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昨天,与简九珩二人的岁月静好不同,其他四人的经历可以说是恐怖至极。
“玥玥,别生气了,刘桉就是那种人,咱们以后不理他了。”
付贝贝追着夏玥从古宅里出来,一路上不停劝说着,但夏玥正在气头上,气呼呼地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才在路边的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夏玥一直都是受人追捧和偏爱的那一个,可到了大学之后却处处碰壁。
A大汇集全国的顶尖人才,夏玥固然优秀,但来到这里,成绩也不够看,算是中游,并不突出,她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能维持现状。此外,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性格也没有激起半点儿水花,还不错,但并不惊艳。
她有过一段时间的不甘心,也是那段时间,她将目标放在了简九珩身上。对方足够优秀,若她能够追到对方,心中的诸多不甘或许都可以轻易化解。
然而简九珩并不加任何人的联系方式,与大家的联系都是通过学校的沟通软件,那种能检索到学校所有学生、定期发布公告的官方平台。无论是托人,还是围追堵截,夏玥都没能和简九珩说过一句话。
后来,刘桉的高调追求,让夏玥享受了众人艳羡的目光。刘桉无论是外形还是家世都很不错,夏玥答应了对方的追求。但相处久了,夏玥也看到对方不好的一面,比如成绩稀烂、爱好玩乐、毫无上进心。
为了维持面子,夏玥甚至还帮刘桉写作业,只希望对方的成绩不要太难看,不然实在太丢人了,丢她的人。
这样久了,夏玥也有些后悔,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太不成熟,努力提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靠其他人来证明自己,获得肯定。她应该及时止损,但相处那么久,还是有些感情的,夏玥始终犹豫不决。
而刘桉刚刚那是什么眼神?那个眼神含着不加掩盖的厌恶和恶意,还说她不好看,刘桉凭什么这么说她!
“贝贝你说的对,我早就应该跟他分手!”
付贝贝的眼神有些微妙,实际上她觉得夏玥和刘桉分明是各取所需,不过此时她还是站在朋友这边的,“你能看清他就好。”
王池这时候也追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姑奶奶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又偏僻荒凉,你们两个别乱跑啊。”
夏玥和付贝贝这才惊觉四周早已变了模样,她们竟跑到了村子的边缘,眼前只有大片荒芜的空地,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簌簌作响,远处几棵歪斜的老树投下狰狞的影子。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两人的脊背攀爬而上,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我们赶紧回去吧。”被冷风一吹,夏玥也冷静了下来,“还得研究影壁。”
“我出来的时候,简九珩和他朋友在那里拍呢,放心吧。”
“BBS上说的是真的么?他们真是情侣?”付贝贝小声问道,“感觉好像很亲密。”
“我感觉应该是。”王池回应道,“刚刚在服务厅,我就多看了那人几眼,简九珩就给人挡起来了,扫过来的那个眼神,怎么说呢,还挺吓人。”
“真没想到……”
三人一路聊着学校里的八卦,沿着来时的土路朝古宅走去。
起初谁都没在意,直到付贝贝突然停下脚步,“奇怪,这条路怎么突然变长了?”
来时短暂的路程,此刻竟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当他们精疲力竭时,古宅大门才终于浮现,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三人又冷又累,按理说,持续行走本该让身体发热,可他们却感到体温在流失,仿佛每走一步,寒气就顺着毛孔渗入骨髓。四肢逐渐僵硬如木偶,每一次抬腿都像在拖着无形的重物,走到这里时觉得累极了。
“可真冷啊,我们赶紧回藏画阁避避风。”
王池说完,率先踏入了古宅的大门,夏玥和付贝贝立刻跟上,然而刚刚转过回廊,夏玥猛地停下了脚步。
“玥玥,怎么了?”付贝贝原本在埋头走路,见身边的夏玥不见了,这才发现对方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于是走过去拉人,“还生气呢?一会儿我帮你骂他。”
“不是……”夏玥的牙齿打颤,“服务厅,服务厅,不见了……”
愣了几秒,付贝贝才理解夏玥话中的含义,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古宅门口的服务厅!
这个可怕的发现让她浑身发冷,声音微微发颤,“我们……”
“梅……”夏玥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了付贝贝的身后,“梅……”
付贝贝转过头,看到了之前吓到她的那棵老梅,梅树还是呈现倒伏状,然而与刚刚的枯槁不同,此时的枝桠上绽放着朵朵红梅。
是那种暗红的颜色,紧紧贴着树枝,仿佛一根根埋在老皮下的血管,涌动着让人不安的血液。梅树的形态愈发像人了,又黑又红的枝桠向前延伸着,仿佛一个匍匐的人就要抬起头来。
两人已经吓得走不动路,惊恐的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她们拼命想要挪动脚步逃离这诡异的地方,可恐惧却像无形的枷锁,将她们牢牢禁锢,直到——
枝桠飞速向前延伸,那匍匐的梅树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布满鲜血的恐怖人脸!
“啊——”
“跑——”
两人在走廊里疯了似地狂奔,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狭窄的走廊里回荡着她们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不知跑了多久,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两人顿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夏玥,付贝贝,你们跑什么啊!”
王池的声音让她们浑身一颤。
两人惊魂未定地抬头,视线渐渐聚焦,这才看清眼前是藏画阁的大门。方才绊倒她们的,不过是门口再普通不过的台阶。
直到这时,膝盖和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才让她们意识到,她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王池语气焦急,赶紧将两人扶了起来,“怎么了啊,我怎么叫你们都不听,吓死人了。”
“你,你,你没看见么?”付贝贝率先找回了声音。
“看见什么?”
“我们得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夏玥大喊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极了,用力推开王池,不顾腿上的疼痛就要往外走,却见刘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几个去哪里了?怎么就把我扔在这里?”
“你不是看画呢么?陶醉得怎么叫你都听不见。”
“看什么画?”刘桉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就看到了狼狈的夏玥和付贝贝,“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王池被现在的状况搞得头疼无比,这个地方确实是待不得了,“咱们赶紧走吧。”
“画,画在动……”付贝贝的牙齿咯咯作响。
中央那幅古画突然颤动起来,泛黄的绢面无风自动,如同被手搅动的水面般泛起阵阵涟漪。画中女子的纤纤素手竟穿透纸面,青白的指尖挂着粘液,一滴、两滴、三滴……在地面蚀出焦黑的洞。
藏画阁扭曲变形,四壁渗出浓稠的墨汁,房顶上垂下发霉的宣纸,像上吊的绳索般轻轻摇晃。画中女子已探出大半个身子,她的长发如活物般在墙面蔓延,所过之处留下蜿蜒的墨痕。
“别走……”声音在众人的脑海中炸响,“帮帮我……”
“跑!”
刘桉大喝一声,一把抓住身边的夏玥,拔腿就往院中跑,王池和付贝贝也被这一声唤醒,跟着飞快往外跑。
然而当他们仓皇逃至影壁前,却猛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砰”的一声闷响,四人被反弹摔倒,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突破这看不见的阻隔。
回头望去,只见藏画阁二楼的栏杆旁出现了一道淡绿色的身影。女子柳眉如黛,朱唇似樱,美得令人心惊。只是此刻她不再保持着画中望月的姿态,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众人,漆黑的眼珠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吱呀——”
一阵令人不适的拖拽声突兀响起,那株倒伏的老梅竟自行挪动到了阁楼旁。随着最后一个元素的归位,青衫女子缓缓抬头望月,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四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皴染,皮肤变成宣纸,肌肉化作晕染的墨迹,骨骼则是枯笔勾勒的线条,他们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梅花的枝桠疯长,将他们彻底掩埋。
*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一剑劈了这个东西呢。”
“……”
在简九珩眼中,他就是这么暴力的一个人么?江澍抿了抿嘴,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可以和平解决,没必要使用暴力。】
【这幅画并无恶意。】
【而且这是文物。】
简九珩看了江澍一眼,没有拆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样啊,我还以为江队是好奇画中世界才想进来的。若只是不想破坏画,我可以直接把那个精怪捞出来的。”
【好奇的。】
【我们一起逛逛吧?】
【我还没收到调查令。】
“走吧。”
踏入画中的世界,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线。
时光在这里凝固,为这座古宅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梅香。
他们在回廊间穿行,斑驳的光影透过雕花窗棂洒落。简九珩注意到江澍看得十分专注,不免让他想起江澍昨天上午帮他扫描影壁、晚上赶作业、还有帮他整理图像时专注的神情。
简九珩主动承担起导游的角色,从建筑风格,到魏旻的生平轶事,娓娓道来。
起初,江澍还点头应和,试图记住这些曾在课堂上让他昏昏欲睡的知识。可渐渐的,他就不由自主地沉溺在简九珩的声音中了。
对方平日说话总带着几分慵懒的腔调,此刻却格外不同,声音沉静而温柔,每一个尾音都带着令人心颤的磁性。
江澍恍惚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漩涡中,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至于那些知识,早就化作浮云,飘散在这醉人的声音中了。
古宅不大,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影壁处,也看到了青衣女子。
简九珩看着江澍清澈的眼神,就知道对方什么都没听进去,莫名觉得很有趣,忍不住抬手在江澍脑袋上拍了拍,“合着我都说给空气听了。”
【我听了,我可以背出来。】
“等会儿再检查,先去看看这两个精怪。”
简九珩只是轻轻一抬手,那道刘桉四人拼命挣扎也无法突破的结界便无声碎裂。
“找我们什么事?”
这么多年来,关于这座古宅的传闻不过是“游客产生幻觉”这类小事,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恶意,而且梅树妖与画妖虽将四人困在此处,始终未下杀手,简九珩猜测,他们恐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以这种行为吸引他和江澍的注意力,寻求帮助。
“求,求,帮,我们……”
画妖说着古老的语言,好在简九珩可以听懂,他转头跟江澍说,“她想我们帮她。”
【帮什么?】
“帮什么?”
“救他,离开……”
简九珩看了一眼旁边的梅树妖,实在太弱小了,已经快要死了。
“在他还弱小时,就被人砍断树根,再也无法修炼,又因救人妖力尽失,待他身上的血梅散去,也是消散之时。我可以带他离开,但他还是会死。”
女子哭了起来,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简九珩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杂乱的喊声,这才想起还被束缚着的四人,随手一挥,缠绕在身上的梅枝应声而断。
重获自由的四人如同惊弓之鸟,哭喊着朝简九珩和江澍的方向狂奔而来。江澍眼疾手快,弑言剑横在身前。寒光闪过,四人猛地刹住脚步,这才避免了几人扑上来的场面。
“你抓了我们,你哭什么啊!”刘桉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大声喊道,“你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到底为什么抓我们啊?”王池相对理智一些,“我们也没做什么……”
青衫女子说了什么,简九珩听完,看向这四名同学,做了翻译,“她说你们对感情不忠贞,死不足惜。”
四人的表情登时变得像调色盘一样,最后谁也没说话。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随着女子的讲述,他们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画仙魏旻,才情冠绝当世,却也因此恃才傲物。他生性风流,最得意时引得京城贵女们争相追捧。那些痴迷的目光、倾慕的情愫,都成了他笔下灵感的源泉。然而这份轻狂终究酿成大祸,他因戏弄权贵之女,最终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流放千里,风霜蚀骨。当他抵达流放终点的荒僻小城时,已是形销骨立。
魏旻罪名较轻,又有才华,被当地官员拎了出来,教导城中子弟。这远比服苦役或者为奴要好,但魏旻早已失去活下去的意愿。直到他在城中遇见画师渡云,他们引为知己,从渡云身上,魏旻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后来,魏旻意外发现,朝夕相处的知己竟是女儿身。画师渡云,本名杜芸,也就是画里望月的青衫女子。他们也自然而然地从知己变成了夫妻。
从此,渡云搁笔隐退,而魏旻重出画坛。但世人不知,那些令魏旻重获盛誉的画作,实则皆出自杜芸之手。这也是为什么魏旻流放前后的作品风格判若两人,可惜后人总爱将其归因于“心境变迁”这类风雅的说辞。
随着声名鹊起,魏旻的风流本性故态复萌。他不仅养了外室,甚至有了私生子。
当杜芸决意离去时,魏旻便露出了狰狞面目,他将发妻囚禁在这方院落,锁进藏画阁中。笔墨丹青成了囚笼的锁链,若杜芸一日不作画,便要挨饿,甚至遭受拳打脚踢。
心如死灰的杜芸曾欲自尽,却在生死之际被院中的梅树所救。
那株梅树是她儿时与双亲一起亲手栽下的,见证了她成长的每一个春秋。年复一年,杜芸总爱倚着梅树诉说心事,渐渐地,这株梅树竟在少女的絮语中孕育出了灵智,最终化作树妖。在杜芸绝望自缢的那一刻,梅枝温柔地托住了她下坠的身躯。
在树妖的陪伴下,杜芸重新振作了起来,凭什么作恶的魏旻能享世间赞誉,而她却要自缢于此?她发誓要揭穿这个恶人的真面目。
然而现实往往都是不如人意的,好人含恨而死,恶人享尽荣华富贵。
当魏旻再次对杜芸拳脚相加时,年轻的树妖终是按捺不住现出真身。谁料魏旻竟然丝毫不惧,抡起利斧,凶狠地砍向梅树根基。对尚未修炼有成的树妖而言,这无疑是致命一击。
而杜芸也在这次殴打中几乎没了命,奄奄一息的树妖散尽了自己的妖力将杜芸救了回来。弥留之际,杜芸蘸着自己的血完成了最后一幅自画像。她在画纸夹层中写满冤屈,期盼有朝一日能有人为她昭雪。
可这一等,就是百年,她成了一个画中妖,梅树也终将死去。
这些年来,树妖寄托在自己的枯根上勉强存活,遇到有人来,就附身别人去看看杜芸,不过他的妖力有限,这么多年来也没看上几眼。直到今天,他已经快死了,绽放了最美的花,来给对方看。
“这到底,是为什么……”
青衫女子话音一落,平静的画中世界突然震荡起来,狂风骤起,只听到阵阵呜咽。
那株梅树的枝干在风中剧烈摇晃,枯瘦的枝桠如骨爪般伸向灰蒙的天空,满树梅花再无力依附枝头,万千梅瓣,顷刻离枝。如一场逆飞的雪,凌乱地翻涌在苍茫的暮色里,最终碎为齑粉。
待风止时,地上竟无半片残瓣,唯余一缕冷香浮荡。
*
简九珩不是一个合格的讲述者,这样的故事他听过太多,很难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说话便是平铺直叙的,让人出戏。
不过在场的四名同学、民警、保安还有赶来的调查科的人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卷古画最后也被调查科带走,他们还要再向画妖询问更多的细节。
一起来调研的四名学生也被带回调查科做笔录,临走时,简九珩找到调查科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帮忙修改几人的记忆,调查科的人应下。
所有人都陆续离开,古宅门前只剩简九珩和江澍。
“江队也被感动到了?”
江澍缓缓摇了摇头。
简九珩不着急,静静地看着对方。
【我只是愈发感受到,人中有恶人,妖中有好妖。】
“本就如此。”
【我的父母死在妖怪手里,连全尸都没留下。】
【我非常、非常、非常厌恶妖怪,并发誓要杀光天底下所有妖邪。】
简九珩看着江澍打出来的字,只觉得心脏被用力扎了几下,泛起十分尖锐的疼痛,痛过之后,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急于与对方拉开距离。
江澍却向前迈了几步,将他们的距离拉了回来。
【直到我找到大妖为父母报仇。】
【大妖却说,这都是有人设计的。】
【我不相信,但是,】
【那个妖怪是没成年的我都可以轻易杀死的,为什么我的父母,最厉害的捉妖师却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早已经被自己的亲人出卖了,他们的行踪,他们吃的东西,都让他们不可能活着回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坏人也不能活。】
江澍打字的手在发抖,双眼中早已蓄满了泪。
思念、痛苦、悔恨、愧疚、自我厌弃,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满是钩刺的网,将江澍困在其中,越是挣扎,扎得越深,鲜血淋漓。
何尝不是那画中妖,受尽苦楚,被困其中,一生无法解脱。
连哭都是那么安静。
简九珩握住了江澍的手,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他揉了揉江澍柔软的头发,一下又一下顺着对方的脊背。
“不哭了,好不好?”
“已经过去了。”
“我在这里,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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