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问我怎么和敬易安认识,没有问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问的是,为什么见敬易安。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张我日思夜想多年的脸:“你调查我。”
为什么我的日常他会这么清楚?
不是调查,就是跟踪。
程祁突然捏住我的手腕,猛地把我拉近,手劲儿大到根本不像是喝了酒的人。我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前,惶恐的仰头看他。
程祁垂眼睨我,嗓音泡了冰:“调查你,又如何?”
“程祁,放手。”我冷了脸。
我挣了下,在悬殊的力量面前更显徒劳。
“你任何时候都不懂得尊重我,是么?”
“是你舅舅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好,连我的家庭背景都做了调查。
我怒视程祁:“我看你醉酒,好心将你带回家,不是来让你质问我的!你凭什么?”
“好心?”程祁低声咬字。
“上封碰面是偶然,翌日我们师生聚餐,你和罗赋生也在。一周后你返校,敬易安来接你,恰好被杜仝看见,你怕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又在今天安排上了偶遇。”程祁指腹轻柔的摩挲我的手腕,语气平淡,却平白的让我后背沁出了凉意。
“这就是你的好心?”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一分。
“还是说你找人调查的那辆路虎,真的以为能做到天衣无缝不被察觉?”
我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
不仅是因为他说的是实情,更是因为他对我最近所调查的事事无巨细。
孙旭的车牌号,我明明发给了阮棠,怎么会……
“我很好奇,你是在上封见到我那天开始才预备接近我,还是那天也是你安排好的?”
“今天把我带回来,又是想趁我喝醉知道些什么?”
“罗弋。”他轻咬我的名字,仿佛咬着我青白的血管:“你跟我谈尊重?”
原来他今天一直都在看着我演戏,那是审视的眼神……怪不得感觉他今天不对劲。
他审度的目光让我胸闷,我掐紧手心,凑近他的脸:“都是我做的,又如何?”
“为什么调查老师的车?”
程祁眸中快速划过一丝隐痛,良久后问: “你是为了老师,还是为了我?”
我压不住心里沸腾的激赏:“你好敏锐啊。”
我在激怒程祁的瞬间猛地抽出了手腕,手腕下方一指处被捏出了指印,在核桃般大小的疤痕上可怖的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泽。
“你问了那么多问题,我总要想一想先回答你哪一个吧,不如就从第一个开始。”
“上封时你问我为什么哭……”
“你们师徒聚餐那天,我见到了孙旭,他并没有认出来我,我很生气。”
程祁眼中闪过不悦。
他当然不喜欢听,孙旭就算不是他的恩师也是业内泰山北斗,这样点名道姓的直呼名讳估计是头一次。
“然后呢?”
我笑了笑:“就是这样。”
一个加害者认不出受害人,而受害人却十年如一日的记得他的嘴脸,多年药病缠身,远离常人的生活,丧失生机。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孙旭他怎么敢……忘记我们,忘记何书韫,抹平他曾经做过的一切恶事?
程祁半眯起眼睛,他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过什么,可下意识的信任和维护才是刺痛我的真实反应。
“他当年也是你的班主任,纵使对你比别人严苛,也是你的老师,你为什么对他有这样大的恨意?”
我一把撩起宽大的睡衣衣袖,早已结痂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也**在程祁的眼底:“那次实验室的事故,你还记得么?”
他当然记得,不然怎么会有后面在实验室里手把手悉心教我的每一个实验的经历。
程祁喉腔滚了滚,没说话。
“当时真的好疼啊程祁。”我笑着感慨,五官不自觉的有点扭曲。
“……那是意外。”
“我不在乎是否是意外。”我放下手,“你毕业那年,我初三。他曾造谣污蔑我是同性恋,当时事情闹的很大,网上发酵的也厉害。程祁你不也是信了他的话么?”
“你信了他的话,开始拒绝我,远离我,甚至删了我的联系方式,你和他们一样,认为同性是变态,认为我是变态。”
程祁声音沉闷,咬牙道:“我没有。”
“我信你。”我十分轻佻的承认他:“可伤害就是伤害,若是我没有见过他也就罢了,可是我见到了,就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想到何书韫的数次自杀,我心中恨意增生,说出来的话确实飘着的:“我要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所以说……”程祁的眸子湿漉漉的,“在做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一时半刻是顾及到我的?哪怕一分钟想到我……”
我露出一个鄙薄厌恶的表情:“没、有。”
孙旭曾说过,一个会撒谎的人,说出的谎言都是真实的,一半真话一半隐瞒,测谎仪都测不出来最真实细微的表情。
大概这就是我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底气吧。
这是孙旭教会我为数不多的东西。
程祁显然没有学到这一点,他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地弯了腰,低头的瞬间我才注意到他的唇色白如纸,仿佛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我心慌了一瞬,脑子里针芒钻过,似乎周周跟我说过……
程祁骤然绵软了上半身,随着一声干呕,猛地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块。
“你……”
我反应快过脑子的去扶他,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我在病房门前守了一整晚,从气管插管、输入生理盐水,到注射生长抑素进行药物止血,直到他的心率、血压及血氧饱和度的数值都趋于稳定状态,我才放心的、缓缓把脸埋进掌心。
我在病房门前的长廊上枯坐到了第二天的上午,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跑步声。是程祁的朋友,在上封仅有一面之缘的霍匀和苏子贺。
苏子贺上前一步似乎要说什么,霍匀拦住了他:“先看阿祁。”
程祁是第三天的晚上醒来的,中间我托敬易安的关系把他转到了私人病房。我正伏在沙发扶手上小憩,听到动静骤然惊醒。
霍匀摁下了床头的护士铃,程祁嘴唇干裂,眼睛里纯净的不染杂质。他没有说话的力气,只细细的、平静无波的望着我,缓慢的眨着眼睛,他脸色一如当日送来的那般苍白,只有乌黑深刻的眉眼还有点生气流转,看起来脆弱极了。
主治医生和几个护士推着医用车快速走了进来,室内一时间变得逼仄起来。
我无声的退了出来,打算等到主治医师出来之后再做询问。
霍匀先他们一步出来,我正在二楼阳台的吸烟区抽烟。
他走过来,主动开口:“医生说他没事了。”
我抱着手臂,夹着细烟,嘶哑的嗓音在冷风中显得可笑:“多谢。”
霍匀没走,欲言又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着我这般姿态了。
我忍不住皱眉:“你有话就说。”
“他知行毕业那年得的胃出血。”霍匀盯着我的侧脸,没再客气:“因为你。”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周周亲口告诉过我的。
可我忘记了。
我竟然……忘记了。
在程祁四天前倒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周周说过他胃不好。
胃不好的人,因为知道被我利用赌气陪喝了那么多酒,后我又言语相激恶语相向……
“我知道。”
霍匀的脸色变了:“你知道还让他喝这么多酒?他一滴酒都不能碰。”
我知道……我太想知道关于孙旭的相关信息了。我看得出程祁对我有愧,利用敬易安和儿童读物的饭局引他注意,想趁他醉后查看他的手机。
饭局上,我看着他被林总灌酒,想的是越多越好,最好醉的不省人事……
我太急于求成,我是真的没有一分钟想起他,我没撒谎。
而程祁大概在那晚坐上我车时就已经开始胃痛难忍了。我没有发现,还在未我拙劣的计划顺利进行而沾沾自喜。
我怎么会对这个整晚都和我在一起的大活人……失察到这个地步。
我怎么就忘记了他有严重的胃病,我怎么可以说着喜欢他却这样忽略他?
烟灰掉在手臂上,我疼了一下,对霍匀说:“你照顾他吧,我先回学校了。”
霍匀微微睁大眼睛:“你要走?”
“他才刚醒!”
所以我才要走。
我没解释,碾灭烟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霍匀进病房时,程祁正用一根棉签按压着胳膊肘,霍匀上去帮他,“别这么看着我,她已经走了。”
程祁眼皮暗淡的垂了下来。
霍匀看他这副死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到底没有忍住:“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你惦记个十年八年的我也不干涉。兄弟这么多年,阿祁,别怪我念你,你总该为自己的身体负责,不要一碰到她就和十几岁的愣头青一样。说实话,我没觉得人家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插画师是你找的,酒是你自己喝的,她什么时候上赶着你了没?你指着别人的关心不如让我们跟着少操心。命是自己的,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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