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国，猎户支臂省，太阳系市，月球街道。
星河集市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下午三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作为全市最大的集市，再加上靠近太阳市市中心，这里时时刻刻都聚集着许多人。
当然，人们来到这里，并不仅仅为了交易货物。
不少协会盘踞在自己的地盘前，进行着谈话与交流；也有协会搭建起一个个简易舞台，展开振奋人心的讲话；而集市门前的一个小小角落里，站着两三个男男女女，面前支着一条横幅，黑底之上几个红字——
“是他/她，不是它。”
来往行人向他们投去形形色色的目光。
他们佝偻着背，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光彩。
“哟呵，还有人为仿生人说话呢？”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是仿生人？”
听见这些话，举横幅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喧闹的星河集市之上，还有一层不起眼的楼。
复古建筑墙体泛黄，一扇老式木门联通外界——这里便是星河集市的二楼。
据说，没有集市老板的邀请，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当然，这只是世面流传的版本。事实上，从没有人见过集市老板，也鲜有人对这略显破烂的二楼感兴趣。
虽然偶尔会有人对其产生好奇，但很快就过去了。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从不缺乏博人眼球的事物。
方才站在距举横幅的人不远的地方。
他成功捕捉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识别，并将其转化成文字，输入到自己的数据库。
半晌，它得出一个结论：
这群人猜得不对——他们还真不是仿生人。
如无必要，仿生人协会里怎么会有仿生人呢？
系统正运转着，方才身后的老式木门突然打开了。
“方先生，您请进。”刚刚还冷冷淡淡的守门人现在却变得毕恭毕敬，“老板在楼上等着了。”
它，哦不——他，微微颔首，进入老式木门。
守门人带着他走上二楼，穿过好几条走廊后，来到一扇附有繁复花纹的木门前。
“请进。”
方才打开门——一个女人背对着他而坐。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也没回头。
她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显得干练极了。
门在身后被关上。
方才上前几步，坐在椅子上：“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女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只要顶着这张脸，钻进人群中，任天王老子来了都找不到。
“最近风声紧。”女人缓缓开口，“毕竟距那次大战快二十周年了，他们查得严。”
方才没说话，默认了她的说法。
女人身前的桌上摆着几瓶盛有红色液体的透明容器，方才拿起一瓶，细细地观察着。
——和最初的版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可以投入使用了？”
女人点点头：“成本控制下来了，再加上找到了合作工厂——顺利的话，可以以普通商品的名义进行售卖。”
方才点点头。
血红色营养液大量投入使用后，他们的伤亡一定会减少很多。
寒暄过后，方才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女人。
女人略一挑眉：“写完了？”
“嗯。”他语速平缓，“最新修订本。”
女人接过来，随意翻看了下。
“新加了些什么？唔……4.1，如果某个特征将群体分为AB两类，那么A会否认A群体中拥有B群体特征的那一类人，并发出诸如‘别和B越来越像’的言论。他们认为，只有拥有A特征的A才是A，其余的——拥有A特征的B、拥有B特征的A、拥有B特征的B，都被归纳为对立面。B也一样。”女人说，“嗯，你写的东西真是越来越抽象了。”
“就当是你在夸奖我。”
女人将新加的部分看了好几遍：“这一部分怎么没标题？”
方才即答：“这不是给仿生人们看的。”
女人是个聪明仿生人。
她只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方才的用意。
“辛苦你了。”
方才没否认，只是道：“应该做的。”
窗外传来争吵的声音。
两人朝着动静看去——那是某个协会的人，正向路人宣扬他们的立场。
方才竟在那些唾沫翻飞的人群中看见了几个认识的仿生人。
“斯语，人类的风气开始席卷仿生人了。”
“我们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刘斯语面上没什么表情，“采访一下远近闻名的《仿生人生存手册》作者——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方才看向她：“费劲心思想要成为人类的不正是我们？”
“所以你是支持的态度？”
“……”
正当空气陷入沉默之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声：
“你们谁是《仿生人生存手册》的作者？”
“！”
“！”
如果不是因为系统程序未这样设置，方才和刘斯语早就被吓得起飞了。
两人四处搜索着，最终在角落里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洋裙的小女孩。
在看清女孩的长相时，方才的身体滞了一瞬。
这是PB-001型仿生人——没有经过一点乔装打扮的PB-001型仿生人，甚至身上的洋裙都是出厂时配套的。
因为用途广泛，PB-001型曾是销量最好的仿生人之一。
也是现如今最容易被认出的仿生人之一。
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敢如此明目张胆袒露真容的PB-001型，早该被反仿生人协会抓走了。
方才疑惑地看向刘斯语——这孩子哪来的？
刘斯语也很疑惑：“你哪来的？”
“今天是仿生人集会的日子，我听说他会出现在这里——请问你们谁是他？”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他不在这里的话，我只能继续找了。”
闻言，刘斯语没说话，把时间留给方才。
“谁跟你说的他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又问，“你找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大家都在传。他们都说《仿生人生存手册》的作者不仅擅长躲藏于人类之中，还写了这本手册来帮助所有仿生人。”女孩的声音没有起伏，如同一湖死水，“我想请他做我的老师，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方才瞧了眼她标志般的容貌，又看了眼扎眼的洋裙，犹豫了下。
在人类世界这么多年，他学到最重要的道理之一，便是明哲保身。
这女孩什么都不懂，仿佛从二十年前穿越而来——说白了就是个靶子，就差站在反仿生人协会大门前举个喇叭高喊“我是仿生人”。
方才蹙眉道：“抱歉……”
然而，他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枪声。
子弹射穿三人所在房间的窗户。
玻璃哗啦啦碎裂，更多的子弹射了进来。
因为担心受伤暴露仿生人的身份，两人蹲到角落里。
路过女孩时，方才拉了她一把。
好一会儿，这波攻击才停止。
刘斯语抬起头，瞥了眼碎得不成样子的落地窗，语气急促道：“怎么回事？”
“多半是反仿生人协会。”方才说。
外面的攻击还在继续。
方才起身，揽过小女孩，同刘斯语一起向外跑去。
刘斯语指了指桌上的《仿生人生存手册》：“手册没拿。”
“别管了，我家里还有。”方才说。
刘斯语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怎么又是他们？”
还真是阴魂不散。
走廊尽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上来了！
刘斯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才点点头，跟随她来到一间隐蔽的房间。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副足以盖住整面墙的山水画，两侧则摆放着一些矮木书架，其间满满当当放着各式各样的书。
刘斯语按动墙上某个机关，一阵机括运转的声音响起。
她掀开那副巨大的山水画——果然，其后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约半人高的入口。
“从这里出去是星河集市的后门。”刘斯语打量了圈，最后对穿着洋裙的女孩道，“你先走。”
女孩并未推托，转身便爬进密道。
女孩刚一进去，方才便说：“你走——我殿后。”
刘斯语点点头，矮身，爬进密道。
待她整个人进入密道后，方才掀开画布，单手撑了上去。
就在他以为这次不过像从前几十年一样，能够有惊无险成功逃脱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他推离密道口，坍塌的砖墙把方才埋在其中。
方才运气很好。
虽然他被埋在倒塌的建筑之中，但它们为他搭建起一个安稳的三角结构。
“警告，警告——出现外部损伤，请尽快修复！”
视野里亮起警示性的红光，方才的世界顿时变得一片暗红。
把这段警示翻译成人类的话就是——方才受伤了。
小腿被剐蹭出个伤口，血红色营养液正一点点滴到地上。
他赶紧低头检查了下伤口——还好，只有营养液泄露，电线等不该存在于人类身上的东西并未暴露在外。
多半是走不掉了，只希望刘斯语和那个小女孩已经离开星河集市。
方才想。
不知道装死能不能逃过一劫。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附近停下。
随后，方才听见一道低沉又冷淡的声音：“把这些东西挪开。”
然后，方才重见光日。
他灰头土脸地冒出，立刻换上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谢谢你们救我出来。”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训练有素的众多人员还是给了方才不小的震撼。
他们穿着一致的制服，黑洞洞的枪口无一不对准自己。
其中，有两个人显得与众不同。
一个女人身着便服，表情轻松，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另外一个则是个男人。
他穿着如出一辙的黑色制服，唯一不同的，是左胸前的五颗金属材质的黑色星星，以及那双服服帖帖的白色丝质手套。
手套勾勒出修长的手指，其末端藏进制服长袖里，不露一点端倪。
这就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许是因为注意力全在男人身上，方才没注意到，在看清自己的模样时，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而在看清男人的长相时，方才的动作也滞了一瞬。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对仿生人恨之入骨的反仿生人协会老大，竟会亲自带队出征。
平日里任何仿生人见了他都是绕道走，今天偏偏叫他遇上了。
男人眼中的怀疑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下一秒，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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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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