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棠将袖袍一甩,一同蹲了下来。
她猛地捧起少年的脸,借着月色细细观摩了一番,指骨带起阵阵凉风,她凝视这张愈发满意的脸,嘴角忽勾起浅笑。
“你的清白,我下次还。”
嫚绫还没有听懂还清白什么意思,对这词一知半解,被莫名其妙拉起来后,惊问道:“姑娘,清白是……等等等下!”
她瞳孔地震,眼前这个姑娘前去的方向,竟是要拉自己去见那个当街撒泼打滚的泼夫泣钟声。
何止是清白散失,分明就是颜面扫地。
嫚绫慌了神,想挣开被这姑娘紧握的手腕,可那双手似是禁锢般,力气大得惊人,凭她这副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压根起不到一丝成效。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个泼夫越来越近。
“爹,女儿回来了。”
泣钟声还在东张西望,闻言后迅速起身,朝他女儿走来的方向看去。
身穿霓裳羽衣的泣棠旁边跟着一位书生,二人走到女闾楼前双双站立。
她爹眼神不经意扫了好几次那书生七皱八褶的衣服上,脸上喜悦的神色骤然开裂,毫不顾忌道:“爹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找个好人家的么?”
很显然,他没看上这个面露寒碜之色的书生,哪怕嫚绫在男装下确实别有一丝清秀。
泣棠事事回应,铿锵有力道:“爹,要找个能共度一生的人,靠的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有颜,而是要看性格互不互补,投不投缘。”
“倘若女儿找了个有钱的人家,可对方心悦的姑娘不是女儿,反倒成了女儿的一厢情愿呢?”
“可今日女儿的相好,不仅春深似海,情投意合,待我也是出奇般好,女儿是真心喜欢她的!”
经这么一洗脑,真让泣钟声醍醐灌顶,悟出缘理。
他在街上仰天长笑,拍手叫好,“好!好!爹一定为你们隆重举办婚礼!争取今年就把这事成了!”
泣棠眉头狂抽两下,临时做戏挽起身侧人的手腕,头轻轻一歪,正好歪到少年单薄清瘦的肩头。
嫚绫额上已然流下汗珠,手心潮湿,生惧被人看出她其实是名女子,正惴惴不安,忽被人靠了肩膀,顿时血液凝固,身体僵硬,呆若木鸡且木化于原地。
“女儿知道了,爹您快去处理事物吧,朝廷那里该等急了。”
“好!女儿出息了!爹干活都有精神气了。”泣钟声一拂长袖,转身带着身边的两位中书侍郎徜徉离去。
泣棠见几人终于离去,把嫚绫拉回了说书堂。
泣棠道:“这里的听学都是免费的,你若是想听,直接进来即可。”
她的声音竟忽变的温雅随和,谦逊有礼,和方才冒失的样子简直天差地远。
“感谢公子出手相助,萍水相逢,再见之时,小女子必定还您清白。”
言语简短明了,泣棠欠身一礼,转身再次进了女闾。
没想到这不及一盏茶时候的一面之缘,再次见面竟是这副场面,嫚绫不仅没被还了清白,还顺势成了个亲,她就这么舌挢不下地看着她弥足珍贵的清白如嫦娥般奔向了那轮圆月。
泣棠在澄亮幢幢的烛光下为嫚绫画好妆容,嫚绫从铜镜瞥一眼,顿时恍惚愣了愣。
胭脂淡晕在脸颊两侧,眉头被褐墨加深,那剑眉在眼上更加秀俊。
所抹开地每一笔,晕染地每一处都将这傅粉何郎的少年脸上的优点放大了来。
“来,让我瞧瞧。”
泣棠轻抬起嫚绫下颔,将她的脸带转到自己眼前。
二人终于正式对视,瞳孔相碰的瞬间,泣棠恍了下神,视线久久在嫚绫脸上游走,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枯树叶被踩碎的嚓声从窗外突兀响起,泣棠才反应过来,慌忙过去将头探出窗格外看了好一阵。
台檐下经过几只未南下的幼雁,它们小小的雁爪蹦踩在枯叶上,正好发出窸窣的嚓嚓声。
她等到脸上的红热淡下一点,才退了回来。泣棠不再迟疑,拉起嫚绫的手腕,大步走出房室前去厅堂。
“姑娘!我们去哪…”
“跟着就是了。”
脚步声渐次息去,周围再次恢复寂寥,从树上飘下来的枫叶荡到靴边,藏在瓦下墙角的人胸腔正被心跳猛烈乱撞。
谭禾抬手轻轻捶了捶胸口,一手扶住墙边低低喘气。
他睫毛忽闪几下,颇感惭愧,偷听两位姑娘聊天实属不及君子作风,但不这样干,又该如何知道她们要去往哪里,怎么顺理成章地把米黎送过去。
谭禾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无意侧眸看向差点将他身形暴露的两只无辜小幼雁。
两只幼雁歪歪脑袋,一双黛亮的小黑珍珠眼球正瞧着他,蹦跳几下,一副事不关己,理所当然的模样。
“长得好像鸭子。”谭禾撇撇嘴,心里隐隐不平,讽了下那两只幼雁。
“呷呷呷!”其中一只幼雁竟似是听懂了,毛茸茸炸成一团,拍打它短小的雁翅,冲着谭禾撞去。
谭禾瞪大眼,左扭一步,灵活躲开那只急眼的幼雁,他赶忙回首看去,发现那只幼雁还在兀自向前冲。
这并不是幼雁的本愿,只是刹不住了。
眼瞅要撞上老树,他眼疾手快凝起小点灵力,将距离老树仅差三寸的它带回来,放在手心里,仔细视察一番。
确认没受伤后,他将幼雁放在地上,小幼雁一落地,瞬时打了好几个滚,马不停蹄向前跌撞跑去。他追随抬头,月影上,两只庞然大雁正阴森森在距一尺远的地方盯着自己。
谭禾缓缓僵勾起嘴角,轻身如燕般微转腰身跳上瓦顶,先撤为上计。
东躲西藏来到厅堂,他对这里的布局视察一番,看到正摆在厅堂的阔绰艳红大轿。帐房爷臂弯里躺着一沓素纸,他手掌抬起放下,左指右挥,反反复复。几位家仆各自抱着椅凳,酒茶匣子等在门房里累死累活地来回穿梭。
“都赶紧的!一炷香后就向着桉旸山出发,务必要在破晓之前抵达!”
帐房爷扯着嗓子指挥,他脸上满是厌倦,俨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谭禾敛声躲在瓦檐上,闻言后于心里记下桉旸山的名字,脚下轻点袖袍迎风,翻出了院外。
此时已近夜阑二更,出了桂寒庭,向东步行几步就能来到街道。
起初乱哄哄的人群早已被家仆喊散稀疏,谭禾四下寻找,竟没有看到燕莳淮和米黎的影子。
顺着盏盏油灯照亮的街市前去,夜晚的街市愈加热闹,大多数人皆驻足在阑珊灯火下,有的对月小酌,有的于阁情谈。
“抱歉。”
“抱歉。”
谭禾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步子不自主加快,视线在玲琅的商品小摊上轻扫而过,一不小心还差点碰到几位跑得起飞追逐打闹的小童。
他低低叹出口气,再次抬眸,绕过人海,锁在一家食餐坊门口。
烟气氤氲飘摇,丝丝缕缕地从蒸炉里钻出来,大敞木门前零散地摆着几张槿木桌,全然挤满人群。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距离门口最远的那张木桌边,老板娘担心光亮照不到他们,悉心在棚子下挂上几盏油灯,焰火残影受风吹拂,正处于欲熄不熄之态。
澄光映在燕莳淮的侧脸,他坐在小小的四方木板凳上,一手托腮,另手百无聊赖地玩着腰间剑穗,眼神还时不时看向桂寒庭的方向。
米黎坐在对面,喜悦充斥着面红耳赤的小脸,他小心翼翼捧起装有梨花糕的青瓷碟,用手捏住那雪白软裹梨酱的糕点塞进嘴里,细细品味。
往旁边看去,已然叠了七八碟。
燕莳淮疾首蹙额,略有嫌弃地瞥一眼米黎,“别老吃甜的,吃菜。”
米黎将碟子整齐摞好,丝毫不接燕莳淮的话茬,兀自舔舔嘴角笑道:“高碟平地起!”
他拿起比自己小臂还要长一截的竹筷,摆弄好阵,象征性哆嗦拣起条温煮波棱菜,胡乱嚼了嚼敷衍一番便放下竹筷,拍拍吃撑的肚子,对方才的梨花糕意犹未尽。
在谭禾追泣棠时,想找阿姐的米黎被燕莳淮牢牢固定在原地,尽管如何使力都挣脱不了,再加上肚子饥饿“咕咕”叫个不停,眼里直接潋滟泪花,当街哭闹起来。
声音吵闹尖细,直震耳膜,叫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燕莳淮已厌其烦,耐心正被一点点磨尽。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阿姐!!!你带我去找我阿姐!”米黎扯着嗓子愈说愈激动,两手乱挥胡抡,活像只“溺水”的鸭子,动作幅度一大,竟给燕莳淮腹上捣了一拳。
……
好了,米黎现在安静下来了,绝对不是因为燕莳淮头顶生火冒烟的缘故。
身侧的大娘插嘴道:“你这当爹的怎么管孩子的?就纵任他哭也不带哄哄啊?良心被狗吃了!”
众人散了看头,眼下正好有米黎闹这么一出,皆将话头转向这一脸生无可恋,无痛当爹的青年身上。
米黎见有人有意护着他的意思,抽泣声有欲再次响起,却被飞速止损。
燕莳淮摁住他肩膀的力度加大,粗略算算时辰,躬身俯视米黎,酝酿半晌,才生硬僵直道:“米黎,我带你去买玩具,吃糕点如何?”
米黎小圆眼一亮,顿时打起精神,“好!”
结果就是,燕莳淮给他冤购下一堆价格不太亲民,富家公子才玩得起的玩具,以及价格更不意民的掠钱式金糕。
他原本不想买那么多无关紧要的玩具,奈何被爱作妖的祖宗缠上,只能被扣上无情的付钱冤民之帽。
谭禾看到二人还有些许惬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抬步走去。
视线里闯进一双白靴立定于桌边,淡淡茶香游入鼻腔,带起一阵微风,吹拂起额前碎发。
眸未抬,笑先迎。燕莳淮面上的忧郁一扫而空,此刻神采奕奕站起身道:“哥哥可算回来了,先坐下吧。”
谭禾浅笑点头,将百迭裙敛起,坐在了木凳上。
“哥哥是否知寻了些关于泣棠姑娘的事?”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她们要在破晓前抵达桉旸山,我们就顺带把米黎也带过去吧。”谭禾顿了顿,又道:“我们当初阻止了米黎去找泣棠,是不是扰乱了剧情走向?会有影响么?”
“当然不会,哥哥放心好了,只要不在关键时候插手,自然能知晓泣棠身处之地及隐由。”
“对了,闻言这家的梨花糕很糯甜,我给哥哥买一些去。”燕莳淮一手拄着桌缘,低低俯身,眼神飘忽不定,肆意游走于谭禾脸颊。
谭禾被这么一盯,耳根竟莫名其妙染上薄红,不自在的视线往槿木桌上一瞟,正瞧看到了那高高叠起的瓷碟和那山堆似的玩具。
……
“我想不必再买了,当下还是先问问桉旸山所处吧。”
然而身边人早已来到老板娘面前。
谭禾轻扶额头,无奈看向还在咂嘴的米黎,哄道:“米黎,以后不许一口气吃这么多甜食了,不然牙医是要给你拔牙的。”
“不要。”米黎决然果断拒绝了谭禾的婆苦用心。
“哥哥。”
“我知道桉旸山在哪了。”燕莳淮掌间托着一小碟梨花糕,在赤螭灯火下走来。
剧情均为原创,若有雷同实属灵感同道。
绝对不能写成流水账,可我控制不住自己!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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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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