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洞府的清晨，是被一种低沉、规律且略显固执的“嗡嗡”声打破的。
黄雾从入定中缓缓睁眼，神识如水银般铺开，瞬间锁定了噪音的源头——前院。只见一个扁平的、圆盘状的银色金属物体，正不知疲倦地在地面上来回移动，所过之处，昨夜新落的几片树叶和袁大力之前清扫残留的细微尘土被卷入底部。它动作呆板，遇到石凳或门槛便笨拙地转向，发出与这清修之地格格不入的机械噪音。
袁大力则盘腿坐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旁边的草叶，赤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圆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不耐烦，还有一丝被挑战了权威的恼怒。在他看来，这玩意儿抢了他的活儿！而且这笨拙的动作，还没他用手扫得快！
黄雾无声地出现在前院廊下，看着这一幕。这“扫地机器人”是昨天夏晴来送新的办事处内部通讯手册时，顺便带来的，说是“改善洞府卫生，提升生活品质”的“现代法器”。当时黄雾不置可否，袁大力却如临大敌。
“老板！”袁大力看到黄雾，立刻跳了起来，指着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机器，“这破铁疙瘩根本不行！你看它，撞来撞去，半天了，那片叶子还没吸进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机器人又一次撞到了石凳底座，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原地转了个圈，慢悠悠地朝另一个方向滑去，完美地避开了那片紧贴石凳根部的枯叶。
袁大力得意地哼了一声，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黄雾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目光落在那个执着的机器上。他的神识穿透其金属外壳，感知着内部精密的电路、微小的电机、以及那驱动它行动的、微弱却稳定的电流。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符文阵法，纯粹依靠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科技”原理在运行。
这种纯粹的“物性”，与他所知的炼器之道截然不同。炼器，重在引灵、注魂、契合天道，赋予器物灵性与威能。而眼前这东西，其核心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理”，一种建立在物质本身规律上的、精细而冰冷的逻辑。
“它依‘程序’行事。”黄雾淡淡开口，用了刚从手册上学到的新词，“只知按设定好的路径移动，不通变化，不明环境。”
“就是蠢呗！”袁大力总结道，带着妖类对非生命体的天然轻视。
黄雾却微微摇头。“未必。”他走上前，弯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机器人冰凉的金属顶盖。那嗡嗡的震动通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看它，能量虽微，却持久恒定，不知疲倦，恪尽职守。若论‘清扫’本身，其心无旁骛，反倒比某些心浮气躁者，更近于‘道’。”
袁大力张了张嘴，没听懂“道”，但听懂了黄雾在说他“心浮气躁”，不由得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
黄雾直起身，目光从机器人移到袁大力身上。“你昨日清扫，力大却散，妖气四溢，看似迅猛，实则十成力，仅有三成用于清扫，七成浪费于无形，反扰动地脉平和。”
袁大力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扫地还能和地脉平和扯上关系。
“修行之道，亦复如是。”黄雾的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指本源的力量，“力，非愈猛愈佳。如何运转，如何凝聚，如何以最小损耗，达成最大效果，方是关键。”他顿了顿，看向袁大力，“你天赋异禀，妖力强横，却只知蛮用，如同稚子舞大锤，未伤敌，先伤己，更难持久。”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袁大力浑身一震。他回想起自己以往的战斗，确实常常感觉力量宣泄出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或者打着打着就后力不济，原来根子在这里？
“老…老板，那该怎么练？”袁大力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渴求，而非单纯的畏惧或讨好。
黄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那个还在不知疲倦撞击石凳的机器人。“今日，你不必用手，也不必用妖力。只用心神，引导它，避开所有障碍，清扫完整片前院。”
“啊？”袁大力傻眼了。用…用心神引导这个铁疙瘩？这玩意儿听得懂吗？
“感知它的运行规律，预判它的路径，在你神识覆盖范围内，微调它周围的气流、尘埃，乃至光线的细微折射，间接影响它的‘判断’。”黄雾解释道，“记住，是引导，而非强行控制。你要学会的，是‘巧劲’，是‘入微’。”
这要求，简直匪夷所思！袁大力看着那个嗡嗡作响的圆盘，感觉比面对一个同级别的妖王还要头疼。但他不敢违逆黄雾，只得苦着脸，尝试集中精神，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机器人。
起初，他的神识如同粗暴的大手，要么直接穿透机器，毫无作用，要么稍微用力过猛，差点把机器人给掀翻。机器依旧固执地撞着石凳，嗡嗡声不绝于耳，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袁大力急得抓耳挠腮，金色毛发都炸了起来。
黄雾不再看他，转身走回静室，留下一句：“何时完成，何时来见我。”
静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噪音。黄雾盘膝坐下，却没有立刻入定。他也在思考。袁大力的困境，某种程度上，也是这个时代许多修行者（包括部分妖族）的困境。在灵气相对稀薄的现代，如何更高效地运用力量，如何理解并适应新的“规则”（无论是社会规则还是科技原理），是生存和进步的必修课。
他那套源自上古的《混沌道基》，核心在于演化与包容，海纳百川。这冰冷的科技造物，其内在逻辑，是否也是这“百川”之一？他能否从中领悟到一些，不同于传统修真体系的，关于“秩序”、“效率”与“控制”的启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外传来的不再是单调的撞击声和嗡嗡声，而是某种…略显生涩，但确实有了节奏变化的声音。那嗡嗡声变得流畅了许多，撞击声也明显减少了。
黄雾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傍晚时分，静室门被轻轻敲响。袁大力站在门外，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金色的毛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眼神疲惫，却闪烁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老…老板，”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俺…俺好像做到了！”
黄雾随他来到前院。只见地面干净整洁，那片顽固的枯叶也不见了踪影。那个银色的扫地机器人，正沿着一种看似随机，实则巧妙避开了所有障碍的路径，平稳地运行着，嗡嗡声显得柔和而顺耳。
袁大力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用神识引导着一片小小的落叶，让它精准地飘落到机器人的行进路线上，被顺利吸入。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神识的运用也远谈不上精妙，但比起早上那粗暴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
“俺发现，”袁大力喘着气，兴奋地比划，“不能跟它硬来，得顺着它的‘劲儿’，在关键的地方轻轻推一把…就像…就像…”他努力寻找着形容词，“就像拨动水流一样！”
黄雾点了点头。“记住这种感觉。运转妖力，亦是此理。蛮力冲撞，事倍功半；寻其脉络，因势利导，方能四两拨千斤。”
他看着袁大力那虽然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模样，心中了然。今日这看似荒唐的“扫地训练”，其意义，远大于清扫本身。这猴妖的野性，终于被引导着，迈出了掌控自身力量的第一步。
而他自己，对于那冰冷机械内部运行的“理”，似乎也触摸到了一丝模糊的轮廓。混沌之道，包罗万象，这现代科技的铁则，或许也能成为他道基的一部分养料。
夕阳的余晖将洞府染上一层暖金色，那个不知疲倦的银色圆盘依旧在嗡嗡作响，勤恳地维护着这片天地的洁净。古老的洞府，现代的机器，修真的上师，懵懂的妖仆，在这一刻，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又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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