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胜于雄辩。
当腹中的生命力日益茁壮,甚至开始汲取他自身的能量时,夜唤春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其归咎于“无事发生”。
他怀孕了。
祁夏阳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烦躁。
“真麻烦。”他低头看着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语气冰冷。
他抬脚,泄愤似的狠狠踹向旁边像座山一样沉默守护着的祁夏阳。
但改造人的身躯坚硬远超常人,几脚下去,祁夏阳纹丝不动,反而是夜唤春自己的脚趾被震得发麻生疼。
这无谓的抵抗和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越想越气,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手,“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扇了祁夏阳一记耳光。
祁夏阳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脸上瞬间浮现出红痕,但他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丝毫愤怒或委屈,只有一丝慌乱。
他立刻重新跪伏好,用脑袋蹭着夜唤春的小腿,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焦急的呜咽声:“主人不气。”
他不懂主人为什么生气,但他知道是自己惹主人生气了。
只要主人能消气,怎样都可以。
孩子最终还是生下来了。
一个男婴。
出乎夜唤春意料的是,除了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继承了祁夏阳特征的狼耳,以及一条覆盖着软鳞的蛇尾之外……
看起来倒像个正常人类婴儿,哭声嘹亮,生命力旺盛。
夜唤春给他随便取了个名字,叫隐江。
抚养孩子的过程,对这个“家庭”而言,更像是一场混乱的,基于本能的实验。
夜唤春没什么耐心,饿了就给点弄碎的生肉或他自己喝剩的血液,哭了若哄不好就直接丢到一边,任其哭到力竭。
他更多的是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只要不死就行。
祁夏阳则更加直接。他对这个弱小的,会分散主人注意力的“东西”抱有本能的不喜和警惕。
当隐江摇摇晃晃学走路,不小心靠近他时,他会下意识地发出威胁的低吼,露出獠牙,吓得幼崽跌坐在地,哇哇大哭。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照顾这个脆弱的小生物,在他简单的认知里,只有主人才是唯一需要关注和守护的对象。
隐江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到了三岁多。
他继承了祁夏阳的非人特征,也潜移默化地沾染了这个环境里的“兽性”。
他学说话很慢,更多时候是用简单的音节和吼叫表达需求。
他敏锐,警惕,对血腥味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玩耍的方式更像是幼兽的扑咬和追逐。
夜唤春看着这个越来越显露出“野兽”模样的孩子,只觉得碍事。
这孩子影响了他的“生活”。
影响了他和祁夏阳的“二人世界”,影响了他外出“觅食”的效率,甚至让他原本掌控一切的节奏被打乱。
而祁夏阳,感受则更为纯粹和强烈。
他看着主人偶尔会给隐江处理伤口,会随手丢给他食物,会觉得那原本完全属于他的关注和“奖励”被分走了。
他看向隐江的眼神里,敌意日渐加深,若非夜唤春没有明确指令,他或许真的会把这“小麻烦”当成威胁清理掉。
他们一个是随心所欲,冷血自我的创造者,一个是只知忠诚,理性缺失的怪物。
父职与母职,对他们而言,是根本不存在的概念。
这个名为隐江的孩子,不过是他们扭曲关系中,一个意外的,不受欢迎的副产品。
在荒野与血腥的夹缝中,如同野草般自顾自地,畸形地生长着。
……
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又是一个让夜唤春心烦意乱的夜晚,而三岁多的隐江不知为何格外吵闹。
那对狼耳不安地抖动着,尾巴焦躁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吵得夜唤春额角青筋直跳。
他看了一眼蜷在角落,因为隐江的吵闹而同样有些烦躁,喉咙里发出低沉威胁声的祁夏阳。
再看了看那个丝毫看不出自己与祁夏阳“优点”,只会制造麻烦的小崽子。
一个念头瞬间清晰起来。
他一把拎起还在哼哼唧唧的隐江,甚至没给他裹件遮雨的东西,径直走入瓢泼大雨中。
晨念冬正在家中休假,窗外急促的雨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忽然,门铃被粗暴地按响,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皱眉起身,透过猫眼向外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门外站着的是夜唤春。
雨水将他灰白的长发淋得透湿,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更添几分妖异。
而他手里,正拎着一个不断挣扎,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孩子。
那孩子头顶着一对湿漉漉的狼耳,身后一条细小的蛇尾在雨水中无力地甩动。
晨念冬猛地拉开门,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夜唤春?你……你这是从哪里偷来的孩子?!”
他第一反应是这疯子又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案子。
夜唤春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将手里湿透的小崽子像丢包裹一样往前一递。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语气毫无波澜:“我生的。”
“你生的?!”晨念冬如遭雷击,视线猛地落在夜唤春如今已然平坦的腹部,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明显带着非人特征的孩子,大脑一片混乱,“你……”
“啧,”夜唤春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将还在挣扎的隐江塞进他怀里,湿冷和雨腥气扑面而来,“不想要就扔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说完,他根本不给晨念冬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晨念冬抱着怀里瑟瑟发抖,还试图咬他的小崽子,看着夜唤春消失的方向,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打又打不过,他现在在家休假,配枪不在身边,追上去拦?
拦个屁。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再次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搅乱他的生活,然后扬长而去。
怀里的隐江一开始并没意识到自己被彻底抛弃了,还对着这个散发着让他不安气息的男人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小爪子又抓又挠。
晨念冬的手腕很快就被抓出几道血痕。
过了几天,这个凶残的小家伙大概终于意识到,那个有着冷漠气息的“妈妈”和那个让他害怕又依赖的“爸爸”不会再出现了。
他突然就消沉了下去,不再张牙舞爪,只是蜷缩在角落,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
大眼睛里没了凶光,只剩下一种被遗弃小动物的茫然和悲伤。
晨念冬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某处软了一下,又涩得发疼。
他叹了口气,走到隐江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坚定。
“你以后,跟我姓。”他顿了顿,补充道,“叫晨隐江。”
晨隐江的抚养过程,堪比驯服一头真正的幼兽。
他开始上学后,情况稍微好转,但野兽的本能依旧根深蒂固。
他一开始很凶,极度缺乏安全感,稍有不如意就扑上来咬人。
小家伙的牙口继承了他生父的优良基因,异常锋利,经常把晨念冬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晨念冬没有打骂,只是沉默地处理好伤口,然后继续耐心地教他。
教他用筷子,教他不能咬人,教他控制耳朵和尾巴,教他人类的语言和规则。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充满了抓挠和咬伤,以及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耐心。
等他差不多能勉强收敛住兽性,看起来像个正常小孩时,晨念冬送他去上学。
“晨队,你儿子?”同事看到被他牵着的的晨隐江,好奇地问。
“嗯。”晨念冬面不改色地应道。
“怎么没见过你老婆呢?”
晨念冬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地扔出一颗重磅炸弹:“哦,跟人跑了。”
同事瞬间肃然起敬,看向晨念冬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敬佩,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某天,晨隐江哭着从学校跑回来,扑进晨念冬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狼耳朵和蛇尾巴都伤心地露了出来。
“爸爸……他们,他们说我是没妈要的野孩子……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晨念冬看着晨隐江哭红的眼睛,心里把夜唤春和祁夏阳那两个不负责的东西骂了千百遍。
他沉默了一下,尽量想让那个“母亲”的形象在晨隐江心里不那么不堪,哪怕是用一种残酷的方式。
晨念冬摸了摸晨隐江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没有,他们胡说。”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补充道:“他只是死了。”
这样,或许比“他不要你”更容易让孩子接受一点吧?晨念冬苦涩地想。
至少,“死亡”是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而“抛弃”不是。
……
在晨念冬正直而坚韧的抚养下,晨隐江如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植物,虽然根基带着扭曲的黑暗,却终究朝着阳光的方向伸展。
他收敛了幼时的野性,学会了控制那对狼耳和蛇尾,将它们隐藏在警帽与制服之下。
他继承了生父的优秀体质,在警校中表现出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了一名刑警,与晨念冬成了并肩作战的同事。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养子,晨念冬从未隐瞒。
但他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许只是无力抚养,或是早已不在人世。
直到他因调查一桩陈年旧案,权限足够调阅某些加密档案时,才在泛黄的卷宗和内部通缉令上,看到了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画像。
夜唤春,祁夏阳。
通缉令上的夜唤春,灰白长发,黑眸如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而旁边的祁夏阳,影像模糊,但那双金色的竖瞳和冷硬的轮廓,与他记忆中那个高大沉默,让他本能畏惧的“父亲”身影缓缓重叠。
手段残忍,杀人食肉,疑似经过非法基因改造,极度危险……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一张张血腥现场的照片,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二十多年来构建的世界。
他的血液,他的基因,他那无法完全磨灭的非人特征……竟然来源于这样两个恶魔?
信仰在那一刻剧烈摇晃。他追捕罪犯的信念,他坚守的法律与正义,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罪恶的血。
和当年的晨念冬一样,在最初的震惊,愤怒与自我厌恶之后,他也接下了追捕这对“连环杀手”的任务。
这像是一种宿命的轮回,也是一种对自身根源的残酷清算。
然而,也和晨念冬一样,当他真正与那两人面对面时,他才发现自己也无法做到完全狠心。
那是在一次精心布置的围捕行动中,晨隐江作为先锋,终于堵住了在一处废弃工厂暂时栖身的夜唤春和祁夏阳。
祁夏阳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挡在夜唤春身前,金色的竖瞳锁定晨隐江,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利爪已然弹出,战斗一触即发。
而夜唤春,却轻轻拍了拍祁夏阳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越过祁夏阳宽阔的肩膀,落在了全副武装,举枪瞄准,脸色苍白的晨隐江身上。
岁月似乎并未在夜唤春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美丽得妖异,灰白的长发在工厂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光。
他看着晨隐江,那双黑眸里没有面对警察的紧张,也没有面对“儿子”的温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浓浓戏谑的玩味。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对着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晨隐江,轻轻眨了一下左眼,比了一个俏皮却冰冷无比的wink。
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嘲讽。
“隐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紧张的对峙空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你也是个……懦夫。”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晨隐江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软弱。
他为什么没有立刻开枪?
为什么在确认目标的第一时间,没有下达强攻的命令?
为什么在看到祁夏阳那纯粹守护的姿态时,心头会闪过一丝莫名的酸涩?
夜唤春在嘲笑他。
嘲笑他和晨念冬一样,明明肩负着正义的职责,明明面对着十恶不赦的罪犯,却因为那可悲的,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与过往。
而无法做到真正的铁石心肠,无法扣下那理应毫不犹豫扣动的扳机。
他不是合格的警察,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是。
他无法像对待其他罪犯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子弹射入赋予他生命的那两个人的身体。
晨隐江举着枪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咬紧牙关,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动摇,但夜唤春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黑眸,让他无所遁形。
祁夏阳似乎感受到了晨隐江那一瞬间的迟疑。
他低吼了一声,尾巴焦躁地甩动,但依旧牢牢地护在夜唤春身前。
那双只有夜唤春倒影的金色竖瞳,警惕地瞪着这个穿着警服的,“陌生”的儿子。
工厂内的气氛凝滞得如同实质。
法律的准绳,道德的审判与血脉中深植的扭曲羁绊,在此刻激烈地撕扯着晨隐江的灵魂。
他终究,没能逃脱这份来自血脉的,罪恶的诅咒。
如同夜唤春轻蔑的断言一样,在关键时刻,他暴露了内心深处的……懦弱。
……
对于晨念冬和晨隐江而言,追捕夜唤春与祁夏阳的过程,是一场漫长而憋屈的煎熬。
他们手握法律与正义,却仿佛永远在捕捉两道没有实体的幽灵。
那两个人强大,狡诈,并且……被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扭曲纽带紧紧捆绑。
每一次看似接近,都功亏一篑。
每一次布下天罗地网,都会被对方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撕裂。
他们像两个被戏耍的猎人,空有满腔怒火和职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恶魔在规则的边缘起舞,留下遍地血腥与嘲讽。
然而,这场追逐的终局,却并非由他们亲手书写。
它以一种更极端,更符合那对主仆本质的方式,猝然降临。
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在某次“狩猎”后,或许是又一次在血腥中沉沦的癫狂时刻。
或许是祁夏阳体内那野兽的本能终于彻底压倒了被驯服的烙印。
又或许……是夜唤春有意无意的,最后一次的撩拨与试探。
当晨念冬和晨隐江根据一个模糊的线索,终于找到他们位于地下深处的某个巢穴时,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比以往任何一次案发现场都要浓郁。
夜唤春靠坐在墙角,灰白的长发被黏稠的血液浸透,贴在苍白失色的脸颊和脖颈上。
他的脖颈处,是一个几乎将他颈骨咬断的撕裂伤,那是属于野兽的吻痕。
而他大半个身躯,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残破的肢体和散落一地的,被啃噬过的白骨。
而祁夏阳,就匍匐在那片血泊与残骸之中。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着,金色的竖瞳空洞无光,嘴角还挂着暗红色的碎肉。
他的利爪精准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他选择了自我了结。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夜唤春临死前的表情。
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或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极致愉悦后,近乎迷醉的诡异笑容。
那双曾经深邃如渊的黑眸,即使失去了神采,也仿佛凝固着最后一丝戏谑与满足。
靠近些,甚至能从他定格的笑容和微微开启的唇形间,仿佛听到他最后留下的,带着气音的低语,回荡在这片血腥的死寂中。
“玩火就是为了**。”
他的指尖,最后还停留在祁夏阳沾血的发间:“养狗就是为了弑主。”
他的目光,曾凝视着那双因彻底疯狂而失去焦点的金色竖瞳,带着一种扭曲的赞赏与最终的占有:
“想咬死主人的狗……也是好狗。”
夜唤春不后悔。
他玩弄生命,玩弄情感,将一头野兽驯养成最忠诚也最危险的武器。
他早已立于悬崖之巅,享受着摇摇欲坠的快感。
这个结局,不在他意料之外,甚至可能,是他潜意识里默许甚至引导的最终乐章。
他玩够了。
这个世界能给他的刺激已然不多,被自己亲手创造,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怪物所吞噬。
在他看来,是一种充满美学意味的终结。
而且究其根本,祁夏阳也是因为那扭曲到极致的,融入了骨血灵魂的“爱”,才会在最终的疯狂中,选择与他融为一体,然后随他而去。
他得到了最绝对的忠诚,直至死亡,甚至超越了死亡。
晨念冬和晨隐江站在入口处,望着这片狼藉与寂静。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虚无。
他们追逐了这么久,最终,恶魔死于他们自己缔造的深渊。
正义似乎得到了伸张,却又仿佛从未真正降临。
他们只是两个旁观者,目睹了一场早已注定的内爆。
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扭曲爱意与占有欲,让这所谓的“结局”,显得格外讽刺与悲凉。
夜唤春,终究是以他惊世骇俗的方式,彻底地、永远地,占有了祁夏阳的全部。
而祁夏阳,也以最决绝的姿态,完成了对主人最后的,也是最终的守护与占有。
他们以一种被世人视为恐怖与罪恶的方式,实现了某种扭曲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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