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礼伸手过来时,我瞄到了他外套口袋里金属质地的打火机,横刺出一道细小的、微不可察的冷芒。
“因为打架,停课一周?”
我瞧着那打火机刺眼的很,高低没忍住。
“喝酒抽烟,挺行。”
陆鸣礼方才给我点烟的动作还近在眼前,让一个未成年人给我点烟,心中总不是滋味。
陆鸣礼双颊开始因为羞愤而泛红,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没有想过……再回去,他们说这里能锻炼人……人情世故。”
因为长久的霸凌,再软弱的兔子也逼出了反抗的心,反抗的代价是停课,等到再回校的时候迎来更多的报复。
到时候是默默承受还是继续反抗?
如果继续反抗很有可能会被知行劝退,那么那些霸凌者不用想也知道家中有一定的权势,另外谋得更好的出路不是什么问题,可陆鸣礼呢?
是因为知道自己进退维谷,所以便放弃了么?
“出来混的第一步是学会挡酒让烟?这都是谁教你的?”
陆鸣礼没有回答我,就像是帮那些人隐瞒什么似的。他的眼睛盯着我手腕上的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我以为这次谈话又面临失败的时候,他蓦地出声:“只是挨打,还能受住。”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微微紧绷的防御姿态,宛若一只惊弓之鸟,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却让我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我看着面前还没我高的小孩儿,不太敢将他的话当成戏言,他眼底涌动着片刻的疯狂,很快的平息下去,然后对我微微一笑,说:“姐姐,你能帮我吗?”
“……”
我无暇顾及他在此时陡然变换的表情有多么诡异,也没空欣赏那张帅气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多么迷人,我脑子是都是“姐姐”两个字。
上一个这么叫我的,还是绮珊。
想到绮珊就不可避免的想那只优盘里的内容,何书韫在视频里只是一个割裂的背影。她当时还是长发,个子与现在差别不大,只不过那时候的骨骼发育没有现在这样健全,所以看起来比现在更加瘦削。
站着上课,对于二年级的何书韫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我当时还是何书韫的同桌,视频当中站着的何书韫身旁却不是我,而高妗阳。
那时候高妗阳和何书韫还没有决裂到现在的地步。除了几门主课之外,音乐美术什么的副课大家都会比较随意。即便如此,副课的时候孙旭依旧会经常查考勤,全班人的座位表孙旭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什么人坐在什么位置。
他每次查课都会遇见私下换座位的学生,有学习稍微好一点的私下调解座位是可以看不到的,特长生在课堂上私自换座位也是情有可原的,除此之外,都将会收到孙旭的全班批评,然后在家长群里大肆通告。
我不知道当时何书韫是因为什么才被罚站的,何书韫站着上课确不是少见多怪的事情。
我记不清那天是因为什么。
高妗阳坐在我的位置上闲散的听讲,不时将背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我当时的座位后面就是周周,周周身体前倾,明显是在交头接耳。
而对于我当时的缺失,却是没有任何印象。
时间像是上了生锈的发条,怎么也转不动我那些年里细小的记忆,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鸣礼在此时打断了我,那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有消逝,温润干净的眸子里是隐隐的期待,还隐着一些数不清的其他东西。
从咖啡店出来,我叫家里的司机傅叔把陆鸣礼送回了家。他坐在后座,单向透视玻璃隐匿了一部分他的面容,我看到车子启动前陆鸣礼缓慢的回头,望着我的方向,嘴角轻轻的勾起,露出一个不谙世事的无辜表情。
陆鸣礼走后,我很久没能回神,直到何书韫从后面猛的拍我的肩膀头子。
“人都走了,还瞧?”
我瞥了眼从声色犬马中蹚出来的何书韫,“回家。”
“腿儿回去啊?傅叔不回来接我们啊?”
我不理会她的叫嚣,往前走去。因为是私自从京回封,我只能回到远离市区的公寓,静湾雅轩。
何书韫说什么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来,她不放心福福自己在家。
福福或许是个很好用的借口,她在舞池里跳了那么久不出现,是为了给我们彼此都留一个空间。何书韫的感知和福福的嗅觉一样灵敏。
——既不会过分追问我的事情,也不愿意再因为同样的事情与我发生争执。为了避免自己按捺不住的好奇,便有多远就分多远。
这是我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眼不见为净。
我在玄关处蹬掉鞋子,灯也没开,窝进沙发里,数着均匀的心跳,脑子里过电影一样细数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趴着的姿势很快让心脏出现了窒闷的难过,我翻了个身,与此同时,中岛台上面的灯无声的亮了起来,映出了坐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人影——
我叫都没有叫出声,直接从沙发上滚倒木地板上的羊毛地毯上。
虽然有一定的缓冲,还是撞得不轻,疼痛迟缓在惊吓过后。
罗赋生从高脚凳上站起身,头顶的灯光拉长他的身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走过来,脸色沉的能凝出水,在茶几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盯着我。他走过来的每一步里,客厅走廊的灯源都相继而亮,照亮了他阴鸷的脸。
我惊惧成怒的从地上爬起来,心慌的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坐在那里扮鬼吗!什么时候来的?”
罗赋生:“你在space喝酒的时候。”
我尴尬乱挥动的手停滞在空气里,找到了个反将的理由,于是直起身不再逃避:“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你说呢?”
我气极反笑:“傅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和朋友去趟酒吧也需要上奏?我已经二十四了!”我夸大自己的愤怒,似乎这样便能掩饰其他心虚的理由。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三番两次的转移冲突让罗赋生的耐心耗尽,他手指着我,低吼道:“你还在调查那件事!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有想到上一次电话中显而易见的敷衍他还真信了,可即使敷衍,我也实在的应过,一时间因为理亏被噎了一瞬。
这一瞬的沉默让罗赋生更加怒火中烧。
“你还敢私自逃课,你是不是以为不回家我就查不到你人在哪儿?这个书你还要不要读?你说!”
“我没有逃课,我请了假。”
罗赋生冷哼:“你没逃课你的油画课成绩垫底?你辅导员的电话都跨洋打到你爹妈那了!你还敢说你没有?”
原来是那一次的油画课,没有想到老师直接告知了辅导员……
罗赋生的手机捏在手里,我严重怀疑它随时能寿终正寝。
我咬紧牙关,不再为自己辩解,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烧,连着耳根眼皮都是烫的。见我承认,罗赋生反倒在我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了,长腿交叠,双手交叉置于腹部,眼睛沉沉的望着我。
我烦不胜烦的重新坐下,捞过茶几上不知道冷置多久的凉水一饮而尽,那股热气才稍稍缓解了点。
“从孙旭到程祁,从李元淇到陆鸣礼……”罗赋生的声音沉闷,带着不易觉察的妥协:“你们说穿了只是初中同学,她的事情就这么挂你的心?”
我的太阳穴连着眼眶嚯嚯的疼,那点凉水刺激到了许久没有进食的胃,尖锐的疼迅疾刺开,又缓缓的没有了动静。我没有表现出来,十几秒后身体醒过来神似的又没了异样。
我压下方才错觉般的不适:“我只想知道真相。没别的。”
罗赋生最见不惯我这种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当即炸了毛,刻薄随口就来:“那只是你想要的。你一贯喜欢把自己当一回事。你罗弋是什么硬命,三番五次的纠缠别人的因果?”
我低声笑了两下,喃喃道:“因果……”
因果,循环,命数,这些都算是什么东西?
“你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十几载,相信命由天定,讲究十二因缘。那你怎么不明白业力可转、报应不爽的道理?”
罗赋生信佛,以为人为干涉不了世间烂账,但鬼神监察。可我偏不信这个邪,尽人事,才有资格听天命。天不报,我来报,又有何妨?
“你问过她的意见吗?”
我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谋事在人,可若是谋事的人先要放弃呢?
“你说你想要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再次伤害到你的朋友,你也不在意了?”
罗赋生眼毒,比我更能洞穿何书韫的想法,而我们也因为这件事吵过太多次。
“这不是她的执念,是你的,你罗弋的。”罗赋生的嗓音像午夜教堂的钟声,声声叩击我的灵魂:“你这样强求,只会两败俱伤。”
那时候我满眼沉迷,还不知道他所谓的两败俱伤,不是指孙旭和我。
我不知往返的咬字:“我偏要强求。”
偏要一个笃定的真相和绳之以法的结果,那时候都会好,什么都会好。
“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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