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琪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刘景明的车刚停稳，黄琪就给刘景明转了一笔不菲的账，零钱入账的提示音让后头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唐立刻惊醒，并习惯性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屏幕，然后露出又失望又不好意思的神色。
黄琪一边开车门一边朝着刘景明挥挥手机，“租车的发票抬头我也给你发过去了。这么大一笔我肯定报不下来，就当是小唐第一次出差我自费给新人改善环境吧。我卖白菜的工资经不起资本主义的消费，以后别搞这种事。”
画室已经被收拾干净，幸运的是学校还是保存了所有的画作收在仓库里。所有的画都已经被拉了回来，痕迹科被拉来加班拆画，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执法记录仪挂在胸前。就算不懂艺术的人也知道颜色这么多的图肯定不能拿来撕扯揉捏，万一碰坏了家长想要追究起来检查赔偿可有得喝一壶，但还是经不住搬动的过程中，颜料的碎块掉得到处都是。黄琪进门看到的每张脸，都像消化道出问题三天了一般。
赵倩倩叉着腰站在画的中间，手里握着一叠已经看过的纸片。这个姿势和黄琪的习惯动作如出一辙，年轻的小姑娘才在刑事科待了几天，刑事科专供的厌烦表情就已经学到了八分。
赵倩倩看到黄琪走进来，那个火气半丧气半的厌烦表情立刻扭在了一起，硬生生在正当年的平滑额头上刻了十八道皱纹。
“琪姐。”赵倩倩一边用清亮的声音叫道，已经是“火”一样站在那里，和黄琪的标志性动作如出一辙。
“手机呢？”黄琪问。
赵倩倩语速飞快，“找到了，没电关机了。你说的那个账号就是李美晗的，李美晗的私信不对外开放，也没有什么人和她聊天。好友列表里就有陈柏年的账号，聊天列表排名特别靠前但是消息记录只有三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一些寒暄，应该是通过阅后即焚的功能沟通的，技术科在看是不是能恢复。”
“哪副画里放了手机？”黄琪看了看一地狼藉，对痕迹科感到抱歉。
“就是账号更新的最后一幅画，也就是三年前。之后李美晗就被陈柏年带走了，不需要再使用手机和他聊天了。”赵倩倩指着某一副画说，“画得真的挺好的，小姑娘是很有天赋。”
黄琪笑道，“你懂什么叫天……啊对，你也是美术特长生。”警察也是普通民众，警察队伍这么庞大，谁有点什么翻花绳嚼灯泡的爱好都不奇怪，更别说画画音乐这种五感活动，体育特长生更是一个喷嚏能喷到仨。
赵倩倩终于是松开了“火”的把手，抖了抖手里的纸片。“中考加分嘛。你看看吧。”
根据李美晗的账号里的画，日记按照时间顺序已经编好。日记的时间跨度大约是三年，也就是大约从李美晗10岁起。日记并不是每天都有，有时候一张纸上连续记了好几天的内容，有时候三五天才有一个小块，有时候间隔时间更长。
最开始的时候纸片并不是完全裁剪的，更像是撕下来的，边缘不齐，大小不一，有些还画着线稿，沾染着颜料。
最开始的日记
3月13日
家长会真的很麻烦。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非要翻我的抽屉，我已经把所有作业放在桌子上了。为什么还要翻抽屉。
翻就翻了还拿出来说，懂不懂什么叫**。
3月14日
真的有毛病。一整盒纸条都拿走了还藏起来！传纸条怎么了？普通同学就不能传纸条了？谈恋爱谈恋爱这些人脑子里只有谈恋爱。我是永远不会谈恋爱的。
黄琪了然，“刘景明说得没错。因为家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空间，所以她原来把日记和珍藏的东西都放在学校里，然后家长会的时候全部被发现了。于是她开始往画里塞日记。”
5月15日
还好没有人会动我的画。我怎么早没想到。这样画画的时候还可以偷懒一下。不过今天老妈突然走进来吓了我一跳。
之前的几张有点沾上颜料了，得想个办法。
有一张上传的画点赞好多，为什么其他的就一般。很急。
这一副画中有十几张纸片，都或多或少沾上了颜料。因为时间久远，有些铅笔字迹已经模糊，需要很费劲才能辨认。
赵倩倩评论道，“她真的挺聪明的，从下一张画开始她在一开始就在画稿下面垫了保鲜膜，所以纸片也清楚了很多。”
7月15日
自己在家真的挺没意思的。今天是阿王生日，只有我不能去。不过今天老妈出去了一个小时，我玩了一个小时的游戏，被她发现了我没画多少。
我真的很烦她每次都说，你怎么好像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动。
我当然没动，我就没在画哈哈哈哈。
7月16日
今天手机被老妈收走了，昨天晚上她突然开门进来检查我没藏好。
诶，算了。
7月18日
英语太难了！老妈抽背单词，我拼错了好几个，好烦。人为什么要学习。
阿王说她要和7班的张扬在一起，张扬真的对她好好，每天都在校门口等她一起走。但是她还喜欢我们班的班草，班草长得是比张扬好看。
报了一个比赛。没什么想法，出去上课还比较有意思。在家真的画不出。
每天真的太多事了。
大概是写了一段时间时候发现画里的纸片是安全地带，李美晗的日记内容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不过主要都是班里的八卦，学习很难，画画很难，人好累之类的牢骚。
很多纸片都有揉皱地痕迹，从日记的内容猜测，李美晗很可能就只有画画的时间可以偷偷写日记。而家长就在客厅里走动，她需要时不时揉起纸团装作是在作画的过程中。
黄琪不合时宜地想，“等她长大了上班摸鱼躲领导估计是一把好手。”
小唐趴在纸片堆里死命辨认字迹，“我以为小孩子的日记应该都是那种今天和家人出去玩，抓了三个知了，天气真好好开心啊。”
“知了”这个词除了在菜单上真的很久没听过了的黄琪神情复杂地抬眼，“你之前写这种日记？”
小唐头也不抬，“当然没有。那句话怎么说的。正常人谁写日记啊。”
“等你看多了日记就知道了，大部分的日记都称不上是流水账，真的能把一天行程记下来的几乎没有，有些用日记记账的反倒是能够反应一天的行程。情绪发泄的更多，很多会把遭受到的负面情绪或多或少夸大后转移到其他人身上。那些写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某某某’的，最后很多都是自杀收进来的案子。“
“……什么叫看多了就……”小唐抬头，敏感地捕捉到了工作内容。
赵倩倩在一旁摊手，“别看我，我的工作是八卦谁开了劳斯莱斯。”
三年内的日记内容大差不差，李美晗一直在往账号上传画作，浏览量忽高忽低，浏览量特别高的时候她会在日记里记上一笔，低的时候也会有些不悦。上六年级之后李美晗感到英语学习更加吃力，英语成绩有些下降，父母非常不理解。期间经常出现在她日记里的那个同学“阿王”换了好几个男朋友，队里的人都当笑料跳过。
五年级的时候班里已经有几个同学经历了初潮，在李美晗的记录里，因为肚子痛不用上体育课让她很羡慕。学校里上了生理卫生课，只是告诉他们流血是正常生理现象，其他并没有展开讲。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在生理卫生课之后经常聚在一起看着手机写写画画指指点点。
“幼稚。”
这是李美晗在日记里的评价。
李美晗和陈柏年的相遇是在她六年级的寒假，李美晗刚过12岁，还未经历初潮。
2月14日
今天在颁奖仪式上碰到了一个好帅好帅的老师，他特地来和老妈说话，说我的画好看，说我很有天赋。他真的太厉害了，随便两句话就给老妈说得前仰后合。
我偷偷加了他的账号，他真的太酷了。
今天是情人节，我遇到他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2月20日
今天真的不想画画了。
陈老师竟然来了我家，和我聊了很久，他让我不要放弃。陈老师说话真的太温柔了，我觉得如果是陈老师教的话，浪费一点时间也没事吧。
遇见陈柏年之后，李美晗写日记的频率变得更高，但藏纸片一事却并未受影响，因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李美晗绘画的速度变得极快，有大量的画作。风格和主题都多变起来，笔触和用色都更加大胆和成熟。队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技巧的变化，不仅是色彩冲突更强，排布上也和之前大为不同。
黄琪征求赵倩倩的意见，赵倩倩认真地看了每一副画，同意了这个结论。
所有人都埋在剩下的那堆纸片里，一开始还有些评价和窃窃私语，后来显得越来越安静。周围只剩下痕迹科鼓捣画作的声音，由于太过安静，几个痕检员甚至像猫鼬一样探起来看他们这边。
4月28日
今天是月圆之夜。古老的传说里月圆夜会有狼群变成人。猎人说他们是残忍的捕食者，但变成人的他们，不会有想要守护的对象吗？
我们一起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多么美好的诺言。一个诺言，一辈子。
5月1日
三天。是等待的极限吗？
我知道我不应该苛求什么，我不应该再哭泣。但是为什么，在给我多一些爱不好吗？
我只是需要一点点的目光和爱，那就是我的甘露。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靠自己屏退，我可以像杂草一样从石头的缝隙中成长。
我不会放弃你，我的爱人。
5月2日
只有一句回复，我便开心了一整天。
我如此爱你吗？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我一天都无法再忍受。
日记停在了暑假的时候，据李家父母的描述，暑假中期陈柏年就带走了李美晗。
最后一篇日记
7月15日
这幅画马上就要完成了。我再也不用在这破烂的纸上诉说。
我马上就会见到你，我有好多好多好多的话，你愿意听吗？
拆拆捡捡看完所有的日记，已经是后半夜。同事老孙在看完的一瞬间就把纸片拍到了桌上，但是立刻想起这可能是证物，又马后炮地归拢了一下，愤愤道，“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书不好好读，一天天上网看些七七八八的。未成年人就不应该用手机。“
这句愤恨的话得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赞同，老孙于是便继续说，“老师都是怎么管的。现在课外班也不让上，老师上完课就走，家长还要上班，没有人管孩子，一个个都拼命上网。网上这么多黄赌毒的东西，小孩子怎么辨别……我跟你说你们还没生小孩不知道……”
眼看话题马上要偏向茶话会的趋势，黄琪立刻抓回了话头，“人找得怎么样了？”
赵倩倩揉了揉太阳穴，“乔安还是完全开不了口。学校里的人都问过了，没有排查到李美晗其他的社会关系。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一个月前乔安带她来办休学的时候，那天她开了民宿的小客车，回到民宿的时候只有乔安一个人，民宿的人都说这一个月没见过李美晗。沿途经过了古城区，有些地方摄像头有死角。校门口的监控显示李美晗是坐在后座，所以中途摄像头就算是拍到了车，也不能确定后座是不是还有人。而且山里基本上就没有摄像头了。今天派人去古城区看了，没有任何收获。万一她有心逃走，跟着古城区的旅游车去哪里都有可能。”
黄琪摇头，“我倾向于她还在本地。你都说了她的社会关系简单。她能用的手机一个在玉华中学，一个在陈柏年身上。15岁的小姑娘，身上大概率没有钱，也没有想办法回家里，她能去哪里？”
赵倩倩脸色变得扭曲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乔安很有可能把她……那我们要不要去搜山？”
黄琪把她手里的笔记本一卷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搜什么山！没有证据就没有案子。你把最后一天拍到李美晗的所有镜头都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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