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柜台前，女孩踮起脚尖，试图引起店员的注意。
店员发现了她，于是换上营业笑容：“你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女孩露出两只眼睛：“要一份巧克力甜甜圈冰淇淋。”
不多时，巧克力甜甜圈冰淇淋制作完毕，店员将冰淇淋递给女孩。
“谢谢你。”她一板一眼道。
店员直觉女孩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他笑了笑：“不客气。”
女孩身旁的男人用通讯器支付了冰淇淋的费用。
他低头看向女孩，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溺爱——真是一对幸福的父女。
男人带着女孩走远了。
直到来到没有人的角落，方才才说：“表现得不错——但要是再自然一点就好了。走吧，现在，我们把这支冰淇淋送给附近贫民窟的孩子。”
再次回到商场后，方才带着方希来到一家熙熙攘攘的餐馆门前。
“第二个任务——在餐馆中点餐。”
两人走进餐馆，服务员带着他们来到一张临窗的桌前。
方才接过菜单，动作熟稔地点了几个菜。
他微笑道：“就要这些，谢谢。”
不出十分钟，所有菜肴便端上了桌。
酸辣爽口的柠檬鸡爪，咸淡适中、十分软糯的咖喱鸡，以及酸甜辛辣的冬阴功海鲜汤。
服务员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请慢用。”
方才微笑着颔首：“多谢。”
然而就在他说话的片刻，方希一胳膊肘撞上盛冬阴功汤的大碗。
那大碗离开桌面，眼看着就要洒在地面上时，被服务员接住了。
还冒着热气的橙黄汤汁弄脏了服务员的衣服，他被烫得一抖，条件反射般将大碗推回桌面。
方才抽过几张纸巾，连忙站起身，一边替他擦着衣服上的污渍一边满面歉意道：“抱歉……”
“谢谢你。”
方才和服务员皆同时一愣，随即看向那位罪魁祸首——她正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抱歉。”方才放下纸巾，“能不能帮我们打包一下——衣服我会赔给你。”
方才带着方希从贫民窟里走出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方才说，“为什么刚才你要对那个服务员说‘谢谢你’呢？”
方希没有迟疑道：“因为他用身体接住了那碗汤，保护地板不被弄脏——所以我想，应该感谢他。”
方才停下脚步——此刻两人正站在一条泾渭分明的大路边，身前是繁华的商场，身后是破败的贫民窟。
“方希，学会做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自己当做人。”他蹲下身，认真道，“地板没有生命，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它——就算要考虑，也应该建立在人的基础上。”
方希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什么叫做‘建立在人的基础上’？”
“你把地板弄脏了，会给人们增加工作量——这就叫做‘建立在人的基础上’。”
“人类也是这样想我们的？”方希问，“因为我们没有生命？”
方才顿了下，随即道：“没错。《仿生人生存手册》1.2——感受痛苦。”
“把任何生物想象成自己，感受他们的一切——尤其是人类。”方希脱口而出，“因为移情测试以人类为准。”
小姑娘实际应用得一般，手册内容倒跟教条似的记得滚瓜烂熟。
“记得结合实际情况灵活应用。”方才起身，“走吧，现在开始第三个任务。”
童装店内摩肩接踵，挤满了带着孩子来购物的父母。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名导购员正费力地卖弄口舌。
“小姑娘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导购员笑吟吟道，“不如试试我们这条最新款的裙子……”
方才笑着道：“挺好看的。小希，试试这件？”
导购员把裙子递给方才，看见女孩长得跟洋娃娃似的，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朋友，叔叔把裙子给了你，该跟叔叔说什么呀？”
方希盯着那条拥有繁复装饰的白色长裙，程序在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圈。
老师说，做人应该低调，所以这条显眼的裙子不适合我。
接受某人的帮助后，应该说“谢谢”，但拿裙子的叔叔并没有帮助到我。
结合实际情况灵活应用……
排除“谢谢”“对不起”和“没关系”后，方希得出一个结论。
“不用客气。”她说。
小小的角落里，空气尴尬得凝结了一瞬。
方才急忙出来打圆场：“多谢——我们自己试试就好。”
导购员走后，方才看向她。
女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我是不是说得不对？”方希问。
游乐园人声鼎沸，尖叫声此起彼伏，从各类项目上传来。
摩天轮即将到达顶端。
方才坐在摩天轮之中，看着方希的侧脸。
——女孩一动不动，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PB-001型是首款用于陪伴的仿生人，适用人群多为膝下无子的父母以及渴望玩伴的同龄人。
这种仿生人的确不如其他的功能多样，但也不至于机械成这样吧？
“你还记得曾经住在哪里吗？”
“嗯。”方希点头，“人马臂省……”
方才示意她打住：“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
“回家。”
在顶端停留一段时间后，摩天轮开始下行。
游乐园更加喧闹了。
方才看向窗外，一辆熟悉的运输车停在摩天轮园区门前。
真是不凑巧。
他四处搜寻着——果然，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在前，两个人站在后方，身上皆是统一的黑色制服。
反仿生人协会？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可能，就是游乐园内出现了仿生人。
方才瞥了眼摩天轮所处的高度，希望待到他们下去时，反仿生人协会的人已经离开。
然而事实并不如方才所愿。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所乘坐的摩天轮到了底，反仿生人协会的逮捕仍未完成。
效率低下。
方才暗暗道。
摩天轮的门缓缓打开——园区内挤满了人，估计都是来看热闹的。
方才牵过方希，走出摩天轮。
两人都未留意摩天轮门侧的尖锐凸起，待到方才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划破了方希的手臂，蓝绿色营养液争先恐后涌出她的身体。
这才一天，方希还未完成血红色营养液的替换。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旁人没看清的瞬间，方才伸手捂住她的伤口。
“别动。”方才在她耳畔道。
面对这一切，方希倒是表现得很淡定，仿佛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一般。
方才本想就着这个姿势迅速离开游乐场，下一秒响起的声音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
“方先生？”牧胜上前几步，“真的是你——带孩子来游乐园玩？”
方才捂着伤口的手没动，云淡风轻道：“是啊，这不，趁着周末天气好。”
牧胜注意到两人的奇怪姿势：“这是怎么了？”
“她受伤了。”方才朝后面扬了下头，“工作人员也太不仔细了，这种容易刮伤人的地方应该尽快处理才对。”
牧胜和女孩对上视线——她的眼神中毫无生机。
这个想法只在他脑海中划过一瞬，随即，牧胜低下头，翻出一块白布：“先包扎一下吧。”
方才定定地看着这块白布，不敢看周围民众，更不敢看不远处言无译的反应。
他在看他们吗？他会怀疑他们吗？他会走过来叫他松开手吗？
谢天谢地——言无译正忙于仿生人的抓捕，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方才垂下视线，接过白布，借着这个动作转身挡住众人的视线。
他将方希的伤口严严实实地包好，直到看不见一点蓝绿色才罢休。
“多谢副官。”方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谢谢你。”方希也道。
“叫我牧胜就好。”他看向女孩，笑呵呵地道，“不用谢。”
就在三人说话的间隙，潜逃的仿生人已被逮捕。
她被按倒，跪在地上，小腿破损处正汩汩流出蓝绿色的液体。
她穿着蓝色马甲——显然是这家游乐园的员工。
“没想到它们离我们这么近……”
“是啊，简直太可怕了。”
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方才看向那边。
与此同时，言无译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仅短暂接触了一下，随即分离开。
方才恰当好处地掩去眼中的好奇：“既如此，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牧胜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
方才牵着女孩走远了，她仍倔强地把头转过来，盯着牧胜——那模样有些滑稽。
牧胜忍俊不禁，更加卖力地挥了几下手。
他用口型道：
——再见。
“求你们，我从没有杀过人，我只是想活着……”
刚回到这边正欲开口的牧胜听到仿生人的求饶，动作顿了片刻。
言无译看也没看一眼：“带去销毁。”
说完，他转身走回车上。
牧胜看着被拖走的仿生人，又看了看言无译的背影，咬咬牙，跟上了车。
牧胜一上车，便发呆似的看着窗外。
车厢内仅有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到了极点。
“牧胜？”
没有回答。
“牧胜——”
“嗯？言哥？”牧胜语气有些慌乱，“怎么了？”
言无译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得太残忍了？”
“不是不是！”牧胜连连摆手，“我只是在想小时候的事。”
“嗯？”
“二十年前人机大战，二十六年前仿生人正式投入民用，三十年前第一台仿生人现世……”牧胜说，“也就是说，到现在，初代仿生人已经活了三十年了——它真能活这么久？”
言无译拿过一块木板，其上是一张出勤记录：“仿生人只需要芯片和营养液便可以无限复活。”
“我知道我知道……”牧胜搓了下手，“但如果，初代死在那场大战中的话，也没人能知道。”
“啪——”
话音刚落，言无译手中的木板便断成了两节。
牧胜：“……”
车厢内寂静极了，牧胜连自己放轻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他就知道，不该提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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