怎么回事？心软可不是能出现在你身上的东西。”魄石不满地提醒道。
须灵曜怔怔望着宁昭缩成火红色的一团，抬起方才掐住她脖颈的手，黑色的手套冰凉一片，那是她的眼泪，却似乎滚烫得要将他灼伤。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放开手。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宁昭。
原来她也是会哭的么？
从前不乏在他的手下撕心裂肺哭喊求饶的人，他有时觉得吵闹，有时觉得悦耳动听。
可面对宁昭的眼泪，他心里像被猫挠了一样烦躁，却并没有想从根源上解决这个“烦恼”冲动，他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无所适从的情绪。
“宁般般，你好犯规啊，从前与你交手时我还不知道，威胁到你会是这种反应。”他喃喃道。
眼底浮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在垂眸后转瞬消散。
宁昭带给他的竟然并非杀戮的快乐，心不在焉，脑子乱糟糟装满了别的什么事。
比如，绝情楼里心奴念的话本，在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之前，它念道：“……宿敌就是宿敌啊，她发觉自己心仪宿敌后，就再也不能面无表情冷漠地对待他了，人面对所爱之人时总是会展现自己柔软的一面……”
还有无论如何也不肯与他一起中下绝情蛊。
“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那时魄石的话如同一道催命符在他脑海回荡。
简直……太可怕了。
须灵曜霎时像被踩了尾巴，猛然弹起向后退了几步。
宁昭彼时也终于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恰好撞见须灵曜见鬼一般的目光，还有脸颊那一抹淡淡的，可疑的粉色。
莫非作者显灵了，真让须灵曜莫名其妙怕她了？
“须灵曜，沧海秘境不能使用灵力，论体术，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她叉起腰道。
“呵，那你哭什么。”他恢复了往日蔑视众生的样子。
宁昭想把他这双眼睛挖出来，把所有不该看的东西通通洗干净。
“你来此地干什么？”她岔开话题，环顾四周，此处显然是沧海秘境中的药田。
传闻蓝海巫女曾掳走了修真界最大的医修门派回天谷的前谷主，将其囚禁在沧海秘境，永远替她研制驻颜养生的药草。
前谷主来到此地后，凭一己之力研发出了无数外界没有的药材，形成了神秘的沧海药田，引得无数修士前来求药。有的走正经流程向蓝海巫女求取，有的则闯入其中再也没能出去。
看起来，须灵曜不像是前者。
谈及这个话题，须灵曜眼底的温度瞬间跌至冰点。
他不回答宁昭也知道。
毕竟这是一位莫名其妙被写死的反派啊。
背负了一身的诅咒，需要寻求名为护心草的药草才能保命。
可护心草早已绝迹，大概也只有沧海秘境里可以碰碰运气。
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身体的变化，溪山老祖一旦有了弱点，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宁昭的目光在他冰冷的眉宇间停留了一瞬，心底不合时宜地涌出些许同情。
“你贸然闯入，要怎么出去呢？”她问。
“看起来，你的情况不比我更好。”他抱臂站在远处，饶有风趣地望着她，像是在说，管好你自己。
宁昭觉得自己多余问他。
“那就各自想办法出去吧。”她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然而没走几步，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手心。
“怎么，不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么，这是干什么？”宁昭道。
然而那个东西不依不饶，贴上了她的掌心。
潮湿的，光滑的，黏腻的。
宁昭觉得不对劲，回头却撞入一块软肉之中。
不知何时，一只巨大的泛着蓝光的章鱼，从它蛰伏的洞中缓慢爬了出来。
触手早已无声地缠上来，顺着她的胳膊悄然蔓延，冰冷的表面覆着一层滑腻的黏液，像浸透了腐液的丝绸。
宁昭整个人早已陷入它的身体，感受着触手缓缓收紧，
双脚离地的那一刻，她看见了被章鱼另一边的触手包裹住的须灵曜。
“什么情况？”她问。
须灵曜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对此种突发情况见怪不怪。
沧海秘境中的危险之一，便是随处可见深海怪物，被禁止使用灵力后，想要逃脱是更是难上加难。
宁昭观察着它触手的走向，发现那只巨型章鱼似乎正在不大灵活地将他们打包到一起，送往口中。
濡湿的触手紧紧环绕着她的身体，将她与须灵曜挤压在一起，外围的那根触手在二人之间形成一种诡异的连结，他们都被迫分享着此刻的感受。
吸盘附上宁昭的身体，湿冷的压迫感渗进皮肤，无数细小的吸盘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体温。
酥酥麻麻的电流隐隐传入四肢，传递至黑暗深处更为庞大的意识之中。
蓝海巫女留在她体内的灵力蠢蠢欲动，遍布她的每一根神经，叫嚣着想要掌控她的身体。
两种冲动在身体里相撞，宁昭埋头克制着，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须灵曜的身体也在颤抖。
二人错身相贴，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与之同频的呼吸、脉搏与心跳。
“看来，我们短时间内无法分道扬镳了。”他在宁昭耳边道。
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沙哑，每个字包裹着若有若无的气音，羽毛般在她耳边挠了挠。
“嗯，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宁昭道。
“当然。”他笑。
下一瞬，手腕翻转，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胳膊虽被触手勒住，却足以将扇子掷了出去。
纸扇旋转着劈开水流，所到之处，章鱼皮开肉绽。
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一收一缩之间，两柄剑交错劈开，粗.长硕大的触手一分为二。
宁昭轻踏须灵曜的胳膊，手持双剑，直直飞向章鱼的脑袋，两条辫子在脑后划出两道好看的弧度。
一气呵成。
眼花缭乱的剑光之后，那只巨大的脑袋四分五裂，粘液爆开飞溅，药田刹那间一片狼藉。
宁昭与须灵曜也不能幸免，劈头盖脸糊上一摊粘液。
海底巨兽的身体崩塌，狠狠砸向地面，在海中激起无数泡沫，颜色变得越来越浅，最终彻底丧失了生气。
唯有碎裂的触手还在神经的作用下蠕动蹦跳。
失去了灵力，不能使用清洁术，二人只能暂时撤了避水珠，让海水洗尽全身，粘液。
半晌，药田旁传出篝火的噼啪声，避水珠的作用下，宁昭在弹幕商城兑换了火石，成功生起了火。
二人湿着衣裳，围在篝火边烤——
烤章鱼。
即使沧海秘境里无法使用灵力，但打倒一些同样没有灵力，只有蛮力的大块头还是不在话下。
宁昭躺在早已被压扁的药草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借着火光看月光下波澜的海面，水面偶尔被月光撩拨，泛起一片幽冷的银辉，如碎汞般摇曳不定。
偶尔有发光的浮游生物漂过，拖曳出转瞬即逝的星痕，恍若幻觉。仰望时，恍惚能看见模糊的星点在水面之外闪烁。海浪的涌动声闷闷地传来，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缓慢的呼吸。
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值得一坛美酒，于是随即变成弹幕商城兑换了，假装从乾坤袋中拿出，起身递给须灵曜一瓶。
须灵曜举着两把章鱼腿在火上烤，示意她放下。
宁昭就着他身侧坐下，托腮望着他，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忽明忽暗。
“须灵曜，我时常觉得你像个bug。”喝了点酒，她忽然道。
“什么？”他蹙眉，没有听懂。
“你总是能打乱我所有计划，似乎这些情节最后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你。”宁昭偏着脑袋枕着膝盖道。
“可是不应该啊。”她喃喃，“不该是这样的。”
须灵曜没再搭话。
半晌，他问：“你说的那个……是剑的意思吗？”
宁昭：“为什么这么猜？”
“有人说，我是这世上最锋利，也是最易失控的剑。”他垂下眼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潮湿的发丝贴着脸颊，海妖般妖艳。
“好像没错。”宁昭思考了一阵，觉得的确很贴近，“但这可不是什么好比喻。是剑的话就只能受制于人，被谁掌控，便可成为谁的利器，冰冷，坚硬，甚至没有剑鞘护你。他们只在乎你能不能杀敌，若是你失控，便弃之敝履。”
“可我才不信你会真正被什么人掌控，毕竟主神昼冕你也未曾放在心上。”宁昭道。
须灵曜哂笑：“有啊，被一个上天庭的老头整天管束着。”
“你会让你不痛快的人活在世上？”
“你不是活的好好的？”
宁昭：……
她皱了皱脸，默默拢了拢自己的外褂。
【那个老头子是谁啊】
【在说他师父吧】
【反派不愧是反派，明明是他与无妄山的妖奴里应外合，灭了师门，还好他师父恰好飞升，不然估计难逃他魔爪，他还反过来责怪他师父。】
宁昭对弹幕视而不见，从须灵曜手中接过烤好的章鱼，继续问道：“那你……有什么自己的意愿吗？”
“咳咳，除了做个人人喊打的溪山老祖，还有偶尔收点昼冕的贿赂与我妖精堂为敌之外。”她补充道。
“宁般般，我时常在想，把你杀了，世上是不是就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须灵曜转过头，像是在威胁，但琥珀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破煞之意。
“唉，太可惜了，你要是把我杀了，就没人能同你这样聊天了。”她感叹道。
“你在众仙家里名声太臭，而你们溪山的鬼修又只敢奉承你，他们都不会一边吃烧烤，一边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的。”
宁昭嘴里含着一只八爪鱼须，将脑袋探过去，一本正经盯着须灵曜的眼睛，又强调了一遍。
“只有我啦。”
“言之凿凿。”他翻了个白眼，“你就对我没有成见？”
“有啊，我也只是个俗人，从前没遇见你的时候，还有你在暗处与我争斗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全天下第一坏蛋。可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并不用通过传闻来认识你。”
须灵曜自顾自翻着烤串，连眉梢也没抬一下：“嗯。”
“你怎么不问我现在觉得你怎样？”
“怎样？”
宁昭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道：“更坏了。可我比你更强，所以对你的坏免疫。”
他发出一声了然于心的轻笑。
“总之，你如果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那就来加入我们妖精堂，妖精堂专门收留你这种没什么志向的妖怪加以改造。你看那含羞草……寒秀，以前连话都不说半句，现在话本已经发行全修真界啦。”宁昭抛出橄榄枝。
“写我们……咳，写话本的那个？”须气笑了，“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呀，你翻一翻啊，都烤糊了。”宁昭快速岔开话题。
须灵曜顺手将烤好的一串塞进了宁昭嘴里。
闭嘴，不许指挥我。
【我了个老天，有生之年也是看到溪山老祖当烤串师傅了】
【女主怎么能那么松弛，我差点忘了这是全文最棋逢对手的一对宿敌在聊天】
【温馨提示，你们现在看见的是女主和反派，都不知道这两同框怎么能这么和谐的】
饭后，宁昭望着微弱的火光分析道：“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件事，要想出去，第一是有蓝海巫女的应允，第二，偷合欢宗弟子的钥匙。”
“第一种，我们两……看来是都不可能了。”她扫视了一眼须灵曜，“那只有第二种，我听闻地下深海住着一群海妖，性格暴戾，那种需求又尤其旺盛，很多合欢宗弟子本想富贵险中求，却因此丧命。明日我们可以去海妖的地盘看看。”宁昭打算去捡尸。
“为何要等到明日。”须灵曜道。
“因为现在我要睡觉了。”
浸湿衣裳后，再使用避水珠，身上凉嗖嗖的。
宁昭自顾自就地在压塌的药田躺下闭上了眼睛。
半晌，她听见须灵曜灭了篝火，也在她身侧躺下。
海水在四周流淌，羽毛一样挠着皮肤，被避水珠隔绝在外。
“须灵曜，要不你变成狐狸吧。”宁昭忽然爬起来，撑着头望向须灵曜。
“嗯？”他没有睁眼，应了一声。
“你想啊，如果你变成了狐狸，那我们就不算同床共枕，顶多算人和小畜生同时入睡。”宁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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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变成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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