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岳麓书院迎来了一位客人——雅礼中学的校长曹刚。
时任院长的刘旭正在御书楼里练字，挥手在屏风上写下了一首词：“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最后一句写完，门口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句诗极好，我也一直很喜欢！”
刘旭回头，连忙招呼道：“哎哟！老曹，好久不见了……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看看，我这字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我哪敢啊！”曹刚连忙摆手，“老刘啊，当年我们几个学友当中，可就数你的字写得最好了。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爱好却是丝毫也没有落下！”
“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可是我们当中的全能手，琴棋书画样样手到擒来……对了，今天你该不会是又来找我下棋的吧？我可不敢再跟你打赌了，上次在西湖楼喝的酒，劲儿还没有过呢！”
“呵呵，今天不下棋，也不喝酒……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那好，既然不下棋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到院里去走走？难得今天没有下雨了，再不出去透透气，这身子骨都快要发霉了。”
“行！正好我也有几年时间没逛过岳麓书院了，对这里感觉都有些陌生了。”
随即两人沿着台阶出了御书楼，一同走在青石铺缀成的小路上。
岳麓书院是一个充满古典韵味的建筑群，共分前后两进院落，整体上呈中轴对称分布，其中前院为讲学场所，后院为祭祀和藏书之所。书院内的建筑多为木结构，古朴典雅，雕刻精美，体现出了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精髓。整个书院蕴含八大景观，分别是柳塘烟晓、桃坞烘霞、风荷晚香、桐荫别径、花墩坐月、碧沼观鱼、竹林冬翠以及曲涧鸣泉。
片刻后，两人在一处池塘边停了下来。
刘旭指着面前的一棵松树道：“老曹啊，你还记得这棵五针松吗？”
“当然记得！”曹刚微微感叹：“原本这里不是一棵松树，而是一棵枣树……想当年，我们那一批湖大的学子总爱跑这里来摘枣子吃，结果把枣树给爬断了……后来老师发现了，把我们几个叫去臭骂了一顿。第二年的植树节，你和我还有老丘他们一起在岳麓山上找了一棵五针松，把它挖回来栽到了这里……时光一晃，没想到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物是人非啊！恩师他老人家早已不在了，而我们也都老了，只有这棵松树还显得这么年轻……”
“是啊……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没有辜负恩师他老人家的教导，你和老丘一个去了雅礼中学，一个去了长郡中学，为伟大的教育事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得了，你就别吹捧我们了……”
“我这不是吹捧，而是就事论事……作为教育界的人，你知道我们最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刘旭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座亭台。“最近关于岳麓书院招生的事，外面有不少传闻和非议。你这次来既不喝酒也不下棋，难道是跟这件事有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曹刚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既然你都说到这了，那我索性便也开门见山……关于书院这次招生的复试题我已经看过了，我认为，这种类型的题目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即便拿给一个研究生级别的人来做，也不会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答案，所以将复试成绩作为主要的测评依据，实在是有失公允。而在正规的初试成绩中，我校的吴寒各科成绩都是排在第一位，尤其今年高考还取得了市级状元的优异成绩，同样优秀的还有长郡中学的周涛，以及师大附中的方瑶，两人分别获得了市级榜眼和探花，但他们却没有一个被岳麓书院选上，这实在有些让人无法接受……有这般想法的不只是我，老丘他们几个校长，还有一些教育局的同志也同样心有不服，这不催着我过来问一问。”
关于借阅李司卿等人的复试答卷要求，曹刚没有明说，这在纪律上有些不符合规定，但若刘旭不能拿出具有信服力的说法，他也就没理由阻止众人的观览提议了。他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书院称作“神童”。
“老曹啊……曾几何时，我也跟你有过同样的想法，认为绝对的成绩才是评判一个人才的核心标准，但殊不知，时代已经变了，人才的标准也在跟着变化。你还记得恩师曾教过我们最重要的一条人生哲理是什么吗？”
“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则可明辨因果利弊使然！”曹刚毫不迟疑的答道，“恩师的教诲，我从未敢忘。”
“不错，唯有辨明了因果利弊，才能在混沌的现实关系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千百年来，中国文化教育界从不缺少理法辩论。八百多年前，理学大师朱熹和张栻在岳麓书院就《中庸》之义的‘未发’、‘已发’以及察识持养之序等问题进行讲论，三日夜而不能合，开创了中国教育史‘会讲’先河，为中国文化史留下了一段佳话。那时候的文人们向往求道精神，互相辩驳，互相批判，正是在这种辩论中发扬出了实事求是的精神……我们面前的这座赫曦台，正是当年朱张会讲时的讲台，作为一个教育人，我们不妨也来效仿一下先人前辈，就当下的教育情况略做一番辩论怎样？”
“也好……想当年，我们几个学友们经常为了一些哲学方面的理念争得面红耳赤，那时候年轻气盛，谁也不肯服谁，大道理能讲出一箩筐，有时候大半夜了都还在喋喋不休，没少挨老师的骂。而现在，到了我们这个身位，已经很少再有人能跟我们坦诚相辩了，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
刘旭望了一眼面前如古代戏台一般的赫曦台，打趣道：“今天，我们面前没有学生听众，也就算不上什么会讲了，我看不如起个名字，叫做‘曹刘论辩’怎么样？”
“呵呵……不就是闲聊吗？非要搞得这么严肃……看来你这是准备上纲上线，要跟我来真的了，我恐怕不接都不行啊！”
曹刚说着走到屏风前的一把鸡翅木交椅旁端正坐下，两手往大腿上一拍，做出古代文人的样子，发话道：“来吧，既然要辩论，就由你来开个头。”
刘旭也跟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那好，就由我来开头……正好，这些年我赋闲了下来，很少再担任一些具体的教学工作，于是有时间琢磨一些教育理念上的事情。经过仔细的梳理，我发现有一些问题，始终还是无法清晰的分辨出其中的利弊关系。”
“比如说呢？”
“比如……目前教育上出现的一些日益凸显的问题，其实作为教育界的人，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却一直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案。像中小学普遍存在的天量作业和心理压力问题、关于要不要将英语继续纳入高考问题，以及学业评分制和评级制与人才选拔的标准问题等等。”
“你说的这些问题，其实也困惑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正好今天有空，那我们不如干脆来好好的一一辩论一番。”
“那我们就先来说说第一条，关于中小学的作业和心理负担问题。”
说到这，刘旭不觉回想起曾看到过一个学生家长在师生群里给班主任发的一则留言，颇感震撼，于是就将其截图保存了下来，此时拿出手机翻开那篇留言递给了曹刚过目：“这是我曾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学生家长给班主任的留言，当时令我感触颇深，你不妨也来看看！”
曹刚接过手机，看到了那则留言：“尊敬的彭老师、刘老师、李老师，我的孩子因为自身原因和父母的管教不力。学习成绩一直较差，学习压力导致心理问题严重，已经出现厌学、沉默、焦虑、忧伤等状况，再这样下去很可怕。我们自愿放弃做栋梁，愿做一名普通的市井小民。同时也接受孩子的平庸。强烈建议针对周同学不布置或少布置校外作业，不再施加学习压力，不灌输心灵鸡汤。我不想孩子成为刷题和应付考试的机器，不成为分数和文凭的奴隶。中国教育之失败，大家都是受害者，我也同情老师们在这种制度下没日没夜的辛勤工作。我们放弃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机会，选择轻松愉悦的学习和成长，最终结果不好也不会质疑学校的师资水平。我们不相信压力能转化为动力，压力只会转化成病历。真正的动力，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于快乐和兴趣的追求。中肯之言，没有褒贬！”
仔细的观看了几遍留言，曹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关于中小学作业量大，学生心理负担重的问题，其实我也早有耳闻，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会这么严重……甚至有让人产生抑郁症的倾向。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也是照样熬过来的……那时候的我们好像也没有觉得作业多有多么可怕，无非是压缩了一些玩耍的时间罢了。”
“这你就太小看了现在的家长们了……随着我们当今的物质条件越来越优越，许多家长们恨不得将所有技能都往孩子身上灌。我们那个时候，幼儿园往往要从五六岁才开始，而现在的家长们，在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给他们报了各种兴趣班，有学外语的、有学钢琴的、有学画画的、有学舞蹈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就会背唐诗宋词了！有的甚至还不止学了一种……大家都争先恐后，生怕年轻时自己吃过的亏在孩子身上再吃一遍，坚决不能让他们输在起跑线上。等到上了小学乃至初中以后，老师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生怕学生成绩不好影响师资水平，在急功近利之下，于是只得增加各科作业量来赶鸭子上架……这样一来，现在的中小学生承受的压力是我们那个时候的两三倍都不止，不产生心理畸形才怪。”
“你说得很对……现在确实是到了不容忽视的时候了，去年教育局的会议上，老丘曾经提出过这方面的问题，而局里也做了一些相关研究，估计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见到一些中小学作业布置等方面的政策出台。”
刘旭微微感慨：“真要这样的话，倒是能够解决这方面的部分问题了……剩下的唯有家长们的起跑线之争，而这也是最难改变的，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想要他们放弃这种内卷式的竞争是不可能的。而要竞争就得不断加大投入，现在许多幼儿园一年的学费竟然高达一两万，比养一个大学生花费还贵……目前中国的中产家庭数量还不是十分庞大，幼儿教育的内卷又大大增加了人们的生活负担，这在无形之中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急功近利的恶性循环。”
“确实是一个难以改变的循环……自然的选择，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同样，社会的发展也是一种优胜劣汰，人总要在不同的环境中慢慢去适应……或许到了将来，社会总体水平提高了，人们的观念又会迎来不同的改变也说不定呢！”
“是啊……或许，这种问题也只能顺其自然，因为大部分人的观念，只能在社会进步中去慢慢沉淀……一个时代的思潮，唯有下一个时代才能将之终结。”
“那么，我们再来谈谈高考英语科目的问题吧……”
刘旭叹道：“这个问题也很凸显……并且在网上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争议。英语之所以被关注，是因为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步入社会以后，英语根本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似乎学不学都可以，而之前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来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平白造成了巨大的精力消耗和浪费？”
“我也注意到了这方面的舆论风向，在网络上，现在有一个高赞的回答是这样说的……”曹刚说着拿出手机翻开了曾经看到过的一篇帖子递给了刘旭。
刘旭接过手机，一眼就看到了帖子的标题：你知道英语为什么不能退出主科地位吗？
下面的则是回答：“因为一旦英语退出主科地位，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将是普通人穷尽一生再也学不起的东西，更没有机会进入到外贸、金融以及IT等高薪行业……在所有中小学生的学科里，争议最大的就是英语，不只是学生和家长，可能就连很多老师都觉得，学英语是最没用的。而造成这一刻板印象的原因，其实是权威调查数据显示，有86％的大学生在毕业之后，用不到英语专业，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普通家庭对于英语的抵触心理还是很强烈的。但为什么教育部门截止目前为止，仍然没有让英语退出主科地位呢？往大了说，是因为全球化，各个国家地区之间频繁的交流互动，少不了要用英语。往小了说，如果你出国旅游或者工作，亦或者是从事外贸、金融等高薪行业，不可避免的要接触国外客户，哪怕是在国外点个餐，也得说英文不是吗？换言之，学习英语其实是绝大多数人接触世界的第一步，一直叫嚣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结果刚出国门就发现自己不会英语，寸步难行。学习英语，可能不是一部分人的出路，但却是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出路。”
“荒唐！”刘旭看完后气愤的说了一句，“学习英语竟然成为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出路了？这是什么逻辑？中国14亿人口，你知道有机会进入外贸等高薪行业与外国人打交道的人占百分之多少吗？百分之零点零几都不到，这是寄希望于千军万马去挤一个独木桥行业，被人说成了是普通人的出路。再说出国旅游，你能保证会说英语别国的老百姓就都能听得懂？人家法国、德国、日本、韩国、意大利、印度、阿拉伯等国家的平民大众都能够听得懂？还是你学英语就只是为了去美国英国等少数几个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旅游，而别的国家都不去了？如果要去的话，你是不是还得学个德语、法语、韩语、俄语、阿拉伯语等等？因为你不学的话点个餐都点不明白，可能会饿死，可能会迷路……现在科技的发展对于全球化的交流已经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案，过不了几年时间，八十岁的老奶奶都只需要带上一个特制的耳麦或者AR眼镜，甚至借助随身AI宠物管家，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跟哪国人都可以进行无障碍的即时交流，到那个时候，还有人会觉得学习外语是必须的吗？”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这毕竟都只是一些网民们的个人观点嘛！参差不齐，十分正常。”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惋惜……你不知道，每年全国都有多少人因为英语学不好而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就像前阵子有个叫李敬的老师说的那样，英语这种语言类的学科，需要依托具体的环境，辅以时间积累才能学有所成，光靠死记硬背那都是纸上谈兵，不信你随便拉个大学生去跟老外飙几句中式英语，看看老外能不能听得懂？就连我们伟大的领袖学了一辈子英语都没有学好，最后还发明出了一个著名的英语单词——paper tiger！可惜的是，这么一门难学却又没有多少实用性的科目，白白占去了多少人的青春精力，甚至成为了他们升学的拦路虎。”
“没错，的确是拦路虎……我知道你当年就是因为英语学得烂，被这只老虎给拦住了，才没能比得过我和老丘，委屈去了明德，到现在你还记仇呢！”曹刚笑呵呵的道。
“我记什么仇？我这是就事论事……我大方的承认，我学英语的天赋跟伟大领袖一样坚定不移。”
“好，那我就祝你活到老学到老！关于英语的事，我也懒得多说……反正这个问题已经走到台面上来了，各界对此都褒贬不一，但总会得到解决，我们不妨再等等看。”
刘旭也相信，这个问题要不了多久总能得到妥善解决，便也没有再多说。
“那最后再说说人才吧……你对现在的分数制与评级制以及人才评判标准怎么看？”
曹刚沉思了片刻，随后回道：“我觉得，在分数制的影响下，现在的教学氛围渐渐有了一些急功近利的趋势，比如有的学校甚至已经喊出了题海战略的口号，这在教育上已经背离传道授业解惑的初衷了。”
“不光止学校急功近利，现在中国的社会贫富仍然很不均匀，所以学生们也变得急功近利了。许多人努力的读书，不过只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的工作，过上富裕的生活。在这种思潮下，教育上的形式逼迫主义和教条主义也跟着泛滥不浅……我一直反对形式主义和急功近利主意，但相较于这两者而言，我觉得，一个人没有清醒的学习认知和信仰才是最可悲的……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目的，同样的，我们学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想，可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不理解，都是在盲目的随波逐流，别人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别人的家长为孩子报了什么兴趣班那我也跟着给自己的孩子报……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或者绝大多数人又都有着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那就是学习成绩好，将来就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毕业了就能找到好的工作。大家不辞辛苦，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找到一个好工作……”说到这，刘旭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色。“遥想一百多年前那句振奋人心的呐喊，‘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如今生在和平年代，这句呐喊没有进化成‘为实现人生理想而读书’，却退化成了‘为了找个好的工作而读书’，多么悲凉啊！你知道为什么我极力提倡取消分数制吗？记得我还没退休之前，曾在明德中学任教，也曾教出过一个市级高考状元。那时候我问过他一个问题，你打算报考哪个大学呢？他回答说清华大学。我问为什么？他说，世人皆知，清华大学的福利十分优越，将来也能容易找到个好的工作。我又问，那你将来毕业了最想做什么工作呢？他的回答让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首先，他想当公务员，因为这种工作最轻松，待遇也最好，算是白白混日子……其次是进个大型国企，那样将来的生活也有保障……实在不行的话，进个大型民企或者跨国公司也行……他的理想竟然仅仅只是为了追求富裕的生活。后来，我想从他身上总结出一些怎样教出大量优秀学生的方法，便问他，为什么不管每次考试难易，你总能考第一名呢？他说，想要取得优秀的成绩必然少不了努力……他的家境不好，从小爸妈就告诉他一定要刻苦学习……为此，他放弃了一切形形色色的诱惑与懒惰习性等等，一心扎根在学习上，发誓将来一定要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好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那为什么每次考试你都能做到科科拿优呢？他说，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只要肯多花点功夫，有什么难的？为了达成父母的心愿，他日复一日的扎根在各种试卷堆里，这几年下来，他做过的试卷不下三千多张，平常的考试对他来说就跟誊写答案一般简单。我听了之后心中只感觉一阵失败，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兴趣再带学生了，直接申请调到研究院熬到了退休。”
曹刚没想到，当年刘旭突然申请调离明德的背后，竟然还有着这样一番深刻的缘由。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叹息了一声说：“老刘啊，你也别那么悲观，这个世界上有着一个二八定律，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普通的平庸之人，注定要随波逐流的活着。所以哪有那么多伟大的理想与信仰？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不得不说，有时候还真的只是少数一些天才们才够资格操心的事，而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量提高整体普通人的眼界与基础认知水平罢了，这样他们才能够更好的融入到大国工业化的浪潮中，为祖国的繁荣添砖加瓦，也不算是埋没了平生所学。之前你提到什么人能被称作人才？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能算得上是人才，是时代的建设人才。老师曾经说，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才能明辨其因果利弊使然。所以，在这个中国崛起成为世界工业强国的时代，一切为祖国做出建设贡献的人都能够称为人才。高端技术与知识份子是人才、老板和管理者是人才、教师与医生是人才、军人干部是人才、工人是人才、厨师是人才、理发师是人才、庙里念经的是人才、大街上扫马路的也是人才……”
“等等，等等……你这是从哪里悟得的歪理？前面的人才我都承认……但为什么连念经和扫马路的都成人才了？”刘旭差点被他整笑了，再不打住的话，他怕连叫花子都要让他给变成人才来。
“为什么念经和扫马路的不能是人才呢？”曹刚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不知道，现在想去庙里念经，没有大学本科文凭还不行……至于扫地的……谁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能整出些一鸣惊人的东西出来，高手往往藏在民间，就跟扫地僧一样。金老先生也曾经说过，走路是修行、吃饭是修行、睡觉是修行、扫地亦是修行……出了社会以后，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修行，人才的标签并非只有在学校里才能获得……最后，所有人都将找到属于他们人生的答案，而他们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也都无人可以取代。”
听了曹刚的这番话，刘旭不由惊讶得张了张嘴巴，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从对方身上体会到了这般高深的思想觉悟。看来，当年那个学生时代的全能手，果真不是一般的能人，他不得不承认，这番道理与胸襟确实令他折服不已。
“老曹，我收回之前说的话……不得不承认，你刚刚说的这些很有道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不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能灿如花火、惊天动地，也不是每一个默默无闻的人都可有可无……如果单以能力高低论人才的话，那便是个人英雄主义，未免太过狭隘了……我们这个社会需要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才，如此才能凝聚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强大统一体。”
“所以放到教育上来说，不同时期皆有不同的任务……就当下而言，我们需要在稳定的发展中积极求进，再进而求变。关于变的方面，国家层面早已经开始了改革，比如说，有的地方正在试行将英语列入选修科目，或者降低其分数在高考中的比重等等，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否则就很容易出问题，等到时机成熟了以后，一切自当水到渠成。古人说的因材施教，那是给不同的人开小灶，当然能炒出最美味的佳肴，但鉴于中国人口众多，师资力量有限，我们远远还达不到给每个学生开小灶的程度，只能说在遥远的将来，这会是一种最上层的教学方式。而现在，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搞大锅饭，同时有限度的给一些个别优秀之人开小灶，将他们培养成国家的栋梁，带动社会快速发展。教育的大锅饭虽然不是最好的人才培养方式，但从客观上说，它也为我们教导年轻人树立了一个约束的标杆。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能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并有毅力管束自己去做什么事，一个人大抵要到二十多岁以后，思想才能逐渐走向成熟，进而萌生出往后人生的理想。完全的放逐与躺平是不可取的，在这之前，一定程度的约束将是最有效的培养方式，有时候你不逼他一把，他就会自己烂掉，一步一步走向平庸和堕落的深渊。我们只能在他们思想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尽量让他们多增长一些见识，扎下牢固的根基，努力帮他们打开人生视野，至于未来的人生成就，那都是走入社会以后的事，跟基础教育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基本只跟人生经历和生活环境催生出的各人理想有关。客观上说，我们这种大锅饭式的教育，从整体上提高了国民的文化素质，为我们成就世界工厂，完成大国工业化提供了必要条件。当然了……这种大锅饭不可避免的要埋没掉一部分优秀的人才，尤其是那些偏科的天才，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浪费和不公，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若世间没有了不公平，则人人都将躺平，那斗争的动力何在？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又何在？从超大群体的角度看来，这世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只是普通人，而我们目前已经算得上是在不公平的社会中找到了最大程度的基本公平。”
曹刚说的这些，刘旭大体上同意，但心中却始终还有着一些隐隐的顾虑：“你说得不错，中华文化素秉中庸之道，千百年来一直在努力维持着这种大众化的公平，但我也有一个问题一直有些担忧……你方才也说了，这世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只是普通人，而千百年以来，左右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恰恰又是只占极少数的精英人才。远的不说，就说近代两三百年的世界历史，西方接连涌现出了大批的科学天才，直接将东方文明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这不是仅靠那些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为什么我们那个时候没能诞生出众多的科学家呢？按理说，我们古代也出现过诸如火药与指南针之类的伟大发明，证明我们的智商绝不比别人差。我想，这一切的缘由，正是因为我们当初的教育理念没能与时俱进之故，小灶的柴炉没能烧起来，没能形成一定规模的科学文化圈，将偶尔的发明归纳成为系统的逻辑科学体系。也许那个时候，爱因斯坦也曾经来到过中国……牛顿也曾在黄河边的苹果树下被果子砸到过脑袋……但他们这些特立独行的人，终究都被厚重的儒家大锅饭历史文化洪流给淘汰掉了。如今，新的科技爆炸前夜已经再次降临，人文教育的理念也迎来了另一次变革的风口，我们的步伐是否也应该迈得更大一些，给更多的人开启小灶，如此才能拥有更广泛的力量去追逐文明之巅？”
“你的这个观点我很赞同，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国家任务……在过去，我们物质条件等不足，在基础教育上只能采取相对保守的政策。但现在社会发达了，我们确实应该容纳更多的开放性思想。”
“所以，为了尝试大跨一步，岳麓书院才进行了重整和独立招生，便是要在这片平静的湖水中圈出一方池子来，搅起一些波澜，看看能不能引出藏在深水中的大鱼，而不是花费大把资源再去选拔那些全能的考试机器。”
“那么，你们新招的那三个‘天字神童’就是所谓的大鱼？”
“嗯！”刘旭颇感自豪的点了点头。
见到他自信的笑容，曹刚不由生起了大大的好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看看这几条鱼能有多大了！”
刘旭也没有让他失望：“按照规矩来说，书院的答卷是不能随意让人观览的……但既然你连教育局的同志都给搬出来了，我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你呀……总是这么一本正经，我那还不都是在为那帮学生们操心么？”曹刚微笑着数落道。
晴朗的周末，两人在屏风前围绕“教育方式”、“考试制度”、“人才标准”等问题侃侃而谈，仿佛又重现出了当年“朱张会讲”时各种思想理念碰撞的火花。
南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朱熹自福建崇安千里迢迢来到岳麓书院，与张栻共同讨论中华传统经典，在书院两个月期间，两人经常于此台中激辩，台下四方学子云集，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而涸。
在学术讨论上，两位理学大师虽然各抒己见，但私下相处却分外融洽。讲学期间，二人经常一同来到岳麓山顶观看日出。每当见到红日初升，山川显露之时，朱熹便会不由兴奋地大喊“赫曦、赫曦”，意思是好红好美的太阳啊！
为了纪念那次“会讲”，后来张栻专门在两人观看日出的地方修建了一座赫曦台。
“朱张会讲”开创了中国教育史不同流派自由交流对话、相互质疑辩论的先河，展现出岳麓书院海纳百川、兼容存异，不闭门教学的开阔胸襟。
历史的风尘洗刷着山川，数百年后，岳麓山顶的赫曦台早已倾覆。道光元年，书院山长欧阳厚均发现赫曦台原碑刻，便将设于书院大门附近的前亭讲堂改名为了赫曦台，并重铸碑文，以传后世。整个讲堂以三面围墙相围，没有门，传递着“开门办学”的理念。
在赫曦台顶部的八角形藻井四周写有朱熹、张栻当年共同联咏的《登岳麓赫曦台连句》：“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而下方的厅堂之内则摆放着一块木质屏风，屏风上是南宋张栻为重修后的岳麓书院所撰写的《岳麓书院记》，其中有这么一句话：“侯之为是举也，岂特使子群居佚谈，但为决科利禄计乎？亦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辞之工而已乎？盖欲成就人才，以传道而济斯民也。”
关于为什么要开办岳麓学院？张栻的回答是：“不是为了培养获取功名利禄和专事雕琢语言文字者，而是为了成就传道济民之才。”
“教育除功利，泽世降人才！”这便是湖湘文化的精神写照，也是岳麓书院一直以来遵循的办学理念和人才培养宗旨。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等相较于古时有了极大的提升，但同样伴随而来的，亦有着形形色色的各种诱惑，以及参差不齐的急躁思想，它们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中，即便连教育界也不能幸免。如何才能守住我们的初心，引领未来社会的走向，是我们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
或许，求同存异才是当下最有效的解决方式，而这也与国家目前推行的一些地方特色考试教育试点方针相符合，那些关于到底要不要取消英语等高考科目，以及采用分数制还是评级制的争论可以休矣。社会发展在求同存异的同时，亦需要整体可控的稳中求进，这一切，时间自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最后，为了让曹刚彻底的心服，刘旭破例带其来到御书楼的档案室，将最后一名学生的答卷调给了他参阅。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资格被称作“神童”？在这次复试之后，书院几大教授曾经做过一次联合评选，认为三名学子当中，李司卿毫无争议的应当排在第一名，而秦非言和姜月的排名稍微有些难以定夺。最后，根据两人的研究可跨越尺度，姜月被排在了第二位，秦非言则被排在了最后一名。
翻开秦非言的答卷，一行醒目的标题瞬间映入了曹刚的眼帘：“天梯城计划！”
颤抖的看完整个答卷，曹刚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在缓缓降临。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刘旭说的那句话，社会的进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个别的“天才”，或许真的拥有改变一个时代走向的能力，这是一百个吴寒之流也比不了的。
走出岳麓书院山门的时候，曹刚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门墙上矗立的那副沧桑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这八个字，代表着整个湖南文学界传承了一千多年的精气神。他十分庆幸，岳麓书院的重整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始终保持着不拘一格的初心。只要批判的精神仍在，文明就不会缺乏异变的火光。
两天后的周末，李司卿按照约定前往烈士公园与姬雨凌见面。
坐在地铁上，他脑中浮想联翩，在高考成绩出来不久后，李司卿就已经得知姬雨凌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虽然姬雨凌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很优秀，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报考军校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在李司卿的印象中，姬雨凌是一个很漂亮而又沉静的女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说起来，他们之间也算不上十分的熟悉，不过是在众多同学中稍微能跟她说得上几句话的人而已。
回想起第一次与对方的“正式见面”，李司卿心中不由微微荡起了波澜。
那是高一期末的夏天，班里忽然来了一个转校生，长得十分漂亮，同学们都兴奋不已。但这个女孩子却总是沉默寡言，几乎很少与人交流，于是张文墨给她取了一个高冷女神的绰号，叫做“水冰月”。然而陈胜美不同意，说“水冰月”缺少古典美，而姬雨凌常常偏好古朴风的打扮，给她取名叫“雅典娜”更合适。虽然班里的男同学们都对女神议论纷纷，但却没有人敢主动找她搭话。
一天放学后，李司卿路过一个池塘边，不巧撞见姬雨凌正站在一棵大树下不断的朝池塘中投石子。
两人对视一眼，李司卿本来也没敢与她攀谈，但本能的觉得，既是遇见了同班同学，冷不丁的连招呼都不打自然不太好，于是随口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观察水波。”
“嗯？你是想学打水漂吗？要不要我教你……”李司卿玩笑般的接了一句，对于男孩子来说，这种平时玩闹的小把戏自然手到擒来。
“不是……我是在研究粒子和波动。”
“你是说……波粒二象性？”李司卿微微疑惑，不由生起了一些兴趣。
“你也知道波粒二象性？”姬雨凌显得有些惊讶，对于一个刚入高中没多久的新生来说，直觉告诉她，李司卿懂的知识似乎比同龄人要多。
“嗯，稍微知道一点，我平时也喜欢去图书馆看些天文物理方面的东西……”
“是吗？那看来我们可能还真有点共同的爱好呢……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生活的宇宙也跟这池塘一样，那么构成万物的粒子是否就如同水中激起的波纹？”
李司卿对她的回答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然也会喜欢物理这种高深的学问，不由调侃道：“你可真会别出心裁……古有投石问路，而你却想投石问天！要是屈原在世的话，说不定都得为你作首诗来称赞一下呢。”
“呵呵……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姬雨凌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问道：“那……你觉得构成宇宙万物最微小的结构，到底是波呢还是粒子？”
李司卿想了一想，而后回答道：“首先，我觉得，宇宙空间必定存在着不可再分的最小结构，暂且不说这个最小结构是不是普朗克尺度，当从圆周率这一点出发，由于π是一个无理数，所以如果宇宙空间是连续的话，那么世界上便不存在‘完美的圆’，因为圆的周长一旦确定（必须是有理数），那么它的直径便无法确定。反之亦然，只要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直径，那你无论如何都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有理数的圆）。举个例子，一个带电粒子在均匀磁场中做匀速圆周运动，基于洛伦兹定律，它的轨迹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圆，但空间若是连续的话，现实中就不存在完美的圆，那带电粒子到底是遵循的什么定律做圆周运动的呢？同样的，基于π的无理数性质，如果空间连续，世界上也不存在完美的球体，那么根据完美的理想球面发散规律推出的万有引力公式以及库仑力公式等便也是有缺陷的，宇宙法则需要遵循精确的逻辑数学规律，而不是‘上帝式修正’，唯有现实空间的不连续性，才能使得这些基本法则得以自洽。”
姬雨凌被他的这种观点惊得慎住了，随之马上就被其深深的吸引。一直以来，她觉得空间的离散性是建立在量子辐射和普朗克常量的基础上的，没想到，自然界中竟然还隐藏着这种最基本的逻辑哲理。
“那么，最微小的结构，到底是波还是粒子？”
“我想应该是粒子！”
姬雨凌微微一颤，不觉咬紧了嘴唇。
李司卿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有着一个想法，既然空间在微观上是不连续的，那就一定存在着一个不可分割的最小单位，而且其必定要遵循最简单的数学几何原理，所以这个最小单位在形态上应该是最简单的对称体，备选的可能有正四面体、立方体，以及球体。另外，我们常说的空无一物的‘真空’或许并不‘空’，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实体物质’，正是由这种最细小的‘空间微粒’组合成了世间的可见物质，比如原本平坦的真空受到某种扰动激发，一些细小的空间微粒聚集成了拥有某种特性的‘空间粒子团’，也就是基本模型中的电子、光子以及夸克等等，再由这些基本粒子组成了宇宙万物。”
在李司卿的猜想中，早期宇宙诞生时没有实体物质，只有被“禁锢”的无穷能量，或者说被极致压缩凝聚的“空间微粒群”，其包含的“空间微粒”密度比现在的宇宙时空要高无数倍。后来被“禁锢”的“空间微粒群”爆发开来，离散的“空间微粒”经过冷却和聚集才形成了今天的星球等物质，虽然质量不同的星体或星系需要吸收凝聚的“空间微粒”数量不同，但是，一定体积范围内的各个不同星空区域，应该分布着相同总质量的天体。
姬雨凌回答道：“你的这个想法很新颖，跟某个教授提出的理论很像呢……其实在物理学界早也有着一个十分相似的理论，叫做‘量子场论’。”
李司卿点点头：“我是受到了叶楚安教授的《物质与波的新理论》启发，才有了这些猜想。”
“叶教授……”听到这个名字，姬雨凌不觉愣了一下，随后又道：“对于你说的空间非连续这一点，我表示十分赞同……但关于最微小的物质到底是波还是粒子，也就是指无形的能量还是实体物质，我有些不同的看法。首先，怎样才能定义某一事物到底是实体物质还是无形的虚幻物质呢？平时我们所说的‘实体’物质一般都是指现实中能够看见或感触得到的东西，之所以能够‘看见’或‘触摸’，是因为形成的物体能够阻挡光线的传播，并反射到我们眼中，从而形成某种生物电流的视觉效应，而‘触摸’所受到的压力，是与物体接触时，物质分子间的电磁排斥力集合而成。我们通常认为的虚幻物质，比如无形的‘能量’或者‘意识’，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我们便习惯性的将其归入了虚幻一类，也就是无法具象的东西。那么，如果组成所有实体物质的微小结构，其实都是由虚幻的‘能量弦’缠绕形成的‘能量团’，并且这种‘能量团’之间又可以产生某种吸引或排斥力，就像物体阻挡光的传播，以及抵抗挤压形成‘触摸’感受一样，那它到底又因该被认作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呢？所以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或许从古至今我们都没有弄懂。目前，关于物质微观结构的猜测主要有两种理论，一种是‘量子场论’，一种是‘超弦理论’及其衍生的M理论。相比而言，我更看好‘超弦理论’，因为‘能量弦’具有‘波动弹性’，而要遵循几何原理的‘空间微粒’大抵没法具备这种伸缩性质。虽然离散的‘空间间隙’也能够为时空的扭曲留下一定空间，但这种‘间隙’到底有多大，目前还尚未可知，所以我觉得，由‘能量弦’构成的时空更有可能符合空间的扭曲变化性。不过……既然目前都只是猜测，就一切还没有定论，因此，我们也不必纠结于某种理论到底谁对谁错，物理学的发展不就是在对与错的批驳中不断前进的吗？”
李司卿没想到对方竟然也能拥有这么独到的见解，同时十分欣赏她的包容与豁达，不由感慨道：“是啊……想当年牛顿提出万有引力定律之后，几乎没有人会想到真实世界的时空竟然是相对的，如果没有众多科学家孜孜不倦的研究和质疑，相对论恐怕就要被埋没在历史的时空中了。”
谈论起物理的话题，姬雨凌似乎心思变得异常的活跃，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性格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既然说到‘质疑’，那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除了四种基本力以外，会不会还存在着什么我们目前没有发现的力？比如说，引力公式和库仑力公式十分相像，这其中会不会有着某种深层的联系？”
“这个我也曾有过怀疑，但始终找不到具体的思路……”李司卿微微有些惆怅。
姬雨凌也思索了好一阵，又望了望李司卿，忽然道：“如果将你和我看做两个粒子，你说，除了四种基本力之外，我们之间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吸引力？”
“这……”李司卿被她忽然蹦出的清奇问题给问得愣住了，这该要怎么回答？
见他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姬雨凌又补充道：“打个比方，你靠近我、远离我或者抓住我，这是通过哪种力来驱动的？”
李司卿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的吐出，顿时知道她只是简单的提出了一个物理学问题。
“我想这应该不是四种力的范畴，而是意识驱动身体的行为。”
“行为既然是一种运动，就必定会要受到力的控制……那这个力到底是来自哪里呢？”
“我想，这个力应该是来自肌肉的收缩或者扩张……说得细致一点，是来自神经微敏电流的刺激反射……”
“那神经微敏电流又是怎么产生的？”
“这个……应该是受到了意识的驱动。”
“那意识又是通过哪种力驱动产生电流的呢？”姬雨凌仍然没有停止追问。
李司卿想了一想，终于说出了自己曾经关于意识起源的一个设想：“这个问题估计只有神才知道了……或者说，意识本身就是一团被大脑组织储存起来的，具有某种自变性的规律式混合电磁波？”
“那……这个自变性又来自哪里？”
“或许，来源于量子不确定性原理……一切变化都有待外部条件的激发选择。比如说，我看你觉得很顺眼，所以意识选择驱动我走过来和你聊天……你对我产生的‘力’，其实是你的外表反射光进入到了我的眼中，产生一系列生物电信号传达至脑部，刺激了我的意识电波，从而令我做出了一系列的选择……”
“呃……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姬雨凌一边思索着一边转头望了李司卿一眼，直到见到对方满脸通红，这才发现自己问的问题有些尴尬。
随后她笑了笑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比那些只懂得玩游戏和搞低级男女关系的家伙们要有趣多了！能告诉我你的这些知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吗？”
李司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看过一本《时间简史》，大部分东西都是根据上面的理论瞎琢磨出来的。”
“霍金写的？”姬雨凌微微有些惊讶。
“对！”
“我也看过……不过，我对现在的人们关于黑洞内部的猜测有些怀疑。自然界中有着许许多多的临界点突变现象，比如水的零度结冰、超空泡现象、音障、光障、低温超导以及夸克禁闭等等，这些现象都不是原本能通过理论预测出来的，只有通过实际观察才能发现。同样，在黑洞问题上，我们又凭什么一定都得基于理论的逻辑来进行判断呢？凭什么说黑洞内部一定会被巨大的引力无限压缩成一个奇点？自然界的法则中难道就不会出现一种黑洞的临界现象，比如使得黑洞引力达到某个值时产生突变，其内部的物质不再被压缩坍塌，而是处在一种特殊的‘凝结’状态？如此一来，关于黑洞的微观量子效应与宏观法则之间的矛盾便不复存在了。最近有一个可靠的证据，说科学家观测到某个黑洞的旋转速度为光速的10％-30％，其实这就已经能够证明黑洞内部并不是一个无限小的奇点。”
李司卿也十分认同她的说法，不由感叹道：“所以……黑洞的内部到底是什么模样，目前的推断都还只是猜测，甚至连真相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达到……也许，只有当人类能够真正抵近观察，或者制造出微型黑洞进行研究的那一天，黑洞的真实面貌才会被世人揭晓。”
自从那次闲聊之后，姬雨凌对李司卿产生了不少好感，经常约他一起聊些关于物理方面的问题，以至引得张太傅和陈舵主两位好友醋意大发，纷纷谴责李国公重色轻友。
同时，同学们之间也传出了一些关于两人的亲密议论，但姬雨凌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有李司卿心中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孩早已脱离了同龄人的单纯，那些流言蜚语之类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像是池塘中溅起的水花，实在是无关紧要罢了。
不知不觉，烈士公园西门的地铁站已经到了，李司卿走出站门口，见到不远处公园入口的台阶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古典风的长裙，背一白色小提包，手里还拿着一朵花。
李司卿顿时惊呆了，心脏不停的狂跳：“她这是……要送我花么？难道是打算向我表白？”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心里也跟大多数男同学一样暗自喜欢着对方，但李司卿十分明白，对于这种有见识和主见的优秀女孩子来说，感情方面的事只能靠缘分而不可强求，于是一直以来都仅仅是对她抱着欣赏和互相交流学习的态度，平时也从没想过表白这种事，更别说主动的还是对方。
努力平复下了心情，李司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你来了！”
“嗯……没想到你比我还先到！”李司卿笑呵呵的打了一声招呼，随即目光落在了她手中拿着的那朵花上。
虽然对花向来不熟悉，但李司卿还是大概认了出来，因为郊区的田野上经常能见到农民们种的向日葵，而那朵黄色的花与向日葵十分相像，李司卿有八成把握，它应该是一朵菊花。
在绝大多数男孩子眼中，花的寓意就跟戒指的戴法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李司卿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姬雨凌送他菊花代表着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表白？想着想着，他心中有些微微紧张起来。
然而打完招呼之后，姬雨凌便背过手，将那朵花挪到了身后，随后说了一句：“走吧，我们进去逛逛。”
“嗯……”
见对方已经走上了通往山顶的台阶，李司卿只得默默的跟上，同时心中仿佛笼罩上了一片物理学千百年未解的乌云：“她不是要送花给我吗？为什么还不送？”
姬雨凌在前面静静的走着，一路上沉默不语，少了往日里的活泼，神态中显得有些肃穆。
李司卿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不住的在她手中那朵花上游移。既然对方没有主动送出，那他自然也不敢问，只留下满脑子的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两人走过百米左右的台阶，来到了烈士纪念塔前。
姬雨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向李司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李司卿摇了摇头。
“因为，今天是七月一日，也是党的生日……我们国家之所以能够拥有今天的繁荣，全都是因为有了这些默默无闻的将士们作出的伟大牺牲，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姬雨凌说完，面朝烈士纪念塔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后将手中的那朵黄色菊花插在了塔下的花坛之中。
直到这时，李司卿才明白了那朵花的寓意，同时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羞愧。他忽然想起，姬雨凌已经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军人了……军人的气质中都有着一种天然的敬意和敏觉，所以一路走来，她都没有多说几句话，想来是不愿打扰这些英灵们的休息。
见到她的举动，李司卿也跟着上前，庄严的朝纪念塔鞠了一躬。
在烈士纪念塔的内部，是一个小型的纪念馆，里面陈列了一些英雄先辈的生平事迹。
参观完纪念馆后，两人来到山脚的湖边闲逛。
姬雨凌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祝贺你，成功考上了岳麓书院！关于你答卷上的内容，我大致已经知道了……看来，真理或许真的跟你想象的一样呢。”
李司卿蓦然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反正这个秘密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干脆就告诉你吧……其实，你在岳麓书院的授课老师已经定下来了，就是叶楚安教授，同时……他也是我的父亲。”
“什么！”李司卿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叶楚安教授在湖南教育界那可是鼎鼎大名，他曾是湖南工商大学的一名经济学教授，同时也是一位大物理学家，曾因合成出了常温超导材料使得核聚变发电于三年前正式走进现实，以及独创的《物质与波的新理论》而成为了湖南物理学界的泰斗。
关于《物质与波的新理论》，叶教授认为，物质是“时空”的高度聚合浓缩，“时空”即是物质的本源，波的本质是不同物质的不同频率振动堆叠和传导。光波是原子内部的电子受到能量撞击脱离传导至原子外部的“时空场背景波动”，其频率应与激发电子原本的振动频率一致。光的传播亦需要物质，即“时空场”本身，并且由于其本质是“时空场背景波动”，所以不会损失任何能量，速度是所有波中最快的。同时任何波都可以由任何物质来传递，波穿过物质的原理是波携带的能量被物质阻挡吸收和传递的过程。要验证这个理论，可以通过物质微观层面的分子或原子中包含电子数的密度与能级来预测其穿透能力，比如对比测算光在雾气或特殊晶体中的穿透距离，以及声音在“弱真空”中的传播距离实验，理论上“真空”也是物质，也能传播声音，只不过衰减太快难以测量。叶教授预言，可以通过声音在不同密度的弱真空中传播距离实验，构建出不同能量的波在不同原子密度的物质中的传播衰减变化公式，如果这一设想能被证实，那便相当于在波的维度开创出了一套新的“流体力学”。
原来，姬雨凌便是叶教授的女儿，而她是因为从了母亲的姓，所以才姓姬。至于雨凌二字，当初他父亲原本取的是“宇零”，“零”既是结束也是开始，宇宙万物缘起缘终，皆归于“零”，可谓哲学意义十足。但她母亲觉得“宇零”两个字不够雅致，不适合女孩子，便给她改了一个谐音，叫做“雨凌”，而她本人也不但继承了母亲的温雅和美丽，同时又具备了父亲的聪慧。
“其实……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呢……”姬雨凌显得有些为难的道。
“帮什么忙？”
“你先看看这个吧。”姬雨凌从包里取出一封帖子来递给了李司卿。
李司卿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会展邀请函。
“半个月后，长沙将要举办一场世界工程机械博览会，负责政府招商的徐光叔叔是我爸的老同学……前阵子，徐叔叔到我家来求我父亲去做经济专题的会展发言，本来我父亲不同意，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我父亲性格就变了许多，他几乎已经不再研究学问上的事了，去岳麓书院也只是当了个挂名的荣誉教授，书院得知他想清静，特地给他在后山的麓山寺里安排了一间房，以做平时养闲……但鉴于这次博览会的重要性，如果能有泰斗级的经济专家坐镇，那必将取得圆满的成功，所以徐叔叔早就跟政府的领导夸下了海口……最后，碍于同学情面，我父亲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后来，在岳麓书院组织的第一届新生评选大会上，我父亲受邀出席，看了你的答卷之后大为震撼，仿佛又牵动了他的学问神经，极力将你争取到了手，说要收你做‘关门弟子’。同时，我爸还说，要做他的弟子，光物理学得好可不行，还得兼修经济专业，这样才配得上他当年经济学教授的身份。所以，他便将那封邀请函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说是为你设置一个入学前的‘考验’。我知道你不擅长文科方面的东西……要是你觉得为难的话，其实也不用非得答应他的要求。”
姬雨凌说完之后，心中微微有些汗颜，不由回想起了几日前父亲与她的谈话。当时教授的原话是：“想要做我的女婿，光物理学得好可不行，还得会赚钱，这样将来才能给我女儿带来幸福的生活。所以，我还得考考他，将他培养成一名优秀的经济学人才！”
关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高考刚过去不久，李司卿考上岳麓书院的消息传得满大街都是，姬雨凌自然也听说了。她当初参加复试的时候没能做出满意的答案来，此时听闻李司卿被书院选上，不由生出了大大的好奇，但她又有些自傲，不想当面去问李司卿到底写了什么，于是只得从父亲这里想办法。
叶教授作为评选人之一，自然看过李司卿的答卷。面对女儿的旁敲侧击，他打趣的道：“怎么……乖女儿，又想动用特权从我这里打探女婿的消息了？”
“爸……都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你女婿！”姬雨凌无奈的辩驳道。
“嗯？自从你转到望城一中以后，就没听你说起过别的同学了，口里只有一个李司卿……你说说，这小子将来要不是我女婿那谁是我女婿？”
“爸……我早说过了，我们那只是在交流学问好不好？您不是也常说，搞研究不能闭门造车，要多跟同行交流吗？”
“嗯……交流好，交流好！那你还不自己找他交流去？对了，你再顺便帮我办件事……想要做我的女婿，光物理学得好可不行，还得会赚钱，这样将来才能给我女儿带来幸福的生活。所以，我还得考考他，将他培养成一名优秀的经济学人才！前阵子你徐光叔叔不是来请我做什么经济学发言么？正好，你帮我把那个请帖转交给他，就当是提前考验他一下。”
“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人家还只是个高中生呢，并且也不擅长政治经济等文科方面的事情，你让他去那种场合做演讲，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没开玩笑……你要相信我的眼光，能写出那样的答卷来，他必定也能做出不一样的惊人表现。”
见女儿默不作声，他又问道：“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那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你要是答应去送请帖，我就将他的答卷内容告诉你……要是不去，那等到他入学的时候，我干脆就直接管他叫女婿得了……”
“别别别……我去，我去……亏您还是大名鼎鼎的叶教授呢，有你这么坑女儿的吗？”姬雨凌愁眉苦脸的道。
“嗯……人老了嘛！总有老糊涂的时候，偶尔坑一下女儿怎么了？”叶教授奸计得逞，开心的笑了起来。
望着姬雨凌楚楚可怜的模样，李司卿最终还是被她们父女俩给卖了。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的一则消息，时任中国航天员的姬凤怡在建设月球基地的一次任务中，不幸被一颗陨石溅落的尘埃划破了宇航服而牺牲，后来，国家遵从她的遗愿，将她安葬在了月球上，并为其竖了一座烈士纪念碑。
遥望烈士公园山顶的纪念塔，李司卿莫名生出了一丝酸楚。这一刻，他似乎有些理解姬雨凌报考国防科大的原因了。或许，在她心中一直有着一个愿望，想要像她母亲那样成为一名优秀的星空战士，为祖国的太空事业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同时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去到月球，到她母亲坟前亲自祭拜一番。
想到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姬雨凌的要求：“不就是做个演讲吗？有什么难的？就让我去试一试吧！”
姬雨凌暗叹了一声：“这个傻子……想不到这么好骗！”同时她又想起了叶教授的话，要是他父亲真的将他认作了女婿，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日后她将如何继续与之相处？她心中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准备……一想到这，姬雨凌脸上顿时有些火热起来，随即别过脸，不敢再去注视李司卿的目光。
接着两人又在公园里闲逛了片刻，最后，姬雨凌将一本精心挑选的《经济学概论》交给了李司卿，让他好好研究研究，或许会对演讲有用，随后便与之告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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