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君的声音充斥在洞穴中,他作为剑灵,并没有实体,只能看着那圜丘上不断绽放的宝相花,猜测泰山府君应该此刻正在圜丘之上。
倏忽之间,一道刺眼的金光从洞顶而降,温暖又炫目,一只浑身漆黑的三足金乌扑腾着翅膀,俯冲而下,落在圜丘上,圜丘当即停止转动,宝相花又恢复了原状。
三足金乌在暖阳色中闪闪发光,漆黑的七根长长的尾羽整齐排列成一道弧度,尾尖点缀了淡蓝色。
“大人?”
他的声音惊喜、雀跃,又小心翼翼,暖阳渐渐熹微,收敛起来。
好一会儿,得不到回音的金乌有些焦急,在圜丘上来回踱步,一筹莫展一般。
“呦……呦…………”
作为天界神兽的三足金乌的到来,彻底唤醒了好不容易安抚的妖兽玃如,一神一妖,势成水火,当即打得不可开交。
玃如善于攀爬,速度极快,又占了体型的优势,那三足金乌虽然是神兽,却在地府黄泉呆的太久,神力自然流失。
况且郢墟与黄泉千丝万缕,紧密相连,日光不入地府,金乌难进泰山,黄泉将三足金乌的神力压制着,不得全力施展。
观战的织颜几人这才恍然大悟:先前玃如并无伤人之心,只想将他们驱赶出去,所以未尽全力。如今见着这玃如的实力尚且在三足金乌之上,几人不由得心有余悸。
不消几个回合,神力被强制削弱的金乌已经出现疲态,呈现连连败退之姿。
一朵微弱的宝相花从圜丘上飞起,从陆英的背后进入她的身体,在她的眉心化作淡淡的彼岸花花钿,若隐若现。
陆英登时瞪大双眼,泪流满面,自言自语:“妾陆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言罢,召唤了焦尤刀,在众人的惊呼中已经飞身到三足金乌跟前,运起焦尤刀在身前作盾,抵挡了玃如全力的一击。
“啊…………”
即便有泰山府君残留的神力相助,对陆英来说依旧是力有未逮,强大的攻击力将她和三足金乌一并打到一旁,她微微支起身子,急切的喘气,强忍着疼痛。
“英子!”
陆英自入门以来,便是跟在织颜身边,二人感情不同与一般的姐妹,更有半师之份。
织颜便手握长弓青冥,御风而起,尽力牵制了玃如不在话下。
陆英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焦尤刀碎成三节,刀柄从她的手心掉落,手腕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挂着,腕骨尽碎,只剩下皮肉尚且和身体相连。
她咬着后槽牙,忍着剧烈疼痛,心道:这手腕怕是彻底废了。
织颜、玉笙寒,再加个毫无用处的沈玄末,哪里会是大开杀戒的玃如的对手,薛洺疏却站在一旁,毫无想要帮上一把的意思,对上莫怀章面无表情的脸。
他抬起包扎的精致的手,示意说:“小爷可是伤号。”
莫怀章不欲理会,只问:“就这么想要那三足金乌的尾羽?”
薛洺疏顿了顿,点头。
又问:“美人不追问为何想要那尾羽?”
莫怀章紧闭嘴唇,一言不发,眼中浮现浮光翠色,一番推演不在话下。
莫怀章的推演能力薛洺疏是知道的,便也不打算打扰他,静静的在一旁。
与其说是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如说是跟个鹌鹑一样躲在莫怀章的轮椅后面,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时不时的把受伤的手放在鼻子边嗅一嗅。
一阵骚动,玃如直接将织颜、玉笙寒、沈玄末好不客气的扔到一侧,撞在石壁上,直直的落在地面。
玉笙寒与沈玄末倒地不起,织颜勉强撑起身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靠着石壁,眼见玃如已经势如破竹,无奈的闭上双眼。
几朵柳絮伴在阎庄身材,身姿挺拔,御风而起,停在半空,长枪飞雪脱手而出,从玃如银光闪闪的长角缝隙中穿过,吸引了玃如的全部注意力。
莫怀章借机移形换影,眨眼间已经左手提着三足金乌的脖子。
他嘴角带笑,阴测冷漠,阴沉的双眸如寒夜沁骨。
右手毫不客气的将金乌全部的尾羽拔的一点不剩,才满意的将薅秃噜皮的三足金乌随意扔在地上,转眼却又回到了薛洺疏跟前。
阎庄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凡胎,哪里能和玃如这等妖兽相提并论?只是寻了个破绽让莫怀章方便取得尾羽罢了,此番也已经逐渐显露颓势。
那玃如想来并不想与人类为敌,处处杀招却处处留情,见将阎庄击退,转而又紧盯着受了伤,停在陆英身旁的三足金乌不放,俨然是誓要将其赶尽杀绝一般。
陆英眉心的彼岸花钿完全显露,猩红闪烁,一道淡红从眉心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腕骨明显已经粉碎,悬吊吊的手腕竟然完全自愈,着枝剑远远的感应到召唤,回到了陆英手心。
她站起身来,嘴角挂着血痕,却在浑身镀上了一层淡红。三足金乌化作一道金光,与着枝灵剑混为一体,灵剑陡然间变换形态,在陆英手中淬炼成一柄长刀,名曰‘承影’,通体漆黑,泛着金光。
一道五雷轰顶在陆英头顶酝酿。
莫怀章眼中狠厉尽褪,手里拿着七根尾羽,羽根挂着几滴鲜血,将尾羽送到薛洺疏跟前,说:“给你。”
失去遮挡物的薛洺疏正在寻找其他的掩护,就被莫怀章捉了个正着,看着眼前还在滴血的尾羽,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愣在那里,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莫怀章仿佛怎么知道他的想法,手中多了一方丝帕,将尾羽的羽根包裹了,又用上好的白绫段子捆好,再次递给薛洺疏。
薛洺疏这才接过去,笑称:“美人何时倾心于小爷的?”
莫怀章不置一词,只说:“先生的尾羽既然到手,便请先生助我等离开此处。”
薛洺疏满意的将尾羽纳入手心,托起一个碧绿色的翠竹编制的藤球,几根细长的竹篾从藤球中飞出,缠绕在众人腰身,他嘴角陡然笑笑,将草灯抛到空中。
转眼之间,明亮温暖的洞穴不见了,四周静谧的吓人,氤氲的雾气在水面飘散,鲛人琉璃色的的鳞片在水中熠熠生辉。
织颜泄了一口气:“回来了。”
他们正是在黄泉川上的那艘破烂的木船上。
木船本就狭窄,此刻多了极木、谷越三人,更加显得拥挤不堪。
受伤的几人各自将宗门内的疗伤丸药吃了,又好一阵运气打坐,吐出浊气,脸色才多少有了几分水色。
薛洺疏把玩着三足金乌的尾羽,对莫怀章,说:“美人若是倾心于小爷,定要告知。”
又补充说:“小爷才好始乱终弃呀!”
陆英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渣男!”
薛洺疏完全不纠结在此,反而揶揄道:“姑娘这一趟郢墟之行,收获颇丰呐。”
他掰着手指头,说:“得到泰山府君的眷顾,将灵剑着枝收为己用,将三足金乌收为灵宠,破丹成婴,元婴三阶。”
他啧啧称赞:“你的仙子师姐也不过元婴一阶,这番奇遇可比什么在云网颠倒中全身而退更有谈资!”
在玃如洞中的五雷轰顶正是泰山府君化作陆英眉心一点红,三足金乌附着在着枝剑上,一举让才刚结丹的陆英突破修为,将灵剑化作‘承影刀’,随即破丹成婴引起的。
陆英有些哀伤,垂下眼眸,低声道:“这样,金乌就能生生世世守在大人身边了。”
沈玄末除了修真,对所有事都是十分的八卦,满脸好奇,几次想张口问陆英:那泰山府君大人和三足金乌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
瞅瞅眼下的环境,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心道:等回去,可一定要好好问问陆师妹!
织颜收敛真气,对莫怀章正色道:“若非怀章公子,我等恐已经葬身郢墟,此番恩情,凤阁鸾台宗必铭记于心!但是……”
她话锋一转,转而紧盯着莫怀章,问:“云网颠倒中的焦尸中有数十个神祗宫的师兄,他们衣衫褴褛,尸身几无完整之处,明显是丧生于贵派拂尘功法之下。”
她严肃的盯着莫怀章:“不知公子作何解释?”
沈玄末在一旁和稀泥道:“那洞里的修士不止神祗宫的弟子,想必是多年前的恩怨,与怀章公子无甚关系。”
织颜冷哼,依旧注视着一言不发,淡定从容的莫怀章:“碰巧我与那几位师兄有过几面之缘,在碰到公子之前的一二天,还与几位师兄同桌共饮。”
沈玄末哑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替莫怀章说话,又见莫怀章对织颜的当面质问丝毫不慌张,心中打鼓:怀章公子风光霁月,哪里需要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来?
‘啪啪啪!’
冷眼旁观的薛洺疏拍拍手,打破寂静,坐在船头,肩头趴着草灯,双手肘杵着膝盖,捧着脸。
扫了一眼脚边躺着的三人,用脚尖踹了踹人事不省的极木,得不到回音。
说:“咱们寒寒可是说他们的经历非常惨烈的!”
他特别加重了‘非常惨烈’四个字,抬头看了看被一句‘寒寒’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的玉笙寒,满意的笑了笑。
又说:“就粮食仓库那点东西,可谈不上惨烈。”
织颜心中对莫怀章十分怀疑,可审时度势之下也知道,当下并非良机。
一是焦尸已经在郢墟化为乌有,手上并没有更多实质性的证据。
二来怀章公子修天下林木玄门皆知的,即便他是上清派高徒,他要一口咬定自己不会拂尘功法,也无可奈何。
三则莫怀章虽然没有元丹,灵根枯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如今,也不敢说有几分把握能胜过他,更遑论就地正法,恐怕是一句真话都问不出来。
她转过头来,看着正和陆英、沈玄末八卦‘如何非常惨烈’的薛洺疏,心中疑惑更盛:从来只听说怀章公子怜悯苍生,有教无类,但是……
他对这燃犀先生似乎太过了?
不管燃犀先生如何轻浮无礼,如何折辱于他,他似乎都不生气,这份好的过头的涵养着实让人心生疑窦。
更何况……
她暗自分析:燃犀说要金乌的尾羽,并未说要几根,哪里至于将整个金乌的尾羽拔的一根不剩?
一路上怀章公子基本不主动出手,细细数来,一次为了英子,一次是在云网颠倒中自保,但……
云网颠倒中他除了自保,唯一分心出手是铲除燃犀先生身后的焦尸!
而且为了取得尾羽,让从来我行我素的孤直公以身涉险。
她抬起眸子,眼中情愫复杂,心中涌现的想法让她大跌眼镜:怀章公子不会真的倾心与这个轻佻的燃犀先生吧?
沈玄末张开手臂挡在极木跟前,拒绝:“先生,您这太不地道了,哪里能偷看别人记忆的?还是等他们醒来再问吧。”
陆英在一旁不嫌事大的怂恿:“嗨,早说晚说都要说,要是真的那么惨烈,让他们自己回忆不是又经历一次惨烈,太残忍了。”
她满眼星光的冲薛洺疏说:“先生修为高深,就只提取一点点,其他记忆不会碰到的,对吧先生?”
薛洺疏竖起两根手指头,从极木头顶引出一道灰白的气团,轻轻的操纵着放到黄泉川的水面,得意道:“那是自然!”
沈玄末的喋喋不休被黄泉川水面投射出来的画面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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