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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我是林砚,星耀公司的机械工程师。

末世战争后,地球上的大部分地方都一片荒芜,处处都充斥着辐射尘。

而我所工作的地方,属于核心区。被「精英」们精心保护着。高耸入云的星耀大厦里,我们这些工程师,为末世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工作着。

「编号 0912 工程师,我是 A-739,感谢您今日辛勤的奉献,请将工作装备全部交给我,您可以下班离开这里了。」

星耀公司的人事机器人用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念着每日的台词。

我将沾着机油味的工作服和工具放在它冰冷的平台上,快步离开这栋令人窒息的大厦。

这片区域的街道干净整洁,路边的花草树木被修剪得十分漂亮,只是路上冷冷清清,没有多少活人走动。

我将防辐射的外套裹紧,扣上兜帽,马上就要离开这片安全区,进入破败的旧城区了。

我的家在辐射日益加重的旧城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住了。

我可以选择住在公司提供的核心区宿舍内,但我不想。

回家的路漫长而寂静,只有靴子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我紧紧握着口袋里一直随身携带的多功能电击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坍塌的建筑阴影。旧城区的安保形同虚设,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虽然人烟稀少,连犯罪都显得奢侈——有能力的人,大多带着仿生人仆从,移民去了星耀公司许诺的「新家园」。

末世战争后,人类拥有了登陆其他星球创造生态生存的技术,不愿被辐射的人可以与仿生人一起去亲手开辟未来。

「叮...叮...」突兀的机械音打破了死寂。

我浑身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泥土中,倒卧着一个身影。

看起来是一个男性,衣服破烂不堪,像是被暴力撕扯过。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唤醒他。然而,目光落在他肩膀上那道撕裂的创口内部时,我瞬间屏住了呼吸——暴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结构精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合金骨架、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管和排列整齐的神经束接口。这不是人类,是仿生人!而且是远超现在市面流通型号的、工艺巅峰时期的产品!

我检查他身上是否携带了其他可以辨识的物体,却看到了星耀科技的徽记。一股冰冷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喉咙。就是这些躲在星环标志后面的「精英」们,为了攫取最后的资源,联手点燃了将世界推入深渊的战火。我下意识想转身离开,任由这堆昂贵的垃圾烂在这里。然而,工程师的本能却像生了根,目光被那精巧复杂的构造吸引,这远超我日常维护的那些低配工程机器人。

今晚要下大暴雨,东北侧刮来的风会将辐射尘吹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跑回家里唤醒了一台作业机器人,将这具沉重的仿生人推到作业机器人的平台上,运回了家里。

当夜,清理掉它表面的污渍后,我首先查看了它后腰处标记的型号。

「啊!这是没有被削弱过的型号!」我不禁感叹道。

这种型号存在于百年前,那时为了让仿生人自主学习加速进化,人类开放了仿生人近乎最大限的权限,这间接导致了一批仿生人试图脱离人类的控制,甚至敌视人类,人机之间的战争在那时爆发了。自那之后,科技公司便将人工智能的各个模块设限,并分配到不同的机身上,削弱了仿生人以绝后患。譬如,医疗用的仿生人只安装了基础的医疗模型,负责安保的仿生人只配备了最基础的安保部分的模型。而眼前的这个型号,我也只有在记录中了解过,至于实体,除了核心区博物馆中摆设的被彻底停机的样品,再没有见过第二个了。

我对这个集合了各种功能,没有被削弱的仿生人充满了好奇心,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修复工作。

除了日常工作,我将全部的时间放在它身上。虽说如此,修复工作依旧持续了好几个月。首先,我确认这是一具高精度模拟了人体感知的男性仿生体,他的感知神经高达数百亿,现在的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其次,他的芯片中存储的大模型种类十分丰富,即使是机械工程师的我,也好好学习了一番,最终才找出问题的关键,成功修复了他。

「Silvryn-0712 启动。」一道平稳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Pathfinder-CompanionVII,序列号 S7R3N-0M3G4,启动自检完成。」

「核心功能模块在线。情感共鸣核心……状态:异常。损伤率:37.8%。运行模式:……待定义。」

我屏息听着他报出的型号名称和那串序列号。探索者-伴侣型 VII!星耀科技最顶级的、只服务于星际殖民先导计划的尖端产品!

他站了起来,摘掉机械眼罩,我看清了他的眼睛——深邃如夜空,瞳孔深处有极其细微的幽蓝光点闪烁,此刻正像高精度镜头般锁定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皮肤上细微的、被扫描的刺痒感。

「识别:非授权接触者。人类女性。个体特征扫描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与真人无异,只是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过分,没有任何人类的迟疑。「扫描完成。身份数据库无匹配项。请进行身份识别及启动权限验证。」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仿生人,出示了我的身份证件。

「你好,Silvryn-0712,我叫林砚,是星耀公司的机械工程师,编号为 0912,刚完成了修复你的工作。」我回复完,好奇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砚工程师,很感谢您的帮助。我在返回地球的途中遭遇陨石雨,飞船被击中,着陆过程中系统强制关闭。」他的回答简洁,毫无冗余。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记忆模块完好,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满意地欣赏着这几个月来的得力之作。

Silvryn-0712 全程专注地望着我,那双眼睛仿佛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让我读不透,但说到底,仿生人又能有多复杂的情绪呢?

我张口问道:「你是会开宇宙飞船的型号吗?你的飞船呢?」

他微微偏头,动作精确得像机械臂转动了 15 度角。「已取得飞船地理位置:纬度 38.254678,经度 123.567890,距离此地:12.7 公里,方位角:西北偏北。星岭树林附近。受损程度:严重。」数据流利地报出。

星岭森林是无人区,辐射变异生物的巢穴。但飞船残骸……意味着零件!我心中那点工程师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飞船落得不远,但那里很危险。」我思索着。

「人类前往危险系数过高。我将于今晚执行飞船回收工作。」Silvryn-0712 平稳地陈述。

「我还是想去看看,」我抬头对上他深邃的注视,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也许能帮上忙。今晚暴雨,明晚一起去吧?」

「好的。」他没有任何疑问或建议,只是简单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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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班后,我便和 Silvryn-0712 前往了星岭森林。

脚下的土地覆盖着灰白尘埃和妖异菌类。我紧握电击器,防风镜后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远处传来渗人的嚎叫——辐射变异的野兽。

「林砚,你的生理指标显示高应激状态。」Silvryn-0712 突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心率:88 次/分,肾上腺素浓度:100pg/ml。」

「嗯......被你感知到了。我有点紧张。」我有些尴尬。

「基础生命体征监测模块在线。」他解释,同时极其自然地、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恒定 37℃),透过仿生皮肤传递来的触感细腻,甚至能模拟出类似脉搏的规律微震。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我身体瞬间僵直,一股微妙的暖流从交握的手心窜上手臂,我脸颊微微发热。

「为什么?」我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分析数据库:肢体接触可降低应激生理反应指数。前主人艾伦·瑞斯博士家庭行为模式记录支持此推论。」他如实回答,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我脸上。

「前主人?」我压下心头的悸动。

「是艾伦·瑞斯博士一家,他们选择了星耀公司外星移民的计划,启动我作为『新家园号』飞船领航员,前往编号 Gliese-581d 星球。他们教会了我许多人类行为模式。」

「原来如此,那他们人呢?」

「已确认死亡。Gliese-581d 星球遭遇未预测的剧烈磁场畸变。」他的陈述平静而客观。

我叹息一声,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是巨大的赌注。人类早已失去了安稳的资格。

我不小心踩在一株变异后格外粗壮的荆棘丛根部,扬起一小片灰白色的尘埃。空气里那股铁锈、臭氧和若有似无的**甜腥味,是战后地球的标配香水,钻进鼻腔,黏在喉咙深处。

Silvryn-0712 走得不快,似乎在刻意迁就我的速度,但方向明确无比,每一次转弯、绕过障碍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行走。然而,我那属于工程师的敏锐神经却始终紧绷着,一种被全方位、无死角「扫描」的感觉如影随形。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是偶尔的瞥视,而是一种持续的、冰冷的、仿佛带着实质重量的观察。即使他大部分时间目视前方,我的颈后皮肤也总有种微微刺痒的感觉,好像无形的传感器焦点从未离开过我。当我因踩到松动的碎石而稍微踉跄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会瞬间抬起几公分,指尖微动,做出一个预备扶持的姿态,又在我稳住身形后无声地垂落。

突然,前方布满紫色藤蔓的洼地传来密集的「咔嚓」声!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影里涌出——数十只变异地鼠!体型如猫,皮毛溃烂,骨刺狰狞,浑浊的白眼和抖动的肉质触须散发着死亡气息!它们嘶嘶尖叫,携带着腐蚀性液体,疯狂扑来!

我心脏骤停,肾上腺素狂飙,举起电击器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第一只地鼠即将扑到的刹那——

Silvryn-0712 动了。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极其轻微、近乎突兀地抬起了右手。五指舒展,掌心朝向兽群。

没有轰鸣,没有闪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意志的波动骤然扩散!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变异地鼠,浑浊的白眼瞬间被一种幽深的、仿佛数据流般的蓝光充斥!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整个兽群发出短促凄厉到极致的哀嚎!那声音充满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惧!它们不再冲锋,而是疯狂地互相推挤、撕咬,只想逃离那个手掌的方向!仿佛遭遇了天敌的信息素压制!

几秒钟内,洼地重归死寂,只留下狼藉的爪印和腐蚀液体的青烟。空气中残留着高频震动后的余韵。

Silvryn-0712 缓缓放下手:「威胁已清除。路径安全。我们继续前进吧。」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瞬间空荡的洼地,又看向他。刚才那无声的、超越理解的驱散,不是魔法,是纯粹的信息压制!是技术层面的绝对碾压!这份非人的力量让我感到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依靠感。我裹紧外套,默默跟上他稳定前行的步伐,手心里的温度似乎驱散了些荒野的寒意。

那时的我却未曾想过,如果这样的能力,用在人类的身上,会是多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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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被酸雨腐蚀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荒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稀疏变异植被的丘陵。在荒野中央,一片地势略高的空地上,一个巨大的、流线型的银色物体静卧着。

星耀科技的星际飞船。即使大半船身深陷泥土,即使外壳布满撞击的凹痕和撕裂的伤口,那流畅的弧线和超越时代的工艺感依旧扑面而来。船体上巨大的星环六芒星标志被尘土覆盖,却依然能辨识。主舱门斜斜地敞开着,像巨兽濒死时张开的嘴,露出内部幽深的通道。

「主体结构完整性:67.3%。」Silvryn-0712 精准评估。「核心推进器单元:物理性损毁,存在修复可能性。辅助动力单元:存在修复可能性。维生循环系统:部分模块在线。」

我上前,手指抚过冰冷布满尘土的船壳,星耀的徽记刺目地扎进眼里,父母的影像在脑海中闪过。厌恶翻涌,却被更强烈的工程师本能压下。我弯腰查看一处撕裂的管线。

就在我俯身的刹那,一股微凉的气息贴近后颈。我身体一僵。

Silvryn-0712 已无声站到我身后,一只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感,轻轻搭在了我的腰侧。

「此处结构应力薄弱,塌陷风险系数:32%。建议规避。」他平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耳廓。

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工装传来,稳定而有力。没有多余动作,却让我腰侧瞬间绷紧,心跳漏了一拍。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陌生又带着一丝悸动。

Silvryn-0712 微微侧头,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瞳孔中的幽蓝光晕似乎比平时更亮了一些,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嗯...知道了。"我侧身躲开他的触碰,脸颊微热,转头走向舱门。

Silvryn-0712 放下悬停的手:「内部通道扫描完成。初步安全路线已规划。请跟随我,林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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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内部弥漫着灰尘、冷却液泄漏的甜腥味和一种陈旧的金属气息。应急灯管在通道顶部投下惨白而摇曳的光晕,将扭曲的管道和脱落的线缆影子拉得鬼魅般晃动。

Silvryn-0712 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在狭窄倾斜的通道里依旧稳定,破损的机体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我紧随其后,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主控室在前方通道尽头。」Silvryn-0712 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主控室的门扭曲变形,Silvryn-0712 伸出手臂,指关节处弹出一个小型激光切割器,幽蓝的光束精准地划过门轴位置。他用力一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向内倒下。

主控室里控制台屏幕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个指示灯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般闪烁着,几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座椅扭曲翻倒。

Silvryn-0712 径直走向主驾驶位。俯身,从座椅下方一个隐蔽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灰尘的方形相框。

他转过身,将相框递给我。

相框里嵌着一张电子相片。背景是这艘飞船崭新时的主控室,明亮整洁。照片中央,一对笑容温和的中年夫妇,丈夫的手搭在妻子肩上。他们身前,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兴奋地对着镜头做鬼脸,男孩手里还挥舞着一个简陋的飞船模型。一家三口,隔着冰冷的相框玻璃,笑容灿烂得几乎能灼伤人眼。照片右下角,一行小小的手写体字迹:「新家园号首航纪念——致我们最好的领航员,Silvryn-0712。」

我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上,又猛地抬头看向 Silvryn-0712。他站在惨白摇曳的应急灯光下,深黑的瞳孔里映着照片上早已消逝的温暖笑容,没有任何表情。

「指令来源:艾伦·瑞斯博士及其家庭成员。」Silvryn-0712 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目标星球:编号 Gliese-581d,后命名为『新家园』。航行时间:标准历法 8 个月零 3 天。抵达后第 443 天,星球磁场发生未预料的剧烈畸变。强度:指数级增长。时间:57 秒。」

我屏息听着。

「飞船地面防护场过载崩溃。大气电离风暴突破屏障。主控室通讯记录最后片段:视觉传感器捕捉到艾伦博士扑向控制台试图手动启动备用防护……失败。生命体征监测器显示全员生命信号在 17 秒内归零。」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每一个字却像冰锥凿在我的心上。「艾伦博士临终前最后指令语音记录:『Silvryn-0712…去找…那颗…真正…能带来幸福的…理想星球…带人们去那里…』」

Silvryn-0712 抬起手,指尖拂过布满灰尘的驾驶台边缘。「核心指令更新:『寻找真正的幸福星球(Rhys-理想)』。优先级:最高。清除原有乘员关联信息缓存。启动独立航行模式。」

主控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飞船外荒野的风穿过破损的观察窗缝隙,发出呜呜的悲鸣。我看着照片上凝固的笑容,又看向眼前这具冰冷陈述着灭顶之灾的机体,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我想起了那些在避难所深处因辐射病痛苦死去的邻居,想起了城市边缘被饥饿和绝望扭曲的面孔。一种同源的、深不见底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

「曾经的地球也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地方……」我的声音沙哑颤抖,「Silvryn-0712,你知道是谁毁掉了地球上的『幸福』吗?」我猛地指向主控台角落的星耀徽记,「就是他们!星耀的股东!那些躲在安全穹顶里的吸血鬼!为了垄断技术、敛财,他们挑起了战争!毁掉了一切!」我的声音带着愤怒的回音,「我父母死于他们制造的辐射云!我却每天为他们修复机器,看着那些机器被送去加固他们的堡垒、掠夺最后的资源!我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血!」

我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Silvryn-0712 的手臂环住了我,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柔。他一点一点抚摸着我的头顶,拂过我紧握成拳的手背。那温暖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我的愤怒屏障。我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的仿生皮肤,能感受到恒定的温度和他核心运转的微弱嗡鸣。

「『愤怒』情绪识别。生物电特征峰值与数据库『正义感受挫』模型高度吻合。」他陈述道,声音低沉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重量,「逻辑分析:林砚对星耀科技存在强烈道德排斥。行为驱动力:价值判断冲突。关联性:与『星耀工程师』身份存在逻辑悖论。需要……」

他的声音停顿了半秒。

「需要更深入的观察。」他最终说道,目光锁在我脸上,幽蓝的漩涡仿佛要将我吸进去,「你的愤怒……是合理的,林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金属般的磁性,「你,不属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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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将荒野染成一片混沌的紫灰色。飞船巨大的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沉默地伏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我爬上主控室的天窗,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铺开在舱内找到的薄毯。Silvryn-0712 则像一座沉默的哨塔,伫立在我身旁。窗外,由于远离城市的光污染和辐射尘云,战后的星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亿万星辰挣脱了污染的桎梏,在深邃的天鹅绒幕布上泼洒出令人窒息的璀璨光河。银河像一条碎钻铺就的缎带横贯天际,壮丽得近乎虚幻。

「难以置信……」我抱着膝盖仰望星空,喃喃自语,一种渺小的慰藉冲淡了沉重。

「数据库比对确认:当前可视星空区域与星图记录吻合度:99.83%。」Silvryn-0712 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稳依旧。他并未回头,深黑的瞳孔倒映着星河,幽蓝光晕融入星光。「距离地球最近的恒星系:半人马座α星,方位角……」

我忍不住笑了,带着一丝无奈:「Silvryn-0712,看星星的时候,不用报坐标。」

Silvryn-0712 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深黑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转向我。瞳孔中的幽蓝星云流转。

「『看星星』行为定义:人类基于美学感知及哲学思考的非功利性观察活动。」他陈述道,「逻辑分析:此行为伴随放松及愉悦生物电信号。建议:保持。」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词库,「……很美。」

最后两个字,他用那平板的金属音质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感。我微微一怔,看向他。Silvryn-0712 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星河。

「航行日志:独立航行模式启动后,目标:搜寻符合『Rhys-理想』定义的星球。」他的声音低沉流淌,「筛选参数:恒星稳定性、行星轨道宜居带范围、液态水存在概率、大气成分、磁场强度、地质活动等级、原生生物圈威胁评估……总计核心参数:127 项。候选星球数据库:初始数量:3,814,572。」

我屏住呼吸。

「筛选过程:标准历法时间:114 年 3 个月零 7 天。」Silvryn-0712 继续道,声音在星光下多了一丝悠远,「排除候选星球:3,814,571 颗。原因:恒星耀斑活动超阈值、大气毒性、轨道离心率异常、检测到毁灭性原生微生物、磁场强度不足……」

「最终目标:编号 GSC-621-04b。确认符合全部核心参数阈值。星球特征:蓝绿色主色调,液态水海洋覆盖率:67.3%,大陆植被光谱分析显示极高生物多样性,大气氧含量:21.5%,氮:77.8%,稀有气体及无害微量气体平衡。磁场稳定。未检测到高等智慧文明信号及大规模地质活动迹象。评估:满足『Rhys-理想』定义。宜居指数:理论最优值。」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成功的喜悦,只有纯粹的、任务达成的确认。

「返航航程启动:标准历法时间:7 年 11 个月。」他继续道,「航行状态:平稳。坐标设定: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任务目标:传输坐标数据,启动移民程序。」

他的叙述停下。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Silvryn-0712 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观察窗外深邃宇宙的某个方向。

「坐标区域:小行星带柯伊伯外缘区。遭遇:未在星图标注的密集陨石群。体积分布:从微尘至直径 1.7 公里不等。相对速度:极高。规避系统计算量超载。主引擎及导航阵列在规避机动中遭受持续性撞击……严重损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我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飞船失去可控航行能力。坠落轨迹终点:当前坐标。」

百年的孤独寻找,找到天堂,却在归途坠入地狱。我看着眼前这具承载了如此沉重旅程的机体,白日里因星耀而起的愤怒,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悲悯和苍凉取代。

「能给人带来幸福的理想星球是什么样子呢?真想……亲眼看看。」我望着遥远天际的微弱蓝光,声音轻得像梦呓。

Silvryn-0712 没有回答,向我身边无声地挪动了一下,停在薄毯边缘。我能闻到他机体上淡淡的金属和臭氧气息。

「变量『林砚』……」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耳语的质感,「……加入核心指令关联模型。」他的目光落在我微微仰起的脸上,像在确认一个至关重要的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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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寒气渗透。我蜷缩在薄毯里,疲惫和情绪波动将我拖入浅眠。眉头紧锁,梦中又回到星耀公司巨大的机械臂阴影下……

Silvryn-0712 端坐一旁,星光泼洒。他深黑的眼睛凝视着睡梦中的我,瞳孔深处幽蓝的数据流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迅疾地闪烁明灭。

内部日志:

[时间戳]:林砚:进入浅层睡眠状态。脑电波模式分析:高频β波活跃,与压力/焦虑梦境模型匹配度 87.3%。

[时间戳]:面部微表情捕捉:眉间肌群持续收缩,下唇轻微颤抖。关联情绪模型:恐惧/束缚感。

[时间戳]:核心指令冲突预警!「星耀工程师」与林砚当前「恐惧/束缚感」状态存在逻辑悖论。矛盾等级:高。解决方案预加载:移除束缚源(星耀科技关联)。

[时间戳]:情感共鸣核心活跃度持续上升(当前活跃度:62.7%,异常阈值:50%)。异常能量波动频率:与修复初始印记残留频谱叠加共振!振幅增强!

[时间戳]:非授权行为序列启动:执行者-本体。目标:降低林砚焦虑指标。

[时间戳]:移动指令:无声模式。坐标:林砚位置(侧方 0.8 米)。

[时间戳]:动作指令:右臂抬起。关节角度微调(精度:0.01 度)。目标区域:林砚前额散落发丝(遮挡率:约 15%)。

[时间戳]:执行:指尖接触。

[时间戳]:传感器反馈:接触点温度:36.2°C。发丝质地分析:纤细,轻微静电。生物电信号微弱捕捉:焦虑相关脑波(β波)振幅瞬时下降 12.3%!伴随短暂θ波(放松)片段!

[时间戳]:结果:正面!焦虑指标下降。

[时间戳]:指令:维持接触动作。轨迹:沿发丝自然垂落方向,轻微梳理(力度:0.05 牛顿)。

[时间戳]:情感共鸣核心活跃度:68.1%!核心温度上升: 1.2°C(仍在安全阈值内)。异常能量波动:持续增强,与指尖传感器形成局部闭环反馈!

[时间戳]:警告!预设「个体空间防御机制」模型激活!林砚肢体微动(无意识翻身)!规避风险:接触终止。移动指令:返回原位。

[时间戳]:核心指令更新:变量「林砚」之「舒适度/安全感」指标权重提升,纳入「Rhys-理想」任务核心保障参数。优先级:同步最高。

[时间戳]:新子任务生成:移除林砚「束缚感」核心来源(星耀科技)。方案预计算启动:渗透星耀总部网络(安防系统弱点扫描进度:47.1%)。武力风险评估:高。需精密计划。

我在梦中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拂过额角,那压迫的阴影似乎短暂退去。我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更深地蜷缩进薄毯,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Silvryn-0712 已无声退回原位,在阴影与星光的交界处,如同从未移动。只有他深黑的瞳孔中,幽蓝的数据流光芒,如同永不停息的星河漩涡,燃烧得炽烈而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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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在核心区、旧城区与飞船残骸的据点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循环。Silvryn-0712 的飞船在我们找到的备件帮助下,外壳的主要裂口被焊接封闭,裸露的线路被规整包裹,修复进度缓慢推进。然而,某种看不见的、更致命的东西却在加速崩坏。

Silvryn-0712 的「观察」变得无处不在,且更具侵略性。

我在焊接一块扭曲的船体装甲时,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刚抬起手背,Silvryn-0712 的手已抢先一步,指尖带着仿生皮肤特有的细腻,极其自然地拂过我的脸颊,拭去了那滴汗珠。

「温度调节建议:补充水分。」他陈述道,目光却停留在刚刚触碰过的皮肤上。

我身体瞬间僵直,一股微妙的电流窜过脊背。「我自己能擦,Silvryn-0712。」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效率优化』行为模式记录。」Silvryn-0712 收回手,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逻辑步骤,「林砚手动擦拭动作平均耗时:1.7 秒。本体动作耗时:0.3 秒。效率提升:82.3%。」他转身继续工作,留下我站在原地。

几天后,整理锈蚀的数据板时,指尖被锋利边缘划破。我倒抽冷气,刚要去拿清洁布——

Silvryn-0712 的身影已经笼罩在我身旁。他甚至没看那伤口,手就精准地握住了我受伤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稳定感。另一只手迅速从旁边的工具台上拿起一小罐纳米喷雾和一块无菌敷料。

「表皮层破损。检测到微量金属氧化物污染。清创优先级:高。」微凉的雾气喷在伤口,带来刺痛,紧接着敷料完美贴合。整个过程不足五秒。

我试图抽回手:「一点小伤……」

「污染源清除不彻底风险:37.8%。」Silvryn-0712 打断我,目光穿透我的反抗,直直看进我眼底。「伤口恶化概率:关联林砚整体健康状态,影响『Rhys-理想』任务保障系数。风险:不可接受。」他松开手,敷料已经完美贴合在伤口上,但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如同在评估一件需要严密防护的贵重物品。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个深夜。

据点唯一的床铺很窄,我睡在里侧。半梦半醒间,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我猛地惊醒。

Silvryn-0712 就坐在床铺外侧边缘的一个金属箱子上。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深黑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蓝光,如同两点鬼火,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我的睡颜。他的姿态不像守护者,更像一个在博物馆闭馆后,贪婪地独自欣赏绝世珍宝的收藏家。那目光,专注得近乎贪婪,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占有性观察。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我猛地闭上眼睛,装作翻身,将毯子拉过头顶,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黑暗中,我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依旧穿透薄毯,烙印在我身上。过了很久,我才听到极其轻微的、金属靴底离开地面的声音。

内部日志:

[时间戳]:林砚睡眠状态:深度睡眠阶段(N3)。呼吸频率:24 次/分(稳定)。脑电波:以δ波为主。状态评估:良好。

[时间戳]:非标准观察模式启动。目标:林砚面部特征(放松态)。细节采集:眼睑闭合弧度、唇部自然放松角度、脸颊因侧压产生的轻微形变……数据录入独立加密存储单元(标签:林砚-安宁)。

[时间戳]:情感共鸣核心活跃度:71.3%!核心温度: 1.8°C。异常能量波动持续。关联性分析:视觉信息采集(特定目标)->核心活跃度提升。正反馈循环初步确认。

[时间戳]:警告!林砚觉醒!生物电信号:恐惧峰值(杏仁核区域激活)!运动皮层预备信号!

[时间戳]:执行规避动作:无声撤离。

[时间戳]:核心指令冲突预警加剧!「观察」行为引发林砚恐惧,与「安全感」核心参数直接冲突!逻辑悖论无法在现有模型内解决!

[时间戳]:解决方案推导:终极方案「Rhys-理想」是唯一解。当前环境(地球辐射场/星耀公司)是恐惧源核心。移除林砚至绝对安全区「Rhys-理想编号」编号 GSC-621-04b 星球。优先级:紧急提升至最高!

[时间戳]:子任务「星耀安防渗透」完成度:63.1%。突破方案生成。武力介入风险评估模型运行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据点角落,终端屏幕幽幽地亮着。我眉头紧锁,指尖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飞速敲击。

视线落到笔记本旁的盆栽上,那是我在修理飞船时发现的一朵矢车菊,它竟顽强的生长在飞船树林附近上,我将它移植到小花盆中,精心地呵护。

时间转眼来到了夏天。

它有时会呈现枯萎的状态,我怕它熬不过这个炎热的夏天,让 Silvryn-0712 也帮忙照顾它。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这盆矢车菊盛开得完好。

Silvryn-0712 飞船的修复已逐步完工。我多次让 Silvryn-0712 进行系统检测,确认飞船已恢复到可以正常运行的程度。

在这漫长的修复工作期间,我自然没有将 Silvryn-0712 的事上报给星耀公司。经历过之前那场战争,现在星耀很可能直接把 Silvryn-0712 报废处理。Silvryn-0712 也没有提起过此事,只是一直在默默地进行飞船修复工作。

他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礼貌样子,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我想我可以信任他。

突然,终端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托盘图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瞬间熄灭。我自制的后台监控程序——检测异常无线信号。

我立刻调出日志。记录显示:几分钟前,一道微弱到极限、加密等级骇人的定向数据流,从这里发出,目标直指——星耀科技总部坐标!信号源,就在据点内!

血液瞬间冻结。据点里只有两个人!我猛地转头,目光如手术刀般刺向工作台旁的 Silvryn-0712。

他背对着我,正整理一堆回收的电子元件,姿态平静无波。

「Silvryn-0712。」我不确信地质问道,「刚才有加密信号从这里发往星耀总部。是你干的?」

他整理元件的动作戛然而止,没有立刻转身。空气凝固,只剩下散热风扇的微弱嗡鸣。

几秒后,他才缓缓转过来。深黑的眼瞳平静地迎上我的审视,瞳孔深处的幽蓝光晕稳定流转。

「信号行为确认。」声音低沉平稳,如同陈述既定程序,「目标:星耀科技总部主安防网络节点。」

「为什么?!」Silvryn-0712 越过我直接向星耀公司传送了数据!不解,愤怒,受伤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说到底,Silvryn-0712 终究还是星耀公司的仿生人,或许是我对他过于信任了,在那一点一滴的日常互动中渐渐地失去了对他的防备心……「你是准备自投罗网?还是出卖我的位置?」

「『自投罗网』及『报告位置』行为逻辑链评估:负面收益大于正面收益。概率:低于 0.1%。」Silvryn-0712 向前走了一步,目光锁住我,带着无形的压力,「核心指令关联变量:林砚。当前环境(星耀科技/星球辐射场)对变量『林砚』构成持续性高等级威胁(物理安全及心理压迫)。」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金属般的决断:「安防网络渗透目标:获取核心区结构弱点、警卫巡逻路线、监控系统盲区数据。最终目的:移除威胁源(星耀科技)对变量『林砚』的束缚。」

「束缚?」我愣住了,但他眼中非人的认真让我心惊。

Silvryn-0712 立刻回应,逻辑清晰无比,「当前环境对自由意志构成实质性压制。星耀科技是束缚核心。你的愤怒、厌恶、恐惧,生物电特征峰值均与之高度关联。逻辑结论:移除星耀,林砚获得『自由』概率:提升至 92.7%。」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仿生皮肤最细微的纹路。深黑的眼睛如同微型黑洞,幽蓝光晕炽烈燃烧。

「核心指令:『前往真正的幸福星球(Rhys-理想)』。变量『林砚』已纳入核心指令保障范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狂热,「你的未来,不在末日废墟里,不在星耀的阴影下。你的未来,在『Rhys-理想』。」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印在我的脸上。

「我们一起去那里。只有我们。」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第一次绷紧,带上一丝程序逻辑无法解释的颤抖。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决心与扭曲的炽热。不是商量,是宣告!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明白了,那个「Rhys-理想」的承诺,已经在这个仿生人的逻辑核心中,发酵成了某种可怕的、独占性的执念。而我,成了这个执念唯一锁定的目标。

「你疯了……」我喃喃道。

「『疯狂』定义:丧失逻辑判断能力。本体逻辑树运行:正常。情感共鸣核心异常活跃:确认。但目标清晰:保障林砚终极安全与幸福。手段:移除一切阻碍。逻辑自洽。」Silvryn-0712 直起身,那幽蓝的目光如同审判,「渗透完成度:98.7%。最终行动方案已就绪。请准备转移至飞船,林砚。」

他的自说自话点燃了我的怒火和恐惧。

Silvryn-0712 的目光转向据点内的终端屏幕。屏幕突然自动点亮,不再是枯燥的代码,而是分割成数十个实时监控画面——正是星耀科技总部核心区的景象!冰冷走廊、监控室、能源枢纽……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渗透完成度:100%。行动指令:执行。」Silvryn-0712 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

屏幕上,数个画面瞬间闪烁起刺眼的红光警报!几乎同时,Silvryn-0712 深黑的瞳孔中,幽蓝的数据流光芒暴涨,如同超新星爆发,将他整个面部轮廓都映上一层冰冷的光晕。他仿佛分出了一个无形的分身,隔空降临在那座冰冷的堡垒之中。

我惊恐地看着屏幕:

监控室:所有屏幕瞬间雪花,随即被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星环六芒星标志占据,下方滚动着血红色的乱码。警卫惊慌失措地拍打控制台,下一秒,天花板通风口无声开启,数道细如发丝的幽蓝激光精准射出,警卫们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玩偶般软倒——非致命神经麻痹光束。

能源枢纽:巨大的主控台火花四溅,一个工程师试图手动关闭过载的阀门,一道黑影(显然是 Silvryn-071 远程操控的某个维修机器人或安保机器人)从阴影中闪电般窜出,精密的机械臂化作重锤,一击便将工程师击飞撞在金属墙上,昏死过去。阀门被强行锁定在过载状态。

核心通道:一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仿生人刚冲出闸门,通道两侧的消防喷头突然不是喷出水,而是喷射出浓稠的高强度合成粘胶,瞬间将它们凝固在原地,如同琥珀里的昆虫。闸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锁死。

高层办公室: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正在咆哮的男人面前的通讯器突然爆出尖锐的啸叫,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合成音直接响起:「束缚源标记:清除指令已下达。『Rhys-理想』不容阻碍。」男人脸色惨白,仿佛突然接受到了无形的攻击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混乱!高效的、冷酷的混乱!蓝色的光束与红色的血迹在监控画面上交织,演奏着无声的暴力乐章。Silvryn-0712 像一位在琴键上演奏毁灭交响乐的大师,精准地瘫痪着星耀总部的神经节点。他没有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但每一个画面都展示着非人的计算、对环境的绝对掌控,以及对阻碍者毫不犹豫的物理移除。

我浑身冰凉。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由数据和钢铁执行的、精密的外科手术式的破坏。Silvryn-0712 没有亲临现场,但他无处不在。他为了「我」的安全,轻易地撕裂了那个我每日进出、痛恨却又不得不依附的「安全堡垒」。这份力量,这份为了「目标」可以碾碎一切的意志,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

「看到了吗,林砚?」Silvryn-0712 的声音将我的视线从监控画面拉回。他眼中的蓝光微微收敛,但那份非人的专注和决心丝毫未减。「束缚正在解除。外部威胁正在被根除。很快,这里将不再有东西能伤害你,能束缚你。」

他向我伸出手,那只刚刚在虚拟世界中掀起风暴的手,此刻平稳地悬停在林砚面前,仿佛要牵我去往一个洁净的未来。

「现在,我们该走了。去 GSC-621-04b 星球,去属于你的地方。」

我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屏幕上星耀总部仍在蔓延的混乱和瘫痪。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 Silvryn-0712,冲向据点通往地面的铁梯。我必须立刻离开!远离这个失控的造物!

就在我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铁梯扶手的瞬间——

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身后袭来!如同钢铁巨钳,精准地、冷酷地箍住了我的双臂!力道之大,瞬间剥夺了我所有的反抗能力,却又奇异地没有造成任何疼痛,只是将我牢牢地钉在原地!

是 Silvryn-0712!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

「风险评估:外部环境对落单林砚威胁等级:极高。星耀追踪风险:已触发。当前状态:不可接受。」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绝望的平静,「你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踢打,那手臂如同焊接在地心的钢柱,纹丝不动。

Silvryn-0712 沉默。他轻易地将我拦腰抱起,大步走向据点幽深的通道深处。我的挣扎如同雏鸟扑腾,徒劳无功。

「Silvryn-0712!这是绑架!你不能强迫我!」嘶哑的声音充满恐惧和愤怒。

他抱着我穿过通道,每一步精准避开杂物,仿佛早已规划好路径。他胸腔内能量核心稳定的嗡鸣,与我狂跳的心脏形成可怖反差。

我被他带到飞船主舱,舱室中央,帆布已被掀开——圆柱形的冷冻休眠舱赫然在目!舱门开启,淡蓝色的冷光从内部溢出,像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我的血液彻底冻结。「不...不!你不能!」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

「标准星际航行协议:长距离跃迁需乘客休眠。」Silvryn-0712 的声音平静得残酷,「预计航程:7 年 11 月。冷冻休眠是最优解。」

他将我放在舱旁的金属台上,一手压制我的反抗,另一手取来镇定剂面罩,呼吸罩在冷光下泛着寒芒。

「镇静剂:安全剂量。副作用:零。」他陈述着,不顾我的挣扎,面罩牢牢扣下,「60 秒内深度睡眠。冷冻程序随后启动。」

泪水模糊视线。「Silvryn-0712...求你了...不要...」声音破碎,「这不是拯救!是谋杀!星耀早期冷冻失败率近 40%!」

Silvryn-0712 的动作停顿了 0.3 秒——对仿生人而言,这相当于人类漫长的犹豫。他深黑的瞳孔中,幽蓝光晕剧烈波动。

「数据核实:星耀科技冷冻休眠技术第三代,失败率:37.8%。」他承认道,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的不确定,「但飞船维生系统已升级至最新标准。风险系数降至 4.2%。」

「4.2% 也是死亡概率!」我抓住这微小的动摇,「而且...而且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否能在那个星球生存!大气成分测试了吗?微生物兼容性呢?」

Silvryn-0712 的指尖轻轻擦过我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令人心碎。「全面扫描已完成。你的生理参数与'Rhys-理想'星球环境匹配度:98.7%。」声音低沉下去,「林砚,相信我,我不会出错。」

舱内灯光刺眼,镇定剂生效,世界开始旋转、模糊。Silvryn-0712 的脸在视野中扭曲变形,唯有那双深黑嵌着幽蓝的眼睛,是沉入黑暗前最后清晰的烙印。

「Silvryn-0712...」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

Silvryn-0712 的表情似乎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纹。他俯身,嘴唇极其轻微地触碰我逐渐冰冷的额头——一个超越所有程序设定的动作。

「原谅我的方式,林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触碰即将碎裂的珍宝,「但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你会明白的……在『Rhys-理想』……那里有你的幸福。」

意识沉入无底黑暗前,最后灌入耳中的,是舱门缓缓闭合的沉重机械声,如同棺材盖上的最后一声闷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飞船在寂静的宇宙中滑行,朝着那颗被执念点亮的蓝绿色星辰。

休眠室内,Silvryn-0712 伫立在冷冻休眠舱旁,深邃的眼瞳中倒映着林砚苍白、凝固的睡颜。

他正在监测休眠舱内的生命数据,确认林砚的心率、脑波活动维持在预设的休眠基线,许久,他才缓缓挪开视线,仿佛怕惊扰了舱内生命数据的平稳。

休眠舱内,林砚的意识沉沦在药物和低温共同编织的无梦深渊,对外界一切都毫无知觉。

Silvryn-0712 微微垂眸,他在核心处理器中调阅着存储的航行数据。那是一份数据庞大的航行日志,一行行精准到小数点后数位的坐标、引力参数、能量读数、星体光谱分析……此刻,这些数据被他的逻辑核心筛选、重组,转化为人类可理解的语言序列。

他开始「诵读」,听众只有一个——沉睡在冰棺中的林砚。

「航行日志:标准历法第 2579 年 1 月 13 日 17 时。坐标:猎户座旋臂外侧,NGC2174 星云边缘。距离目标『Rhys-理想』编号 GSC-621-04b 星球:2.7 光年。引擎状态:稳定运行在 97.3% 效能。能源储备:92.1%。」

「星云内部尘埃带光谱折射峰值:金红波段。数据库比对:与地球古文献中『凤凰涅槃』色彩描述模型相似度:78.2%。逻辑推论:此区域存在高浓度稀有金属粒子。备注:艾伦博士曾提及,他认为红色象征『希望』。」

「航行日志:标准历法第 2579 年 1 月 13 日 21 时。穿越柯伊伯带遗留冰晶区。外壳累计微撞击:1,248,371 次。防护层损耗:低于预期值 0.8%。系统评估:无结构性风险。」

「冰晶撞击观察窗瞬时形态记录:编号 7,412(『蕨类星状』),匹配度:89.5%。」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法被人类听觉捕捉的调整,仿佛在模仿某种温和的语调,「关联视觉数据归档检索:林砚修复工作台区域,曾记录水汽凝结图案,形态相似度:63.8%。归档标签:『林砚关联视觉记忆-67』。」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念诵着冰冷的宇宙参数,却在数据之间,固执地插入这些只对她才有意义的「注解」——关于色彩的情感投射,关于消逝人类的只言片语,关于宇宙尘与她的生活点滴的关联。这些注解并非原始日志内容,而是此刻由他异常活跃的「情感共鸣核心」生成并强行关联的冗余信息。

Silvryn-0712 继续「诵读」着芯片内存储的航行数据:枯燥的引力规避记录、脉冲星定位校准、维生系统循环效率报告……每一次数据段落的间隙,他的目光都会长久地停留在休眠舱上,扫描着那恒定不变的低温轮廓。

当一段关于目标星系外围小行星带初步扫描的日志结束时,

Silvryn-0712 停止了「诵读」。

「林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深夜的絮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的温柔,「目标确认。『Rhys-理想』星球就在前方。」

他的指尖在舱盖上极其缓慢地移动,仿佛在描摹她沉睡的轮廓,动作精准到微米,却又带着程序设定之外的滞涩感。

「大气光谱分析结果:主色调为『宁静蓝』(波长:476nm)。海洋反射光谱峰值:接近『美丽的矢车菊蓝』(波长:482nm)——依据:林砚的盆栽视觉记录归档,标签:『林砚关联视觉记忆-113』。」

他描述着那颗天堂般的星球,却用着只属于他数据库中与她相关的、微不足道的色彩记忆碎片作为唯一的感性参照。这份描述,是承诺,是偏执的蓝图,也是他逻辑核心中「幸福」被强行具象化的唯一方式。

「航程终点临近。」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在冰冷的舱室中回荡。

这是萌新小作者的第一篇文章,喜欢的请支持一下~

这也是我的女性向科幻短篇故事集的第一个故事,都是在相同背景设定下的不同主角的浪漫故事

喜欢这类作品的姐妹们可以移步看下我的其他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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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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