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昼夜平分。
雨天，六点半的天色已经接近深蓝。刚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林嘉起身，迈着有几分虚浮的脚步走到客厅，想打开冰箱看看，肚子饿到凹陷，前胸贴后背，就连拉直胸背的力气都施展不出来的虚弱状态。
他撑住打开的冰箱门，双开门的冰箱又大又深，他伸头往冰箱里钻，冻了一个激灵。冰箱里放了各种品牌的冰咖啡，有冰滴、冷萃、手冲、美式等，全部都喝了不到三分之一，除此之外就是各种鲜奶、炼奶、淡奶等，占据了整整的三层，这个数量如果换成啤酒也能把酒量一般的林嘉喝死两回了。他脸色苍白地关上冰箱门，回房间倒在又软又弹的被窝里，继续想用睡眠逃避饥饿。
对咖啡不算爱好的林嘉要哕了，品种繁复地混着喝了两天，今天喝到这些单品类不加奶的，喝到心慌想吐，只好躺着睡觉，可偏偏肚子空空如也，怎么也睡不着，整个人焦虑极了。
距露营过去了一个月，那期专题达成了记录里的最高点赞和浏览量。他不是专业的户外分享者，读者们也不纠结着抓他的漏洞，更加肯定他新添的视频和照片里出现了人物，而不是片面地提供商家产品图和使用场景图。
除了偶尔需要到公司开会，林嘉也开始空闲起来，闲暇之余便开始想着上次见到季朗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特意避开了早晚出现在客厅，还是对方也在配合，他们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就碰过两次面，还是简单打个照面，并无过多的言语。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开了一个落地的氛围灯。
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未备注的电话号码。——小嘉，我们见面谈谈，好吗？不是他，也不是多日未说话的他，是他，不，或者她，更合适。
他将手机盖起来，开始翻来覆去，寻找着最舒适的角度，开始把自己裹成粽子，又把自己的头蒙住，然后又把右脚右手伸出被子侧躺，抱住整张绵软的大豆被，静不过一会儿，他的右脚开始摩擦起天丝棉被套，他蒙住的脑子乱糟糟地，越想越焦躁不安，心慌气短，最后他泄气地、愤恨地把被子踢开，把头从缺氧的黑暗里解救出来。
他用尽身体里的力气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视线盯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盯得久了，周围也渐渐变黑了，只剩下灯泡大小的圆。18层的房间难以了解到外面的天气状况，如果在小洋房里定能看到树枝的拂动，听到飒飒声......
他还是望向了窗台，试图了解外面的天气，老式的防盗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
喘息声逐渐平复，脑海突然涌现了一个画面，孩提时，也是如此漆黑的夜，他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农村的房子在黑暗里让他有一种会出现怪物的错觉，放着碗筷的柜子里也许会跑出异形的黑影，墙角是否蹲着黑影，窗外会不会突然出现脸庞……他想着想着，又把身体包进被子里。
被子上是新买的洗衣粉的味道，并不是脑海深处母亲身上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味道？他这样子问自己。好像是秋天的味道，落叶的味道还是花香？
不知什么时候他陷入了半梦半醒。梦里的画面凌乱极了，一时是孩提时母亲温柔的脸庞，可随即她又变得歇斯底里，一时是篮球场里一个没有脸的男同学，他的身影分明熟悉极了脸上是一个吓人的黑洞，后来的画面是一片漆黑，可身体却莫名地滚烫，从脚底心蔓延出来的可怕热意让他心惊胆战，最后裹在被子里他满头大汗醒来。
晚上八点，在他拖着虚脱的身体将几日来的外卖垃圾一齐装进车子时，他并未想到会在停车场看到那辆开去露营的黑色皮卡，这个车子在城市的停车场里比较罕见，他一眼就看到了。
他保持着灵巧轻盈的动作钻入了车里，坐在车里看着季朗从车子下来，他关上门往电梯的方向走，却在绕到副驾驶位置时，被后来下车的一个人拉住，那个人骨架纤细，一头长发，手脚有几分绵软地抱住了他。
林嘉调整了眼镜看得最清晰的角度，确定这是个男人，他蹙眉地看着。
那人任由他抱着一会儿，双手插兜沉默不语，一动不动，那种坦荡的态度就好像变成了一棵树，男人的脸颊在他的颈肩缱绻地摩擦着，喃喃低语，停车场里昏暗的灯光让林嘉看不清季朗的脸。
当喇叭响起时，这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林嘉自己，他想自己只是不小心按到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放开手里的方向盘，用力的指尖血液回流带来一阵酥麻。
季朗推开了男人走向林嘉，男人顺势依靠在车门。
“嗨。”
面对他的打招呼，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林嘉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晚上的八点二十分他说：“他喝多了。”
“嗯。”
“然后呢？”
“我们乐队要出去几天，可以麻烦你照顾下金鱼？”
“行。”
林嘉转身回车。
“等等！”
他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
“我们很久没碰面。快毕业了，我最近比较忙……”
本来也不是很熟，见不见面有什么所谓吗？“好的，有事，先走了。”他打断，语气无力，多半是饿的，他想。
然后林嘉就兜着满载的垃圾在附近漫无目的地兜圈。
路灯下有一对男女在争吵。林嘉停在十米后的另一个路灯下，变成了一个偷窥者，窥视着他人热烈吵闹的生活。
穿白色T恤的男孩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小彩菊，参差不齐的高度一小把抓在手里，他焦急地堵在娇小的女孩面前，露出像是献出珍宝一般的表情，眼神专注，嘴里喋喋不休。穿着粉色百褶裙的女孩鼓着双颊，没有开口，她挑起眉尾，眉头皱成个圈，几秒钟后回了个白眼跺了个脚，绕过男孩快速走开了。
女孩白色T恤上衣后背有一个红色的剪头，她快步经过右边的一小片新播下的绿化带，脚步停驻片刻后加快甚至小跑了起来。
男孩追逐而去，路过同一片绿化带将那一把鲜花物归原地。男孩T恤的后背是一个红心，他的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青草汁和野菊花的混合汁液味道，指尖好像也变得粘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分钟，也许是十来分钟，小情侣的身影早已融入了黑暗当中，垃圾的臭味终于唤醒了呆滞的人，原来是一箭穿心的图案，真是爱情的酸臭味，他屏住呼吸无声地咒骂了一句，才发现并未开启车前大灯和侧车灯，在四个车窗徐徐降下时车灯也迅速开启着。
他载着一车的臭味穿越半个街区回到小区垃圾站丢弃垃圾，又手脚疲软地在小区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回家垫垫肚子算数，他没有开灯，钥匙放在桌面的声音在漆黑中格外清晰，清晰到可以让躲在角落的小偷听出有一个大门钥匙和一个车钥匙唯独没有保险柜钥匙，他迈着缓慢的步伐，倒在漆黑的客厅沙发上，便利店买来的东西随意地放在脚边，一罐可乐从袋子边缘逃脱滚到愿意呆的凹陷里去了，倒垃圾这件事像是耗尽了他仅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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