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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刽子手

夜慢慢的深了,月光穿过殡仪馆走廊的磨砂玻璃,在瓷砖地上拖出一道青灰色的冷痕。那张江凡茄最爱的人的照片下,电子香烛泛着僵硬的红光,塑料供果在暗处渗出蜡质光泽,枯萎的百合花垂着头,花瓣边缘蜷曲成焦褐色的波浪。千篇一律的摆设,日复一日的沉默,越积越多的灰尘,方程式般的迎接着不同的人生命的终结。

现在才五月初,应该还不至于开着空调,但江凡茄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望着厅里越来越少的人群,感觉中央空调的冷气裹着消毒水味钻进了她的衣领,混着某个角落未散尽的焚香,像某种无声的挽歌。她不自觉地拉了拉短袖校服的领口,然后把肩上的书包带子顺着手臂取下抱在了胸口,开始往书包侧边的小口袋里摸索着,她想给爸爸打电话说送她回家了,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她用手捏了捏书包两边的口袋,都是空的,她再次用双手同时捏住两个口袋,摩挲着,感受到了外层布和里层布之间只有空气碰撞的沙沙声。她明明记得把书包从课桌里抽出来的时候,是确认了手机在侧边口袋里的。于是她不死心的再次低下头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把右手伸进书包右边的口袋里准备翻找,就在手触底的那一瞬间,她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大腿。书包的侧边口袋,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手机掉出去的没问题的。

“一定是拉出课桌的时候勾到了课桌里面的钉子之类的。”江凡茄这样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把书包又背回到了两边的肩膀上,抬头看着外婆正对着她微笑,彷佛在说“这也没什么。”那是外婆在世时最喜欢说的话,等同于她的口头禅,但她却从不在工作的时候说这句话。

江凡茄的外婆名为张真,比凡茄刚好年长50岁,今年三月份刚好满68岁,退休已经十几年了,但作为精神科主任的张真是正高职称,退休后仍被育北医院以非常优渥的薪水进行了返聘,拿着退休金和工资的双份报酬,每周一、三、五只上三天班,工作日的早饭和午饭都在医院食堂免费吃,张真热爱这份工作,常常心甘情愿的加班,并且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非常愿意倾听每一位患者向她倾诉的令患者难以自救的每段人生经历,并给予患者在自己学术范围内最为合适的建议和药物帮助。但她从来不会在患者倾诉完他们所遇到的烦恼的事件后说“这也没什么”。即使那是她的口头禅,即使患者只是一位因为期末考试没考好而深受失眠困扰的初中生。她也从不说这句话。张真喜欢在工作的时候戴一个黑色的压发梳,把她额前的碎发都往后压顺,她曾经说过是为了“完全的看清每一位患者的脸,每一滴泪和每一次嘴角的抽搐”。那个压发梳把张真从头顶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感性的,一个是理性的,压发梳就是那条分割线。感性的她也就是正面有五官的她,那个她会进入到患者讲述的每一句话里,为患者难过流泪,彷佛自己也经历了一遍那些不好的事情。而理性的她则是她的后背,那个她会把患者的资料整理好,离开办公室后就不再被患者的故事所束缚,回归她自己的快乐生活中。

不上班的周末日子她喜欢追剧,常让江凡茄租碟片回家一起看,她负责给钱,一般都会多给,江凡茄就会在拿回碟片和当天的一张报纸的同时买回很多薯片、辣条、香飘飘、奥利奥饼干和泡椒凤爪,报纸是外张真的每日必需,而其余的零食都是江凡茄和张真最爱的几样,张真尤其喜欢喝香芋味的香飘飘奶茶,再把奥利奥饼干泡进奶茶杯里,用勺子舀着奥利奥吃,边吃边对江凡茄说“扭一扭,泡一泡,舔一舔!”接着她会站起身来绕着江凡茄慢慢的走一圈,边走边说“再绕地球一圈!”江凡茄则喜欢吃辣条和凤爪、薯片,她常被辣到鼻涕和眼泪齐流,用纸巾不停的擦了又吃,吃了又擦,刚好可以掩饰因为苦情戏码的剧情流下的眼泪,那个时候张真就总是会笑她没出息。这样的周末彷佛是一种仪式,就像每周准时会收看的快乐大本营一样,在那些周末里尤稔和黄薇怡约江凡茄去游泳或者逛街、游乐场玩、吃肯德基,她从来都不去,除非是他们俩某个人的生日,她才会赴约。她最爱也只爱和外婆的周末,这种爱好让她从小就是一个“宅女”。从小学一直到高三开学后一周,一直都是。因为高考临近,江凡茄的妈妈严厉的制止这种周末文化,才被迫终止。

张真也一样,除了和孙女一起度过周末,平时里她就只会一个爱好,那就是看报纸,公司里订阅的报纸会每天都送到她的办公桌上,周末孙女会像哆啦A梦准时把碟片、报纸、零食从她的包里拿出来给她。

两个差了50年的宅女。

江凡茄和张真尤其喜欢看台剧和韩剧,两个人从《王子变青蛙》看到了《我叫金三顺》,从《蓝色生死恋》看到《豪杰春香》,从dvd看到了台式电脑,虽然年龄相差50岁,但她们有一个永远能让她们有共同话题的一个话匣子,那就是电视剧里的俊男靓女。江凡茄只有在张真的面前才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周末的家里一般也只会有她们两个人,偶尔傅爷爷会过来一起,但从不和她们抢零食吃,事实上傅爷爷每次过来陪她们看剧都只是静静的陪她们坐着,看着,笑着,很少说话,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凡茄甚至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上厕所。

除了周末和外婆宅在家里追剧,江凡茄还有另一个唯二的爱好,就是抓娃娃,她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花一块钱买一个游戏币,在她家对面不远处的游戏厅里的娃娃机抓上一次娃娃,从小学六年级一直抓到了高三,抓到了周末追剧仪式已经被迫终止了的现在,并且未来应该还会继续。有次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江升正在店里忙活,抬头望见自己的女儿正从对面的游戏厅里出来,气顿时不打一出来,又因为那个时候江升和女儿的关系正处于很焦灼的状态,他便强压着怒火等女儿路过店里准备回家的时候叫住了她,问她去游戏厅里干什么。江凡茄理直气壮的说她去抓娃娃了,只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币,以后还会常去,只是去抓娃娃,她对游戏厅里别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说罢便转身回家去了。江升在那一瞬间就放心了,他一直非常地信任女儿,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和王莉虽然每天同一时间都几乎能看见江凡茄从游戏厅里进去又出来,但从没有再质问过她一句,也从没阻扰过她。说来也奇怪,从小学六年级一直到初三毕业,也许是每天只花一个币的原因,整整三年,游戏厅都装修扩大过一次店面了,江凡茄却只抓到了两个娃娃回家,这么一笔账算下来那些一块钱又一块钱真是头发丝拧成了麻绳的亏损程度。但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高一的起点,也就是高一开学那天,那天是周六,从那一天江凡茄踏入游戏厅开始,她就成了娃娃的周末准时夺命工具人,几乎每个周末的两天都可以抓到两个娃娃回家,虽然都是巴掌大小的迷你娃娃,但截至目前为止,她已经抓回了整整一个衣柜隔间的娃娃,是的,江凡茄把她自己的衣柜腾出一个隔间来专门放她抓到的娃娃。她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周一到周五她还是像以前初中那样运气差到战绩一直为零,而一到周末她就成了抓娃娃的王者,但她只想了几秒钟就因为这件好运气的事情发生在“周末”这个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里,而显得幸运得不那么张扬了。

周末可以发生任何好事,江凡茄觉得,只要这个地球自转里还存在周末,她便永远都是个快乐的女孩子,在周末里,发生的任何好事都不足为奇,因为她身边有她生命里最好的事,和外婆共度的时光。

几乎所有的娃娃都被江凡茄放在了衣柜里,只有个小章鱼的娃娃她挂在了手机上。她喜欢那个小章鱼,会让她想起她收到的一个生日礼物,重要的是,会让她想起外婆。江凡茄觉得这些娃娃就像小王子驯养了狐狸一样,她永远不会丢弃这些愿意被她操控的爪子抓住再跟着她回家的娃娃,哪怕她未来换衣柜也好,或者是搬家也好,她觉得是这些娃娃选中了她,这些娃娃是她周末快乐时光最好的见证“人”。

周末往往是家里饭馆最忙的两天,但好像一家人都默认了江凡茄和外婆的追剧仪式,从没开口让凡茄周末去店里帮帮忙,即使江父江母常在周末忙到凌晨回家。实际上从江凡茄六年级毕业后,她再也没有去店里帮过忙。

溺爱一定是被爱,被爱却不一定是溺爱。

“喂?爸爸,你在哪,你先把我送回家吧,我不想呆在这了。”江凡茄拿着妈妈的手机对着那头说道“我的手机丢了。”

“没事,爸爸在跟工作人员对接些事情,马上就过来找你啊。”

江凡茄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递回给了妈妈。

“家里今晚一个人都没有,你一个人在家妈妈不放心,学校也都请好假了,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很难受,休息几天吧,要不你就和妈妈一起……”王莉的话还没说完,江凡茄打断她道“明天我直接去上课,我会跟姜老师说我不用请假了的,我在家有座机,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外婆这里的事,你都不用告诉我了,你们处理就可以了。”女儿过分冷静的语气和眼神,让王莉一时语塞。

尤稔来到银港国际的崇佰超市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半夜十一点了,商场和超市的大门都紧锁着,只有几家奶茶店和烧烤店还开着,零星的几个人坐在宽大遮阳伞下的长椅上吃着东西聊天。他拨通了江凡茄的电话。

“你往前走,那个洗照片的店旁边,我在这个卖奶茶的店里,叫……叫……你等下我看看,叫彩虹小吃店。”陌生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尤稔挂断电话,朝洗照片的店面走去,洗照片的店就叫“洗照片”红色的超大号招牌在夜晚像个摔倒了的红灯笼躺在那里,格外亮眼,他只往前方看了一眼便看见了,大步走去。这时,他同时看见了从洗照片的店的,旁边那个店里走出来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正喝着奶茶朝他这边张望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捡到了江凡茄手机的人,于是他由大步快走变为了慢跑,不一会便跑到了“彩虹小吃店”门口,跑到了那个女生的面前。那是一个个子高挑、穿着黑色外套、戴着帽子的长发女生,虽然尤稔认识学校里很多打篮球的打扮帅气的女同学,他们班也有一个跟他一起学美术的艺考女生,总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也很帅气。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人的帅气是他这位自认为有几分姿色的男士也有些震惊和失色的。这个女生至少有170,好像是同龄人,头小肩宽,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姿纤薄又挺拔,眼睛又大又亮,但和江凡茄眼裂长、黑眼球暴露度高的眼睛不同,她是圆眼型,眼尾稍微上扬,眼神有一种天生的距离感,眉眼自带英气,上眼皮稍微有一点肿盖住了眼头,但眼尾还是能看出是双眼皮,眉毛是上扬的眉形,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因为帽子的遮挡如果不是隔了一点距离的对望,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下颌线清晰得像工笔勾勒,清冷中带着几分淡淡的俊逸。尤稔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穿着的黑色外套胸口处的“庆川大学”四个字上。

“你是庆川大学的学生吗?那是我们的第一志愿大学!”尤稔有些激动,随即冷静下来,察觉到了一丝尴尬。

“不好意思,我是过来拿手机的,我叫……”没等尤稔说完,对面的女生开口问道“尤稔?”

“是的,你怎么知道?”尤稔对她能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

“来电显示能看见。”没等尤稔再说话,她接着说道“我叫付尧,付钱的付,年羹尧的尧,说说看,这个手机的外型什么的,总之能证明你了解这个手机的事,什么都可以。”

“白色的步步高手机,有个章鱼的挂件,壁纸是她和外婆,她手机经常通话的人有我,还有‘最爱’、‘威武’、‘刽子手’、‘莉莉周’、‘货源’这些人分别是她的朋友、外婆、爸爸、妈妈和舅舅。这些可以吗?”尤稔简明扼要又语气坚定的说着,站在他对面的付尧在他说话的同时咬着奶茶吸管,拿起了江凡茄的手机,打开了最近通话看着。

付尧的目光在“刽子手”这三个字上停留了好一会,尤稔口中和“刽子手”对应的真人身份是“爸爸”更是让她犹如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OK”付尧说罢把手机往尤稔怀里一扔,转身进了小吃店,尤稔像捧着一个玻璃杯一样双手捧着那个手机,惊魂未定。接着付尧从小吃店里出来,递给了尤稔一杯奶茶,又望了望安静又空旷的四周问道“小朋友,你去哪?准高中生明天应该还要上课吧,这么晚了这里也不好打车,出事了一查是我把你叫这来的,我还得负责,顺路的话我可以送送你”。

尤稔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句不用了,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江凡茄的爸爸,江升的电话。尤稔对付尧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急匆匆的接起了电话。他来找付尧拿手机的路上,江升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跟他说江凡茄的手机丢了,现在跟家人在一起,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还说江凡茄今晚想要回家去住,明天不请假了依旧会去上课,希望尤稔明天可以等她一起去学校并叮嘱他希望他能多多关心一下江凡茄的情况。尤稔告诉江爸爸说没问题,还说了有人捡到了江凡茄的手机,现在他正赶去拿的事情。

再次打来电话,是江爸爸怕他遇到坏人,尤稔安慰了江爸爸并告知他已经拿到手机了之后,尤稔挂断了电话,随后他用有些迟疑和抱歉的语气对付尧说道“你说你在殡仪馆捡到的这个手机……如果可以的话,能带我再过去吗?就是你捡到手机的地方。”

付尧的表情微有些迟疑,但几秒钟后便恢复了平静,只说了一个字。

“行”。

再次去往“寿终园”的路上,付尧把车窗摇下了半掌,帽子把她的脸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她的表情,握住方向盘的手随性又轻快,只有她那个轻轻咬住的嘴角暴露了她隐隐的不安。副驾驶的袋子在微弱的灯光下像被揉碎的星光藏进了布料里,边缘流淌着淡黄的光晕,仿佛装着一捧凝固的萤火。尤稔坐在后座,也把车窗摇了下去,他望着车窗外完全隐匿于黑暗夜色中的,只有些轮廓的陌生景色,半睁着眼,感觉沥青路面蒸腾的暑气与初夏的风糅成了透明的绸缎,轻轻覆在了他眼皮上,让他有点睁不开眼,作为作息时间一直很健康的准高三学生,他或许是有些困了。

树影一帧帧的掠过他们的锁骨,携着远处工地上断续的蝉鸣,在皮革座椅间织出细密的茧。首先打破这个安静局面的人,是付尧。

她开口问道“你们是哪个学校的高三学生?”

“育北中学……你是庆川大学的学生吗?”尤稔反问道。

“是的,不过马上就实习了,我将留在学校当体育助教,欢迎你们来选修我的课啊,大一的学弟学妹们。”付尧笑了笑,又接着问道“丢手机的那个学妹,为什么在殡仪馆,方便告知吗?”

“她的外婆去世了。”

“手机壁纸上跟她拍照那个老太太?”

“恩。”想到那张照片,尤稔的心里一阵刺痛,彷佛胸前的安全带突然变成了一把利刃切开了他的身体,他坐直了身体,伸手松了松安全带。

又是一大段的沉默,再次打破沉默的,是尤稔。

“付……学姐……”尤稔叫得极为别扭,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付尧便打断了他“别别别,别这么叫我,叫我付尧就行,搞得我像个成绩多好的知识分子似的,再说了你不也还没考进来嘛。”付尧说罢抬头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尤稔,之前在奶茶店门口看见他时她就发现了,这个男孩的眉眼极为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比女孩子的还要好看,他比寸头长不了多少的短发非常适合他,让他五官的优点完全的倾泻在他青春洋溢的脸上。细长的双眼皮,深邃的眼瞳,浓密的眉毛,睫毛垂落时像雪松抖落簌簌星光,高挺的鼻梁,标准桃心形的上嘴唇和饱满的下嘴唇,两边嘴角微微上扬有着一种很好看的弧度,像天上的月亮。现在从镜子里一看,发现他的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那双眼睛伴着微微下垂的眼角,像极了无辜的小狗,付尧心里想“可千万别是个渣男,这双眼睛,做了什么错事只要水汪汪的盯着对方道歉,那哪个小女生不都会招架不住给原谅了啊。”正想着,尤稔又接着问道 “付尧,我是美术艺考生,专业280分,文化再考到380分,报庆川大学可以吗?”

“按往年的招聘分数来看,没有问题,如果能把文化分考到390分,那就更稳妥了。看不出来你还是学画画的,你看起来更像是打篮球的。”付尧回答道。

尤稔笑了笑,说道“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挺爱打篮球的,但是初三的时候,我有次帮江叔叔送一碗面去马路对面的一个茶楼里,刚走上马路就开过来一辆摩托车,还好我反应够快躲闪了一下,他也不是开得很快的那种摩托车,所以没有撞到我,只是我没站稳跪了下去,其他地方没有伤到,只有我左腿的膝盖粉碎性骨折了,当天就做了髌骨关节置换手术,从那之后我就不能打球了,但我也挺喜欢画画的,并不觉得遗憾。”尤稔停顿了一下,又笑道“我那个时候跪下去了还稳稳的端着面碗,面洒了一地,我的手腕也被烫了一块。当时江叔叔看到都吓懵了哈哈哈,急忙从店里冲出来扶我,我已经站不起来了,见我跪下去还端着碗,他像个小朋友一样还哭了呢。”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摸到了那个被面汤烫了后留下的一个圆形的大伤疤和几个圆形的小伤疤。想到那天他准备送去的番茄南瓜浓汤面,是江爸爸的原创,在其他地方是吃不到这种说中式不中式,说西式不西式的面条的,而江爸爸之所以能做出这种口味的面条,他听凡茄说起过,也是因为江婆婆喜欢南瓜,每天晚上都要喝一碗熬得很粘稠的南瓜浓汤当夜宵,某天把剩下的一碗番茄浓汤加在南瓜浓汤里面一起给江婆婆喝,江婆婆连连称赞好喝好喝,南瓜的甜大大的中和了番茄的酸,别有一番滋味,从那天起江婆婆每晚的夜宵从南瓜浓汤变成了番茄南瓜浓汤,店里的菜单在面条处也多了一个“番茄南瓜浓汤面”。

想到这里,尤稔又赶紧松了松安全带,他感到胸口刺痛的感觉更明显了。

“那现在膝盖还会痛吗?”付尧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

“跑步跑急了、久了或者站久了、蹲久了也都还是会有一点的,下雨天和冬天也会有一点,不过都可以忽略。”尤稔回答道。

“其实我答应送你过来,是因为我想问你一件事。”付尧没有等尤稔问她是什么事,她便又自顾自的说道“为什么那个番茄?是这样叫的吗?就是我捡到她手机的这个女孩,为什么她要叫他爸爸‘刽子手’?我非常好奇,可以说说吗?作为我送你过来的油钱”。

尤稔没想到付尧会向他问起这个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大段的沉默。

“她叫江凡茄,江水的江,平凡的凡,茄确实是番茄的茄。她……恩,这件事其实是她目前人生中最难迈过的坎。”尤稔说罢想到他现在正要去的地方,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或许不一定了。”

付尧没有接话,静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们放学回家,凡茄因为随手把她手里的包子给了一只来她们家店门口要吃的的流浪狗,那狗便每天都在她们家店门口等着她,我们早上出门上学时它在,下午放学时也在,白天不在,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它好像有自己的手表。那只狗狗的眼睛上,耳朵下也可以说是眉毛那里也有一块黑斑,和凡茄一样,凡茄的眉毛处也有一块胎记,这更让她欣喜若狂,觉得好像是一种宿命,注定会跟她遇见的狗狗。没有几天我们便和那个狗狗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凡茄叫它包子,那是一只大黄狗,身上很脏也很瘦,慢慢的凡茄开始给它带饭菜,还给它专门准备了一个碗,它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长肉了,每天我们放学它都会往前走到那条街的尽头,摇着尾巴来接我们,我们都很喜欢包子,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很冷。想着再过几天放寒假了就把它抱回家里养,我们是邻居,一人养一周,我们都计划好了,但我们还在想怎么跟大人说这事的时候,包子就不见了。突然有一天早上没有来送我们上学了,下午也没有来接我们了,从那之后,包子就失踪了。”尤稔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被她爸给杀了?”付尧突然放大了声音惊讶的问道。

“算……也不算。一直到过完年后初五她们家的店里开门,我和凡茄买了q币卡准备充黄钻,给我们的□□宠物买药,凡茄给她的□□宠物也取名为包子,她一直以为包子已经被好心人带回家去喂养了,过上了好日子了。就在我们打开店里角落里的电脑的时候,来了几个叔叔,都是江爸爸的好友,他们坐下之后,我和凡茄还和那些叔叔打了招呼聊了几句,问了问期末考试成绩和假期作业之类的,说完之后,我们就开始登陆□□,这时候其中就有一个叔叔开口跟江叔叔说‘年前吃的那条大黄狗太美味了,让我过年这几天一直在想,等两天再去农村打一条拿过来你给做做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凡茄已经冲到了厨房疯狂的哭着、闹着、抓着江叔叔的围裙不放,开始质问江叔叔,什么样的狗,什么时候吃的,做成了什么菜等等等。”

付尧停下了车,寿终园已经到了,但她的双手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后来事情搞清楚了,包子不是江叔叔杀的,就是那个说狗肉好吃的叔叔,用皮带勒死了包子,带回了家,洗后宰成了两半拿到店里来让江叔叔加工成红烧狗肉吃了。江叔叔并不知道那只狗是包子,因为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毛。但凡茄还是在店里发了疯,不停的用盆里切好的姜葱蒜末砸向那个杀了包子的叔叔,把厨房的锅碗瓢盆摔的一片狼藉之后跑了出去,我陪着她,在外面哭了一晚上没有回家,江叔叔和江阿姨那天晚上报了警,找到了我们强行把她带回了家,后来过了大概一周多,我没能联系到也没能见到凡茄一面。直到有一天,她们店打出“停业一天”的通知,江婆婆领着我和凡茄去到了她们饭店的厨房,把所有的厨具,比如刀、菜板、锅等等,用了好几个大纸箱子打包了扔了出去,让江叔叔和凡茄单独呆了一下午,我并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我和江婆婆出门去买了新的厨具,把厨房里的东西都差不多的换了一遍新的。从那以后,凡茄开始会说一点话了,看起来好像是原谅了江叔叔,其实我知道她并没有。她自己给自己剪了一个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那个胎记,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把胎记露出来过,她也不再爱穿裙子,她开始只穿灰色或者黑色的衣服,而且必须是连帽的,她走路喜欢戴着帽子低着头,她变得沉默寡言了,她变了一个人。我知道,她脸上的胎记变成了一个黑洞,把她的灵魂吸入另一个世界里了”。

尤稔说完,解开了安全带,抬头望向窗外的“寿终园“三个字,缓缓地拉开了车门,伸出腿跨了出去。

“谢谢你,那我先上去了,有机会请你吃饭。”尤稔边把书包往肩上一扔,边对着刚刚也下车了的付尧说道。付尧伸着懒腰,用一种如果不是因为正在打哈欠则永远不会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说道“不客气咿呀。”

尤稔挥了挥手,转身往坡上跑去。

“不是说膝盖会痛吗?”付尧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咂舌道。

滴滴滴,一阵手机铃声从付尧的大腿处响起,付尧伸手从短裤里拿出了那个正嚎啕大哭到颤抖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刽子手”。

一种厌弃的目光从付尧的眼中投射到手机上,她就只是拿着手机默默的看着,没有动,也没有接电话。等手机铃声停止又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终于不耐烦的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尧尧,你妈的骨灰盒拿到了吗?作为爸爸这个时候应该回来的,但我这里实在走不开,你明天的课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刘叔叔请好假了,我会让小齐明早到家里来接你,陪着你一起去墓园下葬的。哎,真的对不起,爸爸这里……”没等对面的男人说完,付尧挂断了电话。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还是“刽子手”,但这次并没有响多久,对方便挂断了。随即付尧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新短信,“刽子手”发来的三个字:对不起。

付尧准备把手机扔进车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00:26,2月6号正是现在正躺在副驾驶座椅上袋子里装着的,盒子里的,付尧妈妈的生日。付尧嘴角轻笑了一声,把手机扔进了副驾驶座椅上的袋子旁边,随后小声说了句“那就再祝你一次生日快乐吧。”

她摸了摸黑色外套的口袋,拿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靠着车门抽了起来。

夜色如浓墨泼洒四野,她斜倚着车门,指尖的烟火在风中明明灭灭,她看着那些烟,想着妈妈那个瘦弱的身躯在火炉里是否也是这般朦胧不清。猩红光斑映着她刀削般的下颌,烟雾刚溢出唇缝就被撕成缕缕残絮,缠绕着她的一丝思念、心痛、不甘、仇恨游向天际,像一群挣脱囚笼的灰白幽灵。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童话《阿拉丁神灯》,她觉得也许有朝一日她的妈妈会从那个盒子的一角伴随着就像她吐出的这些烟一样出来,然后幽幽的对她说“尧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回到我的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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